《伶仃谣》苏洛邪

15、15

　　等想到还有一个赵乾在大厅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茜娘一路拍着自己的脑袋抱怨自己的记性，一路往大厅而去。
　　迎接她的，只是空空如也的大厅，还有桌子上那一只钱袋。茜娘走上前拿起钱袋掂了一掂，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意——这里头至少有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大抵是这个书生一年的用度了。但他竟然会尽数用来付这一顿饭的账。茜娘不由得摇了摇头，将钱袋交给了千雪，“着人去青麓书院一趟，找一位名唤赵乾的公子，就说他的钱袋落在闲潭阁了，特意奉还。”
　　“是。”千雪接过了钱袋，转身便离开了，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茜娘在身后叫住了她。“等等，”她说。
　　“你先同我一道去厨房吧。”茜娘说着，率先往厨房而去。千雪有些疑惑地跟着，但却没有多问。两个人一路进了厨房，正在休息的厨娘王大娘见着了她们，不由吃了一惊。
　　“哟，茜老板，你怎么来了？”王大娘站起身来，问。
　　“来和你抢活计。”茜娘笑着回答，“借你的地方，炒几个小菜，可好？”
　　“嗐，老板你说的什么话，”王大娘笑了，“你们忙吧，食材这儿都有，我先出去散散步，不给你们碍手碍脚啦。”说着，她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出了厨房。
　　茜娘看着王大娘离开，这才挽起了衣袖，“炒几个小菜，顺便给宋湛送去。他也好久没来了。”
　　“哎，好嘞。”千雪一听是送菜给宋湛，不由得爽利地应了。茜娘含笑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忙碌了起来。

　　宋湛出现在闲潭阁的时候，茜娘是有些吃惊的，她正在忙着准备开业的事情，一抬头就见身着官服的宋湛提着刀站在不远处，神色严肃。
　　“不过是给你送去了几样小菜，不必这么殷勤登门来谢吧？”茜娘虽然看出了些不对劲，但是还是打趣招呼道，“千雪呢？没同你一块儿回来？”
　　“千雪？”宋湛摇摇头，“我一直在衙门里，没有见到她。”
　　茜娘闻言，收敛了笑意，望了眼站在他身后的捕快钱平，不由皱了皱眉头，“你来是为何事？”
　　“有人去衙门举报，说闲潭阁里有人通番卖国，大人已然受理，现在命我将闲潭阁所有相关人等押去衙门，关押候审。”宋湛说着，眉头皱了起来，好像那眉间被越揉越紧的，是他的心。
　　茜娘听完，先是一怔，随后立即镇定了下来，问，“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么？”
　　“上个月闲潭阁有一名女子出嫁，所嫁之人有西夏血统，这便是证据。”宋湛一板一眼的回答，视线却望向了别处，不敢看眼前的女子哪怕一眼。
　　“不过是有西夏血统而已，这算是什么证据？”茜娘挑了挑眉，提出了异议。
　　“这些话，你到了衙门和大人去说吧。”宋湛深吸一口气，“我如今的任务，就是带你们回衙门。”说完，他朝身后的钱平使了个眼色，一转眼，便有数十名捕快在钱平的一声令下走了进来。一时间，闲潭阁里乱作了一团，阁里的每一个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面前这个和老板谈笑风生的捕头瞬间换了副嘴脸，变得格外铁面无私起来。
　　“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反咬一口么？”若溪心直口快，不情愿地甩了甩手腕间的枷锁，却只是挣得皓腕上多了两条勒痕。
　　“是啊，宋大人，你怎的这么不分是非？”“没错，枉费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却被反咬一口。”“宋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随着若溪话音落下，愈来愈多的抗议声响了起来。而站在原地的茜娘一身红色衣衫，越过眼前的十几个姑娘，安静地望着宋湛，慢慢的，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宋湛，当日我对你说，为朝廷效命，总会有违背自己心意的那一天。现在，你可是信了？

　　“好了，都莫要再说了。”茜娘颇为同情地看了眼疲于应对众人的捕快一眼，终于开口了。场面顿时安静下来，甚至有一些死寂。只见红衣的女人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迈开了步子，从众人自觉让出的一条小路走到了宋湛的面前，“宋捕头，”茜娘开口道，“既然是衙门办案，吾等自然是要配合，但是这里都是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戴着着枷锁，到底是吃力。况且我们做的是皮相生意，这般让别人见着了，日后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我保证，闲潭阁每一个人都会听从宋捕头安排，可否将这枷锁卸了，我自会带着大家去衙门。”
　　宋湛若有所思地看着茜娘，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思量。正当众人都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却见他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在衙门恭候了。”
　　“多谢宋捕头。”茜娘欠了欠身，道了声谢，随即便安排起了相关事宜。
　　钱平在一旁看着这场景，不由心有余悸地凑到宋湛身边，“头儿，这能行么？”
　　“不然呢？”宋湛挑眉反问。
　　“哎，咱们干嘛要揽上这么个活计，真是吃力不讨好，”钱平懊丧地说，“桃夭从刚才到现在，一个正眼儿都没瞧过我。”
　　宋湛听他这么说着，不由得笑了，“她从前不也是这样的么？”
　　“头儿。”钱平被拆穿了后瞪了宋湛一眼，后者只是微微摇头，“走吧。先回衙门。”

　　待到最后一顶轿子离开了闲潭阁，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茜娘转身关上了大门，贴上“东主有事，暂时歇业”的条子，抬眼望了望妆成街一如既往的繁华姿态，轻轻叹了一口气。
　　街角闪过一个人影，茜娘微微皱起了眉头——千雪到此刻还没有回来，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走吧。”正在思索间，只听得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茜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一路上，有神色妩媚的女子倚靠在自家门前，挥着手中染着催情香味的帕子招揽着客人。笑意盈盈，眼神空洞。茜娘不悦地吸了吸鼻子——无论在这里呆上多久，她都无法习惯这一股绝望的味道。
　　身旁的人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一般，加快了脚步，一路走出了妆成街。
　　“千雪没有去找你？”茜娘放缓了脚步，问道。
　　宋湛摇了摇头，“没有。”
　　“那倒是怪了……”
　　“怎么？”
　　“两个时辰前，我让千雪着人去青麓书院一趟，顺便给你捎几样小菜。她说闲来无事，便要亲自去，我也就允了。但至今都不见回来……不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茜娘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我知道了，”宋湛的声音有安慰的语调，“我会再去找找。”
　　“找到之后，再送到牢里来么？”茜娘半开玩笑地问。
　　宋湛的神色僵硬了一瞬，然后有些无奈地垂下了嘴角，“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知道。”茜娘点头，“所以我并没有怪你。”
　　“谢谢你，阿茜。”宋湛松了一口气，说。
　　“所以，可以在你感激我的时候，告诉我到底是谁给我们冠了这么个莫须有的罪名么？”茜娘笑了，眉眼弯弯，眉目如画。
　　宋湛停下了脚步，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茜娘制止了，“哎，我知晓，定是规矩不可违背之类的说辞。不过是和你开开玩笑罢了。你何必在意。”茜娘说完，拢了拢头发，“你还是数十年如一日地经不起逗。”
　　“阿茜。”宋湛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说，“这一次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你一定要小心。”
　　茜娘的眼角褪去了笑意，她格外认真地注视着宋湛，末了点点头，“嗯，我明白。”
　　转角的那一抹人影虽然消失地极快，但是她还是借着不远处的灯笼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阿全。如若说他之前的出现，她只是将其当做一个过客般的巧合，那么在方才，就是一条极重要的线索了。
　　先是混进闲潭阁当护院，又是先后出现在了王胜元和孙培的身边，如今，在闲潭阁遭遇这般意外事件的时候停留在周围，这一切只说明了一个事实——他与这些事情有莫大的关联。更有可能，他就是那个去污蔑闲潭阁的人。而这个人，到底是属于哪一边？
　　如果是孙培，她不认为闲潭阁有什么与他有过节的地方。
　　如果是王胜元，按照他的性子，今日这样的事情，他理应浩浩荡荡地来看一场好戏才对……
　　还是说，这阿全不属于任何一方，他做的这些事情，只是出于他自己的原因？
　　带着种种的不解，茜娘随着宋湛来到了牢房。
　　大抵还是宋湛给了关照，所以闲潭阁众人被分在了五间隔间里，走进去一看，还算是干净，四周也不见其他的犯人。茜娘到的时候，大家正在吃晚饭，菜色也是不错的，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至少干干净净。
　　“这牢狱之灾，倒也挺享受。”茜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宋湛一眼，后者无奈地笑了，“我也只能做到这些。”
　　“够了，宋湛。”茜娘说，“很谢谢你。”
　　“我答应过梦言，会照顾好你。”宋湛说完，又和狱卒交谈了几句后方才离去了。而茜娘则因着他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怔忪了好一会儿。
　　梦言。
　　沈梦言。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的刀砍到她身上的那个瞬间。四溅的血落在雪白的衣衫上，开出了绚丽的花，又迅速落败。
　　“姑娘，饿了吧，快来吃点。”阿七拉了拉茜娘的衣袖，说。
　　“嗯，好。”茜娘回过神来，对阿七轻轻一笑，走到了清幽身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