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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盐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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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瑶回到西院时,见院中石桌石凳已立好,按她图纸,砸出的碎石划出条小道,而石凳与地面接连处,也粘好了泥浆。
余子归此刻正糊着石桌底部,看着就要完事,见她迟迟才归,手中还抱着木盒,不由疑惑。
“怎地留了这么久,怀中抱着何物?”
说实话,没有这娇娇盯他干活,他觉得枯燥无趣,哪怕她只呆在房中织布,并未瞧他,但在与不在,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老夫人给我添妆,我实在推却不得,便收下了,你为人子,理应多体恤老夫人一些才是。”
余子归听她这话,忽就笑了,附和道:“行,反正做什么你总有由头怪我的,明个儿,我就上街去,多买些首饰珠串的,孝敬她老人家,行不行?”
见他这般,童瑶的气不打一处来,暗呸老夫人才不稀罕他的首饰珠串。
难道世间男子,皆是这般尽孝的?
她不由得忆起往昔,每逢节礼,相较于王兄草草准备之礼,父王母后总是欢喜她的,说女儿家心细,礼品更合他们心意。
童瑶没再说话,抱着妆奁进了内室。
心中却想:日后,他若顾及不到,那她来给老夫人尽这份孝心,也不是不可。
…
东夷的日子就这般逐渐适应下来。
这日织完税布,童瑶见余子归往来垂门,陆续搬回打好的血榉新器,瞧着十分喜庆。
趁着他再度外出搬运,她解下鞋袜,躺在宽大结实的扶椅上,自顾自摇了片刻,童瑶对这扶椅甚是喜爱。
因余子归的身量,她特意将家什器用的尺寸画得大了些,没成想他真能一比一还原了她的图纸,就拿这扶椅来说,躺他都绰绰有余,更别说她了,她甚至能在这椅上翻两圈身。
童瑶欣喜,玩得不亦乐乎。
余子归搬着面盆架进屋,一眼就瞧见椅榻上的人,不禁眯眼顶舌,他轻放手中物件,径直朝她走去。
摇晃的扶椅瞬间被人控住,结实的胳膊困住侧把,自上而下围堵着她。
本雀跃试坐的童瑶被暗影笼罩,笑容瞬间僵住,被他直勾勾盯看的感觉,着实心慌。
童瑶蹬了蹬腿,“你起开呀,挡着我视线了。”
见他不动,似有实温的视线缓缓下移,定在了她外露的脚踝上。
童瑶立刻坐直收腿,试图转移他的注意: “榉木制器,听说要月余都不止,你怎地这般快就能弄好?”
这才半月有余,物件陆续都要备齐了。
余子归还是没有说话,脚踝瞧不见了,他的目光又缓缓上移,落在那娇俏红润的小脸上,情不自禁想凑得更近些。
童瑶深知他的大掌火热,如今竟连眼神都快将她点燃,鼻尖已能闻到他的汗气,她嫌弃大喊:“你活做完了?赶紧去沐浴,臭烘烘的,难闻死了!”
小白兔不光蹬腿,还炸毛了。
余子归嗤笑出声,瞧她吓得不轻,面颊却悄然全红,有趣怜人得紧,可稍后还有物件要陆续搬来,确实没空闹她了。
舔了舔牙,余子归松手起身,径直离去。
暗影退去,热意也散开了,童瑶眼疾手快下了扶椅,穿好鞋袜,等起身抬眸,男人早就消失在垂门外。
这厮纯粹就是喜欢作弄她,童瑶不由暗骂:“混账东西!”
“……”
余府外。
陆孝真小心翼翼抬着一块大布包裹的物什,听总旗说,这是头儿亲手磨的铜镜,费不少劲了,沉得很。
他愈发谨慎,回首对着柳松:“松儿,来搭把手!”
柳松本就住在集镇上,今日头儿唤了所内三两弟兄,从木匠那搬运物件,他离得近,一早便来帮忙。
“龟孙就这点力气?”少年扬笑上前,与陆孝真一同稳住镜面,缓缓平放在推车上。
陆孝真踹他一脚,这才笑对李叔:“叔儿,这车都是易碎的,得小心运。”
李叔憨笑回了,“五爷早有交代,除了妆镜,这车都是珍贵的明瓦,老奴省得的。”
“明瓦?”陆孝真暗中称奇,“头儿从苏县整来的?”
柳松不由钦佩,“是啊,头儿门路广,想整什么不成?”
“真厉害!”
正说着,张德旺也抱着砌好的血榉来了,“快,接着!”
柳陆二人赶忙上前接过,“总旗,木匠师傅不都将器具打好了吗?这又是?”
张德旺难得摇头,“那我哪知?头儿吩咐要砌的,许是另有所用。”
二人不再细问了。
余子归出门,瞧见三人聚在门口,招手道:“都搬进前院吧,别挡着别人的道,进来吃茶。”
“哎,来勒!”三人兴致勃勃应声,榉器物件便都搬进了余府,放置在影壁处,交由府中丫鬟与李叔。
几人进了倒座客房的南书房,余子归唤福满福齐备茶,便没再出来了。
·
申末。
李叔小心将物件卸放进西院,童瑶观望片刻,出了内室。
“李叔,五爷呢?”
李叔拱手回:“五爷在前院南书房会客。”
“来了何人?”
“都是户所内的士兵,抬运器件后就与五爷议事了。”
童瑶颔首,“辛苦李叔了。”
她转身回了内室,神色愈发欣喜,多日未见他处理军务,还愁前线毫无消息,如今百户所来了人,或多或少总有信吧?
童瑶念起王兄,念起文家兵,那日余子归告知她舅父行踪,事后她越想越不妥,文国公态度不明,莫不是趁乱潜逃?
文家兵是要探的,可童瑶先前就不愿身边有曹家眼线,这才未去洛都,如今又怎愿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文家?
世人都道曹文两家是陶氏后盾,可若真的坚如磐石,她和王兄,又怎会落到这番境地?
童瑶目光沉沉,她只信王兄,王兄却杳无音讯,这让人如何不急?
…
酉时过半,人还未归,童瑶再无头绪,也不能让余家女眷知晓,她独自去了正房。
就要晚食了,女眷皆在。
蒋氏见她孤身前来,放下绢布,“阿少还没忙完?”
童瑶摇头,恰巧福满快步来报,“老夫人,五爷说今日事多,他带所中弟兄到食肆去吃了。”
“莫不是又想吃酒去不成?”蒋氏蹙眉。
童瑶掩下思绪,劝说道:“许是军务繁忙,一时散不成局,也是有的。”
蒋氏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若真是军务未毕,还要到外头去吃……唉,家中确实需要新添人手了。”
往日只有她们几个,福满福齐倒是忙得过来,可来了客,不招待怎么说得过去?
只会让人见笑。
佟枝枝也想到这层,面有愧色:“阿少怎也不通个气,我好去伙房帮衬一二。”
蒋氏摆手,“他不说就是无碍,我们先吃吧。”
等人牙子巡到集镇,再给府中多添人手便是。
童瑶面怔,很快意识到她们所虑,待成了婚,招待来客,这些都应是她来操持,童瑶头一回意识到,“成婚”即将给她带来的转变。
她要为人妇,为人媳。
蒋氏见童瑶不语,上前拉她入席,“自从有了福满福齐,我是少进伙房了,只有枝枝偶尔会给老三添餐,别急,等人牙子来了,我便给各院都添些人手,以便不时之需。”
佟枝枝有些踌躇,“娘,这……是否太张扬了?”
“我盼着一家子平安,可家中哥几个都有心往上走,木已成舟,场面上就不能落面,显得磕碜。”
蒋氏叹喟,“放心,娘只挑选奴籍,官家要查也无碍。”
“是,娘。”事情拍定,几人舒了口气。
余香归只觉新添仆人,是家族兴旺的表现,她不由感到高兴,“自搬来集镇,一切都在变好呢!”
“你啊!”蒋氏笑笑,不再多言。
菜上了,几人边话家常边进食。
…
童瑶心中藏事,食得不多。
南郡的日子似乎有些久远了,她并非贪恋锦衣玉食,贪恋有人伺候的日子,但余府若真的新添人手……
哎,有人帮衬,总能让她松口气的,又要借余府的光了,童瑶想。
希望一切如余香归所言,都在变好,若余子归回来,能带来王兄的消息,就更好了。
·
童瑶没有如愿盼来王兄的消息,甚至,若不是她有意等,今日定是见不到余子归了。
临近亥末,西院有了动静。
童瑶并无睡意,她瞧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心中起疑,今早他穿的并不是这身,且怎么看怎么怪异?
她快步出了厢房,果然,余子归身上有血。
“你这是怎么了?”
“你怎地还未睡?”
二人异口同声,皆愣了愣,须臾,都沉下眼。
余子归本想独自回耳房收拾,谁料被逮个正着,他摸了摸鼻子,“不是我的血,你别担心。”
童瑶眼皮直跳,“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都是小事。”余子归不想多说。
面前女子蹙眉不语,人却不让道,余子归无奈,上前拉着她的腕,要往厢房走。
童瑶没让他如意。
余子归拗不过,看了眼正房方向,他叹喟道:“先前不是有盐商的消息?我让人打探了一下,是南郡的。”
“找我的?”童瑶凝起双眸,神情严峻,“可先前那盐商队伍,不说是新上任的杜大人吗?”
“我们进屋再说。”他揽过童瑶的肩,往屋内引,“这些南郡盐商与先前不是一伙,是不是找你的,还不好说,我只探出有人奉命在寻东夷岩盐,说是想新添进盐渠道。”
“那又何至于动刀见血?”童瑶不解。
余子归冷笑一声,“奇就奇在,不止集镇,东夷多地盐商,都被换了血,我疑心其中有人勾结,可这事不归军务管,所以就换了个身份,使了些手段。”
童瑶再次打量他,怪不得她觉得怪异,这人这身,不就是山贼打扮?
山贼劫盐商,若盐商无异,定会报官,可他们却忍气吞声,不想闹大,看来果然有人在暗中勾结。
知晓余子归游刃有余,她舒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有些语塞,“呵,爷你可真是能屈能伸。”
旁人是挤破头了想做官,他倒好,扮起贼来有模有样。
余子归无谓地耸了耸肩,回到屋内,见今日器物还摆放得到处都是,虽乱得很,但有她在,又徒增暖香。
他忽就不想走了,摩挲着细白手腕,央声道:“放我进内室洗洗?耳房没热水,这个时辰,再唤丫鬟,怕娘察觉端倪。”
童瑶抬眼看他,深知不唤丫鬟,他也能弄来热水,可苦等一日,眼下并不想拆穿他的小把戏,她用下巴示意面盆架旁的热水。
“你收拾好了就回去睡。”她可不想明早又被丫鬟发现他们同居一室。
余子归点头,夜深了,他本也不想折腾她。
…
内室水声潺潺,听着他在后头拭身,童瑶了无睡意。
她隔着床帏坐起身,“我想不出南郡还有谁有这能耐,能将手伸到东夷盐商,这背后之人是叔父吗?他想做什么?阿少,这是不是意味着,叔父知我在东夷?”
明明东夷的岩盐,北疆的湖盐,西蜀的井盐,这些同南郡相比,都算不上什么,南郡盛产海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来扩渠这一说法?
这定然是个借口。
可余子归又说,与先前盐商不是一伙人,“你怎知他们不是叔父的人呢?”
水花顿停,言辞凿凿,“没有暗令,口风严谨,且陶公侯如今受齐德鲁和赵公牵制,根本抽不开身,他也没那个能耐。”
余子归见她焦心,宽慰道:“别自乱阵脚,这事我会传信三哥,盐运使由主君管辖,我们鞭长莫及,但剿匪一事,千户若知,定会派我前去,有了由头,想牵扯出点什么来,还不容易?”
剿匪?让他剿了他自己?
贼喊捉贼的戏码,他如此得心应手。
童瑶张了张唇,瞬间觉得好笑,她再度躺了下去,隔着床帏望着内室,半晌,她终问出那个萦绕了自己一日的困惑。
“户所来了人,王兄那边,没有消息吗?”
余子归拭身穿衣,闻言嗤笑,“待三哥从营内传回信,你再来问我罢。”
童瑶彻底静默,好似睡着了。
余子归将内室重归其位,出来时便放轻了步伐,他刚要离开,身后传来她嚅嗫的声音。
“阿少,你行事,要小心些。”
谁说她身边无人可用呢?
那些能想到的,抑或是想不到的,余子归早就做了打点,他在为她扫去隐患,可若不是今夜她等,若不是她开口逼问,他是不会说的。
她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他的好意?
月色将西院照得一清二楚,眼下虽还光秃凌乱,但格局已划得井井有条,空气中有她的香气浮动,余子归眉梢上扬,声音都放轻几分。
“放心睡吧,我的仙女。”
“……”
子时过半,余子归就着夜色开始给余叔归书信,顺道告知他提前备礼,好归家吃酒,他能想象,兄长收到信笺后,会是怎样的神情。
余子归嘴角勾着,然而写到暗桩传来的消息,他的神情又淡漠下来,沾了沾墨,简述了几句三哥才能看懂的暗语。
封好信笺,他转而提笔起另一封密信。
洋洋洒洒交代了几页部署,这才搁笔,回榻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