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13、13

　　“千雪，你亲自进去伺候着，有什么一举一动统统告诉我知道。”茜娘最后看了眼站在孙培面前的清幽，转身离开了雅间，对候在外头的千雪道。后者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抬脚走进了房间。
　　从方才对孙培的一番试探来看，这二人之间的纠葛似乎很是纷杂。茜娘还记得清幽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神色彷徨，不知去往何处，但眼底却又带着坚定，那坚定来自她的底线。她说，她再也不要见到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茜娘没问。闲潭阁一向是不问过往的。如今看来，是孙培无疑了，就算不是，也是脱不了关系的一个。可是，既然决计了不再见，为何又要相逢？
　　莫非这人世间的事情，总是有这么多的机缘巧合，有这么多的不由自主。

　　“茜老板。”正在茜娘准备离开大厅的时候，远远瞧见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过来，笑容恬淡，恰到好处，多一份稍显讨好，少一分又过于冷淡。“唐公子。”茜娘回过神，朝来人点了点头，“唐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闲潭阁？”
　　来人正是阿笙信里提及的唐清，只见他微微低了低头，然后开口道，“今日听说茜老板回来了，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呵，唐公子莫非又要我作陪不成？”茜娘的笑容里添了几分揶揄，唐清却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能得茜老板作陪，就算是出双倍的价钱，唐某也不介意。”
　　“这可是唐公子说的，那我可真是要自抬身价了呢。”茜娘说着，观察着唐清的表情，只见他稍许僵硬了一瞬，转而又恢复了自然的神态。“一切听凭茜老板的安排。”
　　“我这是在说笑呢，就算唐公子你再有钱，也是自己辛辛苦苦赚的来的，我怎可让你吃亏呢？”茜娘说着，带着唐清走到了大厅里，另安排了一间雅间后，命阿七端来了酒菜，“这一顿，便当是我请你了。”
　　“这怎么好意思？”唐清忙拱拱手。
　　“唐公子莫要客气，权当做这一桌微薄酒菜交了唐公子你这个朋友了。”茜娘说着，斟满了酒，“上一回听了唐公子一番话，我才发现自己知晓的实在太少。虽说闲潭阁只是做这小小临安城里的生意，凭的就是熟人知己的照顾，但外头的事情也是要清楚的。唐公子你也该注意到方才大厅里那些武林人士了，我看着他们，还真是怕这闲潭阁成了闹事的地方。”
　　唐清听茜娘说着，时不时地点头，嘴角在不经意间上扬了几分，“唐某也只是个普通生意人，对这些事情，只是略有耳闻罢了，不过既然是茜老板的事情，我自然是愿意尽力一二的。”
　　“那便多谢了。”茜娘笑了，端起酒杯先干为尽，随即放下了杯盏，望着唐清，“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唐公子之前的那些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
　　“不过是一些跑江湖的朋友告知一二罢了。”唐清喝尽了酒，笑意盈盈地回答。
　　“看来，唐公子的朋友真是不少。不知临安城附近可有谁可以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日后也能多探听到些消息。兴许，还能多赚些钱财。”
　　唐清闻言，挑了挑眉，放下了杯盏，“我识得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恐怕入不了茜老板的法眼，反倒是污浊了你的地方。”
　　茜娘点头微笑，“唐公子的顾虑我自是明白，只是……这生意大家一起做，况且，你是药商，我开青楼，彼此间并不是竞争对手。唐公子为何要隐瞒呢？”
　　“茜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担心你会抢我的生意，但是那些人真的是……”唐清说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仿佛突然想到一般地说，“一直听江湖人士说起，在临安城里藏着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但却武功卓越。更令人惊叹的是他收集消息的能力，这世间几乎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何处。此人名唤阿笙，如若茜老板能找上他，那可比我这些江湖朋友有用的多。”
　　茜娘听到唐清说起了阿笙，不由笑了，“这样的人物，若是在临安城里，怎的会无人知晓呢？该不会是唐公子为了敷衍我而说的吧？”
　　“不敢不敢。”唐清忙拱拱手道。
　　“罢了，我从不勉强别人，”茜娘释然地笑了，“既然唐公子不愿，便当我从未提过吧。”说话间，她给唐清夹了几样菜，“瞧我，忙着说话，倒让这些菜肴凉了，还望唐公子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唐清摆摆手，“帮不到茜老板，我反而有些歉疚呢。”
　　“是么？”茜娘意味深长地望着唐清，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你一定知道他是谁。”深夜的西风馆里，绝色慵懒的男人正斜坐在屋顶上喝着酒，旁边的女人喝了一口茶，旋即开口道。
　　“你说的他，是谁？”男人笑了，将问题扔了回去。
　　“唐清。”茜娘吐出两个字，“这个人决计不是什么药商，恐怕也是武林中人，为了那所谓的秘籍。”
　　“是，我知道。”
　　“他是谁？”茜娘皱了皱眉，“他竟然还知道你的存在，甚至知道你在临安。”
　　“这有什么，整个临安城都知道西风馆有一个脾气古怪的老板。”
　　“对那些人而言，你只是个小倌楼的老板而已，但对于唐清而言，却不仅仅是如此。阿笙，我想你是明白这其中的区别的。”
　　阿笙闻言，不禁收起了几分笑容，将酒杯放到了一旁的小桌上，这才悠悠开口，“在大约十三年之前，蜀中唐门的门主意外身亡，全身上下只有喉咙上的一道刀伤。下手巧妙，恰好割破了喉管，却没有触及血管。这样的伤口，我想你是很熟悉的吧？”阿笙说着，侧过头看着茜娘。
　　只见后者的神色凝滞了片刻，旋即有些沉重但确定地点了点头，“叶青玄。”
　　“没错，正是他。”阿笙继续道，“当时唐门的老夫人已经归隐，但为了这件事情又重新出山，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证据证明是叶青玄所为，除了那一道伤口。加上唐门和叶青玄并不瓜葛，更加没有了理由。碍于叶青玄的武林地位，唐门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但暗地里却一直在调查。如今叶青玄的武功秘籍重出江湖，唐门自然是要来打探些消息的。”
　　“你是说，唐清是唐门的人？”茜娘问。
　　阿笙笑了，吃了块核桃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唐门门主被杀害的时候，他唯一的儿子只有八岁。很多人都担心那些觊觎门主之位的人会对他不利。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在一个月之内让唐门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对他心悦诚服。”
　　说到这里，阿笙停了下来，微笑望着茜娘，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孩子，就是唐清。他倒是没有告诉你假名。”
　　“没想到……”茜娘摇摇头，“竟然连安静了多年的唐门都卷了进来。”
　　“这也是注定的事情，”阿笙说，“唐门蛰伏多年，近几年连消息都打探不到多少。江湖上，更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唐清真正的模样。这种中的一切都说明，唐门在积累到一定的时候，会有大动作。”
　　“偏偏摊上了一个叶青玄。”茜娘无奈地笑了，嘴角挂着一丝苦涩，“唐门的事情……你觉得会是他么？”
　　“我从来只是探听消息，不会猜测任何事情。”阿笙遥遥手，回答道，“其实你心里头已经有了答案了。”
　　茜娘闻言，低下头不再说话。
　　说是答案，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相信。虽然叶青玄此人性格狷介，但是并不至于是会无缘无故杀害唐门门主的人。况且若真的是他，他定然会大方的承认。对他而言，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他做过了，却不能承认的。
　　哦，不，不对。
　　茜娘摇头。
　　除了，那件事情……

　　“困了，我去睡了。”阿笙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对茜娘伸出了手。
　　“怎么？”茜娘有些疑惑，然后道，“我还想再呆一会儿。”
　　“那你也去你们闲潭阁呆着，不然我睡得好好地又要被你叫醒带你下去。”阿笙嘟着嘴抱怨，“上一次我正在梦里喝着鲜竹酿，还没入口呢，就被你叫醒了。”
　　“是，是我不好。”茜娘纵容地笑了，随即站起了身来，由阿笙将她抱着下了屋顶。
　　“可要送你回去？”阿笙说。
　　茜娘整理了下衣衫，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你真当我是废人了？”
　　“比起从前，现在的确是个废人。”阿笙很是直白地回答。茜娘快步上前狠狠踩了他一脚，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着咚咚咚的脚步声，阿笙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坐在了一旁揉着自己的脚。
　　“老板。”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小年蹦蹦跳跳地上来了。
　　“回去了？”阿笙抬起头问。
　　“嗯，我是看着茜姑娘进了大门才走的。”小年乖巧地说。
　　“辛苦你了，”阿笙说，“快回去睡吧。”
　　“是。”
　　看着小年离开了视线，阿笙这才吹熄了蜡烛去床上躺下。没有关上的窗户有微凉的风吹来，扬起了纱幔，轻轻抚在他的脸上。
　　“冷么？”从前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温柔地问着。当时的他只是皱着眉闭着眼摇了摇头，人却不由自主地更靠近身边的那个怀抱。
　　如今，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千疮百孔的少年，即便在寒冬腊月，他也可以凭借内里感受仿若在春日中一般的温暖。但，那个在冬夜里给予自己温暖的人，如今却落魄成了那副模样。收起了她的刀，收起了她的肆意张扬，披上火红的衣裳，只为掩盖住苍白的年华。而他所能做的，竟只是抱着她从屋顶落到地上，然后偷偷让小年护送她回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