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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端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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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端午日。
待福满采买归来,蒋氏便唤齐家中女眷,裸袖揎衣地开始包粽。
童瑶是头回接触这些,新奇得紧,福齐将青叶洗净,桶里是泡好的秫糌混米,福满在旁侧切着肉糜,碗中摆放着咸杬子和蜜饯。
佟枝枝和余香归显然不是头回包粽了,她们充当起半师厨娘,一左一右坐在童瑶边上,小姑娘更是恨不得亲自替童瑶上手。
“瑶姐姐,不对不对,折错了,这样青叶拢不紧,你要这样,往这边折。”
童瑶恍然大悟,将手中的青叶折到另一侧,果然盖严实了。
佟枝枝忙递上细草绳,“瑶瑶,我缠一次,你就心中有数了,看,要这么打结才能系紧,看清了吗?”
童瑶连连点头,但绕起来还是缠一圈看一眼,再缠一圈,再看一眼,最终看着手中有模有样的粽子,她舒了口气的同时,面上也雀跃得紧。
蒋氏频频夸赞,“瑶瑶学得真快,第一个就做得这般好!”
“就是太小了。”童瑶有些好笑,她费力包好一个,在箩筐内小得显眼,但她依旧很开心。
“谁初次不是这般?”蒋氏理了理箩筐,“这筐够送人了,剩下便包咱们自家吃的便是。”
余香归嘻嘻笑,兴致勃勃拿起蜜饯,“那我要吃甜的,包起来最省事了!”
佟枝枝摇首,对童瑶道:“瑶瑶,你喜欢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我都行。”头回亲做的吃食,哪怕包成苦的,她也要吃。
小丫鬟们在一旁笑着搭话,“五爷和李叔他们定然是吃肉糜的。”
蒋氏哼了哼,拿了个咸杬子往米里塞,“今个儿啊,是咱女眷出的力,才不管他们男丁爱吃什么口味呢。”
“哈哈哈哈!”伙房欢声笑语,好不惬意。
直到包好了两箩筐,众人才歇了手,见福满福齐直接将生粽下锅,童瑶迟疑,“不用先将水烧开吗?”
蒋氏扶着老腰起身,佟枝枝在旁侧帮忙轻捶。
“冷水下锅才煮得好吃,瑶姐姐等着吧,还得近两个时辰哩!”
“原是这样。”童瑶笑着,随余香归一道盥手。
“夫人小姐们辛苦了,奴婢们看守薪柴就好,您们快歇歇。”福满福齐心中感激,手中的活不曾停下,谁家主子愿意同丫鬟们躬亲烹食呢?
蒋氏伸展了下筋骨,作主让大伙各自回院。
而这期间,已有三两邻里前来,送上自家包好的粽子,庄宝禄也拿着贺礼来拜见外祖母。
祖孙几人在正房聊得开怀,李叔一一记下赠礼,稍后还得还礼的。
他们集镇有几位百户府邸,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若不是蒋老夫人平日里不爱听那些虚的,余府早就门庭若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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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这头,童瑶神采奕奕同修院的余子归比划着,“真的,我包得可好了,有这么大的,还有这么大的。”
她双手比划了几个形状,而后自己也笑出了声,“哈哈哈,真有意思,原来我不是只擅四艺呢。”
余子归见她这般,打石的铁锤都放到了一旁,他心中软乎,拿起肩上的碎布。
“夭夭是可塑之才,瞧这汗巾便是,你什么都能做得好,四艺于你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童瑶没眼看那织坏的碎布,偏他要顺走来用,哼哼两声道:“嘴上抹蜜饯了?还没开始食粽呢?”
余子归笑意满满,“我一会专门挑你包的吃。”
“那你可吃不完,别撑着了,下午你还得继续修院呢。”
“……”她的神情愈发鲜活,甚至是有些得瑟了,余子归舔了舔牙,很是心痒。
童瑶赶忙溜了。
午间欢聚之际。
余子归吃了些肉粽,又刻意同香儿抢夺蜜粽,自然又闹出兄妹追逐的场景,几人一边笑看,一边吃着亲手包的粽子,觉得无比香甜。
福满福齐还备了些解腻的酸汤和冰酪,就连一贯吃得不多的童瑶,也感到了些许积食。
食毕,李叔去给庄家和邻里送粽,又拿回不少回礼,蒋氏吩咐福满她们将艾草菖蒲晒干收好,不同口味的粽子也挂起储存,这端午才算是圆满了。
其乐融融的一日,让童瑶切身体会到了不同以往的乐趣。
原来喜庆的佳节,不用举办盛大的宴席,案桌上也可以玩闹打趣,亲戚邻里间会互赠贺礼,她忽生叹喟,天下之大,倒也不必回回都要守着那“食不言寝不语”的礼节。
又闲话了一个时辰,余子归还得修院,余香归也困倦了,众人这才各自回院。
蒋氏特意留下童瑶。
先是询问她日常的稀碎琐事,唠了须臾,才渐渐转入正题。
“本应是长辈间的考量,但你在南郡又举目无亲,我便想着与你商讨下婚事所需,希望瑶瑶勿要介怀。”
童瑶呆住,“怎会?”
说起婚事,她反倒有些心虚,忸怩道:“有需要瑶瑶配合的,老夫人直言便是。”
蒋氏笑觑,“倒也不必这般拘谨,只是各郡风俗礼节不同,想着先和你通个气。”
“……好。”
互道东夷和南郡的婚事风俗后,蒋氏心中有了数,她让童瑶稍等,起身回了里屋。
半晌,一个妆匣出现在蒋氏手中。
她笑道:“我唤卜吉师合了你与阿少的八字,还别说,瑶瑶你啊,就是要嫁入我余家的人。”
童瑶微愣,可转念又想,卜吉师的话,怎会有不好的呢?
她微笑不语。
妆匣被打开,里头放着许多旧时首饰,瞧着并不简朴,只是有些沉色,蒋氏从底部掏出只透亮玉镯,面带怀念。
“这是我出嫁时,我娘命人打的,想来也近三十余载了,十几年前逃来东夷,就再没戴过,也不知她如今可好……”
人越怀念,音色就越低。
童瑶神色微动,老夫人的娘亲,那般年纪碰上乱世……
她心绪沉了下来,“后来也没有书信往来吗?”
蒋氏摇了摇头,“传信不得。”
传信不得?是乱世走散了?过世了?抑或是……
徒生叹喟,佳节团聚,愉悦之后,人难免会忆起往昔峥嵘,遂倍思亲。
此情此景,不免让童瑶想起姨母文氏,姨母曾嘱咐她,安定下来给她去信,可是……曹国公府与陶公侯一派,她的信件,真能交到姨母手中吗?
恐怕只会暴露自身罢了。
如今身边无人可用,她何尝不是传信不得?
姨母是除王兄外唯一的亲人了,眼下她竟连书信都无法往来,而王兄那,更不知他境况如何了?
念此,童瑶眼眶湿润,不由得安抚道:“她老人家若知晓您如今常健安宁,定会宽慰的。”
蒋氏回了神,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我都还没怎样呢,你倒是先共情起来了?”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旧事,留你下来,除了商讨婚事,也是想和你说些体己话,说来,阿少也有十八了,我还记得初到东夷时,因……”
话戛然而止,但很快又被续上。
“因途中折了老大,他性情大变,幼时就属他最有主意,近些年却愈发执拗了。”蒋氏想起什么,苦笑道:“你是不知,以往他常是下了学堂,就擅自乱跑,整日混迹在牙纪处,结识了不少江湖中人……”
“有次也不知得罪了谁,有匪上门寻他,事后被他爹知晓,痛打了一顿,可他宁肯生生忍着,也不愿多说半句,最后还是老三劝阻,这事才平了过去……”
蒋氏叹了口气,“唉,他爹走后,阿少更会察言观色,每每我要念他,他只会卖好,性子愈发不着调,如今他的事,我也很少能做得了主。”
“瑶瑶,我知你心巧,今后就盼你帮我多盯着他了。”她握着童瑶的手,欲言又止,最终只得一句,“若有危险,你千万要拦下他,别再出了错……”
童瑶眉眼微动,微微颔首,心中却十分复杂。
老夫人同她说这些过往,是想让她更了解余子归吧?
她是真将自己作为儿媳了,可……童瑶思绪万千,那些被刻意回避掉的心绪,全部上涌——他们的婚事,值得这般倾情托付吗?
匡扶南郡之事,道阻且长。
她能做到蒋氏期盼的那些吗?童瑶不敢再抬眸对视。
“……除此之外,还有瑶瑶你,各房媳妇我都有备礼,她们本有嫁妆,你也别介怀,我从我的妆奁中多补贴些给你,可好?”
童瑶眨了眨眼,只想推辞,“这我如何受得起?瑶瑶从未有介怀嫁妆的念头,若不是五爷……”
蒋氏拉过她的手,自顾自将玉镯给她戴上。
“行了,你瞧这多好看?古人云,‘长者赐,不敢辞’,给你就拿着,别想太多,香儿那份我也留着的,你安心收下了,如此我也心定。”
“……”童瑶一时无话。
蒋氏瞧着她的脸,满意笑道:“卜吉师说,六月二十二,月德合日,宜嫁娶,宜上梁,你觉着何如?”
六月二十二……只剩月余了。
童瑶抬首对望,蒋氏一脸慈爱,她心中泛起涟漪,临近嘴边的话转了又转,终是说不出口。
只得敛下眉眼,“老夫人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体面,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好好好,这般我也是安心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蒋氏轻轻拍着童瑶的手,人老了,有些事就该装作不知才是。
她的目光越发飘远,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
童瑶没再打扰,侧身行礼后退出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