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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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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要对圣杯许愿的吗?”君士坦丁问。
深秋的阳光很好,但饭店里空荡荡的,除了君士坦丁和乔治,没有别的人。
“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我原本不想取得圣杯,”乔治举起杯子,冰块在酒中晃荡,发出清脆的裂响,“这两百年来,我做够了别人的许愿机。所以,愿望,受不了,告辞。”
“这两百年,有很多故事吧。”
“你他妈的听我说完。”
君士坦丁心里打了个咯噔,从古至今、生前身后,乔治都是阴阳他,粗口盖脸还是第一次。他知道对方有怨气,这饭吃不安稳了。
“其次,我原本没有愿望,我为别人实现的愿望,都是为了人民。但是吧,”乔治啜饮杯中酒,“人民是会变化的。”
君士坦丁听明白了,乔治指的是希腊国家的历史继承。
“嗯,是个问题,要怎么界定人民?自我认同?信仰?DNA?”
“世间有圣杯不可解的问题,圣杯的效力不可持续,”乔治说,“拜伦爵士时期,有过一场圣杯战争,拜伦爵士提前到雅典参战,召唤到了有地缘的主神级从者的分灵,也没有胜利。当时我还在时钟塔学习,没帮上忙。”
“主神级从者的分灵”,这是在迦勒底才有过的专业魔术词汇,君士坦丁感到自己对乔治存有更多的误判。
“是哪位从者?”
“‘攫取觞侍者之爪’。”
宙斯的鹰之化身。
“另一个英国魔术师获得了胜利,但他的愿望让圣杯崩解了。”
这次是个合适的设问,君士坦丁不再接话,他隐约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
乔治见皇帝没有兴趣,继续说:“之后,我随韦尼泽洛斯总理参与过一场圣杯战争。为确保许愿成功,被挑选参战的所有魔术师都是总理的追随者。”
君士坦丁在迦勒底时读过一点通史,知道总理和国王的分歧,这分歧引发内战和政斗,消耗了希腊黄金时代的成果。此时他应该问一句,“为何选择总理而非国王”,但是怕挨骂接不住,还是忍下了。韦尼泽洛斯时代的希腊国王和他同名,自称是史上第十二位君士坦丁,并在5月29日这个良辰吉日发兵攻打某座城,全盘皆输。
“总理的愿望是让‘那座城’回来。我们连圣杯的影子都没见到。获胜的魔术师背叛了总理,临时把愿望改成了填补财政亏空,以获取西欧的支持。当时的亏空是补了,但开支又造成新的亏空。总理不得不以世俗手段实践他的理想。不要说’那座城’,士麦那,安纳托利亚,都没有回来。从那以后到现在,如非被迫,我就不参加圣杯战争了。”
君士坦丁把柠檬汁挤到鱿鱼上,这些事情听起来像是他自己在英灵座上入睡时、朋友继续替他做相同的噩梦。他知道失败的味道,在意识存在时接受和忍耐的味道。所以明白乔治这次又袒护了他:独自揽过一切,把他关在教堂里,不投身战斗,就不必承担失败。
“之后是不好过的时代吧,”君士坦丁小声说。
世界大战之际,希腊也进入了极权时代。
“什么时代好过?到了梅塔克萨斯的时代,我加入了宪兵队。”
君士坦丁赶紧闭嘴,他知道梅塔克萨斯时代的希腊宪兵队是做什么的,与海德里希的盖世太保、贝利亚的秘密警察相比,丑陋不遑多让。
东罗马三朝重臣、拜伦爵士的从者、韦尼泽洛斯总理的从者,为君主和人民鞠躬尽瘁数百年,一朝沦为专制政府的卑劣走狗,令人唏嘘的堕落和沦丧。
君士坦丁感觉自己要为此负责,在迦勒底的时候众人心照不宣地不和他提。但在亲友面前,是不能回避的。如果国家没有陨落,乔治也不会这样,他该作为普通的官员和历史学家安然去世,远离英灵座和第二人生的纷争。
想到这里,君士坦丁抬起头:“对不起,为了生前和先前的一切,我必须道歉。这话本该在更郑重的场合上说,但我现在感觉是合适的时机。我没能和你分担那些难熬的时间,你要是愿意,请等待我会为未来应尽的努力。毕竟我……要为某些事情负责。”
君士坦丁想的是把乔治捎回迦勒底,别在这特异点受折磨了。藤丸立香和新所长不会拒绝。但是看乔治怨气够大的,大概要先撒完气才行。
君士坦丁做好了脸接的准备,物理的,毕竟这桌子上汤汤水水不少。
“您别这么说,”乔治的语气骤然回归亲友式的温和,“如果不是主的意志,国家早该在我们出生之前就结束了。既然主赐予国家、土地和民族以残酷,那理应留给人一些宽宥。如您所见,我依然为具体的人效劳,英雄,革命者。”
道歉足够吗?君士坦丁不觉得,他此时也拿不出更多东西。他们已是从者,物质失去意义,现实也不允许他们追求祖国的回归。比起宏大的目标,个人的幸福显然更为重要。
君士坦丁心中产生了些许念头。
这时主菜上来了,是烹得很香的羊肉。君士坦丁没有动,注视着乔治。
“既然你在百年之间具备魔术师和政治的经验、陪伴过诸位英雄,跟随平庸之辈显然会违背你的个人意愿。能够逼迫你效劳的那位‘上级’,必然非比寻常。”
乔治的脸色没变,气压却明显低了,君士坦丁知道自己猜对了。
“在事态变化到某种程度的时候,是这样。”
“和以前一样,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不需要太在意颜面和名分,只根据你提供的事实推断。你不喜欢那位‘上级’,他也不能用魔术或政治控制你,所以他把这圣杯战争的财政开支推给你。人可以摆脱一切,唯独不能摆脱债务。”
“纵使时间跨越百年,您还是如此敏锐,我的陛下。我还是那句话,在事态变化到某种程度的时候,是这样,您会再次促成那种变化。”
这哑谜一般的回答让君士坦丁觉得是另一种款式的阴阳,他不去揣测其中的深意。这时乔治举杯,君士坦丁回应,酒杯相碰,玻璃清脆,深红色的酒液在阳光下激荡。
“实不相瞒,陛下。党内因为现实的原因需要节省开支,所以会计、出纳和审计,都是我一人,我是经济问题唯一的嫌疑人。”
尽管现实问题总会引发不合理的制度,但这衔尾蛇一般的职位安排也超出了君士坦丁的意料,财政问题必须交给可信的人,可信的人必须心悦诚服。
君士坦丁感到些许矛盾,但他很快说服自己忽视了这一矛盾:他的亲友依然不是立于人前的光鲜公众人物,而是默默促成一切的幕后英雄。
“我理解你的难处。”
“谢谢您。”
君士坦丁脑中产生了大胆的想法:一个不占主导的政党的资金问题距离引发特异点还差得远。战争会是最有效的手段。排除干扰、引发圣杯显现,他用自身的地脉魔力打通许愿机。许愿,清账,把乔治带回迦勒底,结束一切。
当然,君士坦丁没有说出来,只想默默实现他的计划,一如亲友之前为他所做的那样。
“我们之间解释清楚了。如果倾诉和解释平息了你的愤怒,就把教堂的魔法阵解除吧。”
“陛下,您总是这样,审时度势、出击,”乔治笑了起来。
在君士坦丁听起来就是:“连我这老朋友都算计,真是帝王心术的畜生呀”。
如他所料,和善的笑容搭配不留情面的话语:“圣杯战争结束之前,您想都别想。”
乔治的决断是有根据的。君士坦丁回到教堂后就发起了烧,他记得上次发烧还是在童年时期。而且他现在是从者,这流行病能起效也是出乎意料。
“我早和您说什么,”乔治骂骂咧咧地往皇帝手上夹了个礼装,礼装是血氧仪的效果,有简单的魔力和体力参数显示。
想想是谁把他带出去,谁又该为此负责吧!君士坦丁不敢正面回应,只得咕哝:
“为了健康着想,你还是去别处休息。”
“我说过,流行病会影响我!我当然是中过招、痊愈、有抗体了才和您说的,”乔治把一件毛皮镶边的绿色斗篷盖到君士坦丁身上,“下周会有人装空调。”
今天是周一,距离下周的弹性还有足够的空间,希腊终于恢复了刻板印象应有的效率。
神智飘忽起来,迷迷糊糊之中,君士坦丁他感到乔治给他喂了药,药是针对从者制作的魔术产物,入口就有魔力的反应。
能够产生针对从者和普通人类的流行病,甚至完成了药物……此地应该还有糕手。
之前约定了当晚十一点和藤丸立香的通讯,君士坦丁不想对乔治揭露迦勒底的存在,就让他先回避。
“发烧打胶有害身体健康,”乔治看着他坏笑。
君士坦丁给了亲友一脚,乔治摇摇屁股跑走,东罗马最烦的狗!
君士坦丁得了空隙,立刻给藤丸立香发了改期讯息,自己又用礼装定了个闹钟。做戏到底,打一发。亲友的归亲友,迦勒底的归迦勒底。君士坦丁不确信这些手段能同时把两边糊弄过去,但必要的努力还是要做。
演戏耗尽体力,发热阻断思考,君士坦丁在教堂房间的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