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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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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告诉我,”事后,乔治咬着君士坦丁的耳朵,“我不在的时候,有人爱您么?”
君士坦丁记得那些夜晚,那些或沉溺噩梦、或因为故乡之城醉酒的夜晚都是在藤丸立香怀里过的。
那些时刻他有相同的错觉,好像他不是从者,不是皇帝,也不必是个男人,他可以作为自己藏进避难所,和某个人共同面对那不可能自愈的伤口。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爱您么?”
乔治又问了一次,他的面孔产生了微妙的改变,依然保持着英俊和高贵,只是特征化为君士坦丁熟悉的样貌。这话不是一句阴阳,而是征求许可,由双方决定是否坦诚相见。此问一出,其实相当于见面时就揭露了身份,只是君士坦丁不愿去想。
与君士坦丁·巴列奥略最亲近的乔治只有一位,和末代皇帝一样,这位是历史点缀在东罗马裹尸布上繁星般微不足道的碎片之一。
他的父亲是君士坦丁堡人,母亲是摩利亚人,叔叔是君士坦丁·巴列奥略的宫廷教师。他生于君士坦丁堡,侍奉过东罗马帝国最后三朝皇帝。
他有过一次婚姻,妻子是巴列奥略家族的贵女海伦娜,当时还无战功的君士坦丁·德拉加塞斯·巴列奥略是他婚礼上的伴郎。
他有过三个孩子,夭折一个、剩余两个。君士坦丁是这两个孩子的教父。
他作为外交官出使,促成了时为摩利亚专制君主的君士坦丁的第二桩婚姻。主并不怜惜他和他的皇帝,王妃虽然带来了领地作为嫁妆,但在回娘家尽孝时染病亡故。
君士坦丁对他直言不讳,他知晓身在摩利亚时的君士坦丁对先帝约翰八世的提防。
数年后,他出使列国,为已登基加冕的君士坦丁寻找新的配偶,他在格鲁吉亚和特拉布宗的科穆宁之间犹豫。“我相信,无论你选择哪方,都是出于对我的忠诚和利益的考虑”,皇帝把最终选择权交给他。他选择了格鲁吉亚,皇帝毫不犹豫地签署了他带回的婚书。主一如既往,以残酷命运回应他的努力,这桩婚事因为1453年的战争终止。
在帝国最终的两个月内,他掌握一切军事机密,包括城防的数量和守军构成,这秘密只有他和皇帝知晓。秘密保持到帝国陨落、生命迈向衰老,他才记录下历史的依据。
他是乔治·斯弗朗齐斯(Γε?ργιο? Σφραντζ??),东罗马帝国的朝臣,历史之中的匆匆过客,君士坦丁·巴列奥略终生的亲属、随从和挚友。
君士坦丁很明白,自己绝对不可能拒绝这位亲友的要求。所以那圣杯战争的目的就很危险,倘若主狠下心来,在这第二人生之中再次抛弃他、让事态迈向让希腊人实现心愿的可能,他会陷入迦勒底和生前亲友不可调和的漩涡之中、人理和私情的夹缝之内。君士坦丁确信自己办不成什么,只能为这段关系痛苦——就像为故乡之城的幽灵痛苦一样。
“那个魔术师女孩?”乔治又问。
“算是吧,”君士坦丁不把这暧昧的回应视作承认,“不过,是现代的那种关系,毕竟……”
他沉默着,联想起自己犯下的罪过,知道这命运是惩罚。如果说让不虔诚的异教徒取走城市是主对罗马人的惩罚,他作为皇帝必须承担。那此刻的纠缠则是对他、对作为人类的君士坦丁·巴列奥略的惩罚。他明白了,那么就接受吧。
“……毕竟国家已经不在了,所以只能是朋友。你我也是,乔治,就算卸除了国家的责任,我们也还是亲属和朋友。现在我更是你的从者,所以,像魔术师那样使唤我吧,不必再叫’陛下’了。”
“好的,陛下。”
东罗马最烦的狗!君士坦丁叹了口气。
“哼哼,我想怎么称呼您就怎么,陛下。”
“你以前不是这种作风。”
乔治生前虽然也喷人、阴阳怪气,但密度没这么高。君士坦丁生前被当面喷过几次,并非平白无故,他不完美,那些事情也确实是他的责任。他知道这是未消的旧债,刚声明不把自己当皇帝了,那就认了吧,损友是这样的。
莫名其妙的魔力涌入君士坦丁体内,不是出于实际效用,也不是魔术师的惩戒,更多是一种玩笑。他苦笑起来。
“如您所言,国家已经不在了,您和我不再是君臣,而是亲属和朋友,说话当然就不用那么端着。您不愿意叫我一声‘御主’,那我也不用谦恭。哦,这是您和那女孩的安全词吧,可见关系够近的。不说就不说,免得搞出事端。”
乔治恢复了最初见面时的样貌。东罗马最烦的狗超级加倍!
“好了,”君士坦丁忍了,调转话题,“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人类?英灵?还是拟态从者之类的?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为什么要改变外貌?”
“两百年前,拜伦爵士召唤了我。”
就像1204年的某次人祸,乔治·斯弗朗齐斯的手稿一度流落到西欧,为同名不同姓的乔治·戈登·拜伦爵士所得。众所周知,拜伦爵士是个精神希腊人,而且身体力行投身希腊摆脱奥斯曼帝国统治的民族解放运动之中,不过他精的是古希腊、并把东罗马视为古希腊的继承和现代希腊的前朝之一。
拜伦在前往英国之前做了诸多准备,召唤从者以备魔术的战争亦在其列。乔治·斯弗朗齐斯响应他的召唤,在伦敦做了完全的准备,包括受肉和在时钟塔的魔术学习。奥多尼斯是他在英国时使用的姓氏。
“请留在此世,替我见证希腊的未来,”拜伦爵士在生命的终点时,对乔治这么说。
乔治答应了,陪伴了拜伦爵士的临终。但是他非常清楚,希腊的未来会是漫长而无望的赎罪,只要君士坦丁堡不在罗马人手中,留在此世会是疼痛的观察。
显然,之后的国际情势证明,希腊的独立并非完全是民族的努力,而是狭缝冲突之中的偶然。
“……两百年间……你过得一定很不快乐吧。”
独自吞咽帝国残留的痛苦是什么滋味,君士坦丁再了解不过。
“没错,存在那么久,自然要用魔术改头换面,另外,”乔治抱起君士坦丁,“快乐是什么东西啊,您让我体会一下。”
君士坦丁没有拒绝,他生前欠亲友的太多,此刻如果能纵容,就这么做吧。何况,纯粹的魔力本身不能引发从者以太身体的反应,带上这调笑的认亲——可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