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14、14

　　茜娘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镜，就见千雪端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姑娘，昨夜又去找笙公子喝酒了吧？哎，你瞧瞧你，睡到日上三竿了，今儿早上大家伙儿都在后院等着你教拳脚功夫呢，结果不见你来。”千雪念念叨叨地说。茜娘本想说自己昨晚可是滴酒未沾，但是突然想到自己一口酒都没喝竟然还睡到这么晚，终究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因此还是闭上了嘴。
　　“然后怎么办了？”茜娘问。
　　千雪给她打来了洗脸水，说，“老李师傅就来了呗，大家练了一阵就过去了。”
　　“嗯，到底还是老李可靠。”茜娘赞许地点点头。
　　“姑娘，我也很可靠的呀。”千雪将食盒里的餐点一一放到了桌上，“昨儿晚上你让我仔细看着孙大人和清幽姐，我可是一刻都没有走开。”
　　“那看出什么来了？”茜娘问。昨天她送走了唐清就去了阿笙那儿，对于孙培那边的情况的确没有再加留意。
　　“没有。”千雪摇了摇头，“两个人不过就是说了些话罢了，多半是孙大人说，清幽听。期间孙大人还说了些诗词，但清幽一副不懂的模样。没多久孙大人就走了。”
　　“是么……”茜娘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本来，像是孙培这样的人，在有不相干的人在场的情况下，定是不会轻易说些什么的，她之所以让千雪留下，只是想要从清幽身上找突破口，更有甚者，是希望可以给清幽勇气。
　　但愿只是成年旧事。
　　茜娘心中暗自祈祷着。洗漱后吃了午饭，去账房看了看账目之后又去找若溪弹了会儿琴，这才笃悠悠地走到了前院里。

　　四月中旬的天气带着一股暖洋洋的倦怠，仿佛一只吃饱了的猫，舔舔嘴巴，俯下头就准备睡上一觉。茜娘伸了个懒腰，随手摘下了沿途的一朵蔷薇，拈在手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门口，一抬眼，便见一名头戴方巾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一名护院正不耐烦地摇着头，作势就要关门。
　　“怎么回事儿？”茜娘正巧望见了，自然是要问上一句的。更何况那书生装扮的年轻人看着有几分眼熟。
　　“老板，这书生在门口徘徊许久了，我让他走，他又不肯。”护院阿发无奈地说。
　　茜娘闻言笑了，提起裙摆款步向前走到了书生面前。“这位公子，闲潭阁还没到迎客的时辰，还请稍后再来吧。”
　　“小生知道。”那书生朝茜娘做了个揖，“但小生稍后还有学要上，故而……”
　　“想进来看看？”茜娘笑意盈盈，微微侧着头看着他，只看得那人羞红了脸移开了视线方才作罢，“公子请进吧。”她抿嘴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书生受宠若惊，愣了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公子不必如此忐忑，这闲潭阁可不是刀山火海，要不了你性命的。”茜娘觉得书生的神色有趣极了，忍不住又说了几句，被打趣的那个人也不介意，只是呆呆地笑着。
　　“我听公子的口音，大抵不是临安本地人吧？”
　　“是，小生从松江府来临安求学，目前住在青麓书院里。”书生作揖道。
　　“青麓书院可是个好地方。榜眼郎孙培孙大人便是青麓书院的学生呢。”茜娘一面说着，一面引着书生进了大厅，命人备一些酒菜之后又继续道，“想来公子也是会飞黄腾达之人，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多谢老板谬赞了。”书生拱了拱手，“在下姓赵名乾，字闻之。”
　　“原来是赵公子。”茜娘笑着点点头，“不知赵公子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我也好为你引荐。”
　　“不不不，不必了……”赵乾有些局促地摆了摆手，然后羞涩地低下了头，“其实……其实……我……那一日，我在街上遇到了老板你的轿子，就一直想要见见你，就是如此而已。”
　　茜娘听完，不免有些吃惊，她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赵乾眼熟。那一日王胜元来闲潭阁捣乱的时候，赵乾似乎也在场。
　　“呵，茜娘多谢赵公子抬爱了。”茜娘收敛了心神，微微一笑，欠了欠身，道，“既是如此，那便让茜娘陪赵公子喝几杯吧。”
　　“咳咳咳……”赵乾有些慌慌张张地端起杯子，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大抵是因为太急的缘故，一股辛辣瞬间入喉，直引来一阵咳嗽。
　　“赵公子小心了。”茜娘说着，给他倒了一盏茶，递到他的手边。
　　“多谢茜老板……咳咳……闻之让你……咳……见笑了。”赵乾伸手接过了茶盏，喝了几口后终于缓和了一些，只见他有些懊丧地低着头，说道。
　　茜娘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赵公子言重了。”她说着，拿走了酒壶，转而倒了两杯茶来，“想来赵公子是个顶顶磊落的人，所以至今还是滴酒不沾。世间喝酒者，一开始不过是因着心中好奇，到后来，要么是成了瘾，要么是附庸风雅，要么，是借酒浇愁。故而能戒了酒的人，少之又少，而那些在尚未开始的时候就控制住自己好奇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了。”
　　“茜老板……”赵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怔怔地望着茜娘，后者微微一笑，“就让我们以茶代酒吧。”
　　“哎。”赵乾点了点头，只觉得心里头暖洋洋的。初来的时候他还在犹豫，要接近这闲潭阁的老板，需要花自己多少银两，他腰间那个沉甸甸的钱袋里不仅装了他大半部分的银两，更是载满了他所能拥有的一切自信——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他只觉得自己分外的渺小。会不会，自己掏出所有的积蓄，也只能得到她轻蔑的一道目光，会不会，他根本连那闲潭阁的门都进不了？
　　但，当他坐在这里，看着就坐在眼前的女子，赵乾觉得哪怕是倾尽了家当，也是值得。

　　“茜姑娘，孙大人要走了。”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千雪走了进来，在茜娘耳边轻声道。后者挑了挑眉，“他何时来的？”
　　“大抵一个时辰前。”千雪说。
　　“呵，奇了，竟是没有人告诉我么？”茜娘问。
　　“是孙大人说不要惊扰到你，他只是来和清幽说说话。”千雪感觉到茜娘情绪的变化，不禁解释道。
　　“罢了，我去送送他。”茜娘说着，站起身来，对赵乾屈了屈膝，“赵公子请稍后，我去去就来。”
　　“茜老板请便。”那赵乾听着二人嘀嘀咕咕说着话，又见茜娘神色不悦，不禁心里有些疑惑有些担忧，但还是点点头，目送着那道背影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茜娘带着千雪一路到了门口，只见孙培由阿七送着远远而来。茜娘在黑漆木门前站定了脚步，冲着孙培福了一福，“见过孙大人。”
　　“茜老板。”孙培对于茜娘的突然出现有些惊讶，但当目光落在千雪身上的时候，又换成了释然。
　　“听闻孙大人要走了，茜娘特地来送上一送。”
　　“茜老板客气了，孙某只是顺便来走一遭，不想惊扰到他人。”孙培拱拱手，说。
　　茜娘勾起了唇角，好看的眼镜眯了一眯，“孙大人话虽这么说，但茜娘也不能失了礼数，有客人来而我却不知，已然是不对了，如今客人要走了，我竟还不送，实在是说不过去。”
　　孙培的脸色因着茜娘的话而凝滞了一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茜娘语气里的不善。
　　“是孙某唐突了，本是不想让茜老板你太忙碌，谁知竟是好心做了坏事。”孙培朝茜娘作揖道。
　　“孙大人言重了。这闲潭阁本就是让人轻松快活的地方，孙大人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也是闲潭阁的荣幸。时候不早了，我也不耽误孙大人了，您一路好走。”茜娘说着，对他躬了躬身。语气里透着些微的冰冷。
　　孙培略有尴尬地忘了她一眼，随即道了声告辞便走到了门外。茜娘抬起头望着他登上早已等候着的马车，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立在一旁的书童，不由得愣住了。
　　那眉眼……为何透着一股子熟悉？

　　“茜老板。”正在茜娘努力思索着是在那里曾经见到过这个书童的时候，老李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
　　“嗯？”茜娘吃了一惊，然后回过头看着老李，“你怎么在这儿？”
　　“茜老板，不是你让我这个时候来找你，商量一下下个月招护院的事儿的么？”老李不解地望着茜娘。
　　“哟，倒是我糊涂，把这事儿给忘了。”茜娘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走，咱们边说边谈。”
　　“哎，好。”老李很是爽快的说，“茜老板，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唔？没有啊。”茜娘笑了，“我刚才不过是见着一个人，瞧着有点眼熟罢了。”
　　“可是那个孙大人马车边上的书童？”老李问。茜娘略有些惊讶，“你怎的知道？”老李咧了咧嘴，“嗐，吃过了亏，怎会忘了让自己吃亏的人呐。茜老板，不瞒你说，那个书童就是阿全呐。就是那个在王公子来捣乱的时候给咱们下药的那个。”
　　茜娘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怪道呢，她竟会觉得眼熟。想来当初老李招了阿全当护院的时候，她也曾见过他一面，加上后来时不时会在他们练拳脚的时候去瞧瞧，因而对这个沉默憨厚的少年有些印象。只是——为何这个阿全会出现在孙培的身边。他不是王胜元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