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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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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驸马的信。”黄梅将信封呈给刘红缨,只见信封上大大几个字:妻红缨启。
刘红缨心中怒火渐息,泛起些甜蜜。
拆开信件,一朵粉白相间的木芙蓉滑落指尖,轻飘飘地落在了桌案上。信中写道,刚抵南方时,见竟仍有木芙蓉,便采来制成干花,赠妻江南好花色。
孙听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将这朵木芙蓉料理得栩栩如生,宛若半开在枝头,婀娜的、含羞带却的,将秋日缀上醉人的绯红。
能如我意是秋花。
莫怕秋无伴醉物,水莲花尽木莲开。木芙蓉又名“拒霜”,是偏要在秋霜下了后,才开她艳丽、雍容的花。在南方时,刘红缨便格外喜欢这花。
木芙蓉带来了孙听竹的念想,更带来了好消息。他和霍稍找到了正在逃亡的王江,写此信起三日后即可启程回京。
如今所有案子大有尘埃落定之意,所有证据全都指向叶家。至于叶家背后的人,却是一点尾巴也没漏出来。雁过留痕,刘红缨不信什么蛛丝马迹也抓不到,只是现在唯一的证据便只剩下王江了。
刘红缨分外纠结,是利用王江回京的事情再次“钓鱼”,还是就此暗中把王江护送回京。
这两个方法都不完美。若故意暴露引蛇出洞,恐怕只能抓到誓死不松口的死士,暗中押送则增加了暴露的风险……刘红缨难以取舍,偏偏明日就是回京的时限,她必须果断迅速地做出判断。
……
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这雨声中杂糅着铁骑突出刀枪鸣,蹄铁飞速踏过水坑,一城飞溅起的水珠仍多不过今夜的离别泪。刘红缨似乎能听见女人孩子们的哭喊。
这晚,是抓捕贼首招供出的下线的,而他们的上线,无一例外指向叶歙。仿佛这罪恶的开始就是叶歙一人。
叶歙,他足够位高权重了。这一连串的事件也是该画上句号……
翌日,刘红缨挂着分外骄矜的笑,眼中分明满是讥讽,步履却仍是那么端庄谦逊。她走进大殿,眼神扫视之处便都寂静无声了。
水至清则无鱼,乾国这潭浑水中,哪有几条没受过“恩惠”的鱼儿。只是大腹便便的鱼儿肚子里不光有肥油,倒也真是有几两文墨,若不是叶歙触及到了皇家底线,也没那么快倒台。
这一次,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能说将腐肉剜得干净,也算是拨云见日。
昨夜的风雨声扰得全城难眠,多少“不干净”的官员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这也是难怪,谁都不知道皇帝和镇国公主究竟会肃清到哪种程度,会不会借机发难,铲除所有试图反对公主参政的“异端”。
看吧,到如今,仍有不少人认为这一连串的案件不过是皇帝为让公主不受阻力站在金銮殿上单铺垫。
霍廿五的一声“上朝”打断了玉阶下的思绪万千。明黄色的身影端坐在龙椅之上,他与平日并无不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众卿平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万隆帝便用他那无悲无喜的声音道:“□□、军费贪污两案的告破,多亏公主。朕想起公主本应两年进封长公主,却因外患迟迟未行,朕即刻命钦天监择吉日封赏,公主以为如何?”
刘红缨上前单膝跪地:“臣,谢陛下圣恩。”
说完,刘红缨迟迟未起。
众臣心中“咯噔”一下,像是笃定刘红缨会说出什么恐怖的话一般,不由自主地汗流浃背。
刘红缨此番并未与万隆帝事先说过,此刻,万隆帝心里也不由得一提。回过神来,他便握紧了拳,自嘲身为皇帝竟还为臣子的一个意外之举而心如悬旌。十二旒下,无人可见万隆帝瞳孔之中乍现的漆黑漩涡。
“长公主还有何事?”
万隆帝毕竟不可视而不见。
刘红缨仍单膝跪地低着头,掷地有声:“臣,斗胆为文钰求情。”
“大胆!”
万隆帝怒呵,若手头有什么东西,此刻估摸已经砸在刘红缨脚边了。
“文家犯的何罪你难道不清楚吗?”
刘红缨自然清楚,除□□外,王闻一事查明后,发现那自杀的渤青国老奴正是由王闻下派给文林泉的细作,专负责□□流通。
通敌叛国,诛九族。
可他人不知,刘红缨却一清二楚,文钰此人从出生便被送到乡下抚养,直到母亲去世才被接到长京奔丧。其母头七一过,他便又被送回乡下守孝,若不是在长京的七天之中,刘红缨无意见到了文钰的剑法,瞒着文林泉帮他进了军营,说不定如今,文钰还在乡下种田。
文钰恨他的父亲,打心里恨极了。文林泉不仅对他不闻不问,更不让他的母亲看他一眼。他不瞒文钰的身世,偏偏却不让他拥有理当拥有的一切,就连科考、从军,都不被允许。从小到大,文钰清醒着被折断臂膀,生不如死,
直到如今,文钰这才开始明白,原来文林泉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窗事发之时,让他能够活下来。
刘红缨打心里鄙夷。
若想护子女平安,又何必趟这趟浑水?若已上了贼船身不由己,又何必生出这个孩子?若事已成定局,又何必留恋最后那份感情叫他回京奔丧?
人啊,不是来做囚鸟的。
向万隆帝求情,不是为了成全文林泉一番心愿,而是文钰战功赫赫,命不该绝。
刘红缨弯下另一只膝盖,把从来向高远处的脑袋蹭到了地上。
“臣恳求皇上,念在文钰克敌有功,多年来为大乾征战沙场、鞠躬尽瘁,恕其死罪吧!”
刘红缨说罢,宁王撩袍而跪,道:“陛下,文将军击退荆寇八百里,朝野上下无出其右,为不可多得的将才,请陛下三思啊!”
接着,又有几位大臣跪下,于是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呼呼啦啦跪了一片。不多时,几近满朝都跪下替文钰乞求天恩。
只唯孙文、房为仪几位朝中老人依旧脊背挺直地站在原地。
金銮殿安静异常,身旁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啪嗒”一声,刘红缨额角的汗珠落在地上,摔出个小小的花儿。
自刘红缨决定彻查叶歙、王闻时,就已经准备好铤而走险为文钰求条生路了。
屏息凝神时,刘红缨听到了几不可查的轻轻的叹息。未等她多想,便听孙文,这位几乎从不在朝堂上开口的人,说话了。
“长公主,你这是何必啊!”
刘红缨将头埋得更低。
“陛下是仁慈之君,判处叶歙、王闻等人本就心痛,长公主如此,便是将陛下的心架在火上烤啊!”孙文痛心疾首,垂头顿足道。喘了番气,又一次开口说道:“陛下,不过啊,臣垂垂老矣却还能见这么多同僚不惜触怒天颜,也要为忠臣良将求情,千人之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而大乾竟尽是敢于直言之臣,此实为大乾之幸啊!”
这番话,给万隆帝递了个台阶,又美化了番下跪的众臣,圆了一番,给箩筐收了个口。
万隆帝自然不会辜负孙文“一番美意”,长叹了口气道:“知朕者,孙卿也。”
“众卿平身罢,此事朕早有定夺,不必再提。”
“陛下圣明!”
万隆帝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到刘红缨身上,又在刘正身上扫了一圈,几不可查地抿了抿唇,神色晦暗不明。
刘红缨感受到上首一瞬而过的目光,余下朝会中商讨之事,她便一言不发了。
挨到下朝,刘红缨便举步生风地赶去乾安宫了。
从金銮大殿到乾安宫有条直通的甬道,除皇帝及皇帝近侍外,旁人是走不得的。须绕过大殿,过乾安门,再受搜验,才能在乾安宫外候着等待传召。
过了乾安门,刘红缨矗立在宫门外,望着宝蓝色牌匾底子托出的鎏金字样,那雍容尔雅、严威肃庄的“大安大荣”四字,渐渐地,思绪如潮。
大安、大荣。安定、繁荣。
先皇求安定,自李杨老将军班师回朝后,便再也不出兵,将重心放到了食货之上。于是乾国军事逐渐积弱,待想攘外,李将军垂垂老矣,后生武将断代,毫无一战之力,已然太迟。
于是,安定也无、繁荣亦损。后来的先皇,一心只是想着许皇后了,渐渐不理朝政,终日以泪洗面。也是这时,刘红缨才真正开始崭露头角。
她想,谁说乾国无人?她说,本宫要在马背上还天下大安大荣!
如今,刘红缨站在这里,心中五味杂陈。她全是在马背上还乾国安定了吧。可繁荣,在马背上无法做到,只能在土地上。
希望长在土地里。
刘红缨跺了跺脚,青石板发出“空空”的声响。
霍廿五的徒弟高柃候在门外,他耳朵灵,偏过头来弯着腰身轻声道:“殿下可是候累了?”
“哦?你从何问起?”
高柃怔了一瞬,又说:“奴婢见殿下跺了跺脚,以为殿下酸乏了。”
刘红缨笑笑,声音透着一股冷意:“本宫好歹也曾沙场点兵,何至于孱弱至此?”
高柃声音虽轻,刘红缨却知道,里头听得必一清二楚。说她累了是何意呢?往坏了想,便是说她刘红缨不耐烦,等召见等得急了。
即便刘红缨是镇国长公主,面对的也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帝。
坐上了龙椅,刘克就只是皇帝。
面对皇帝,她不得不慎之又慎。
“是是,奴婢的不是,竟忘了殿下也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垂下眼睑,刘红缨掩饰住瞳孔里的嘲弄。
好在深秋并无烈阳,也并不严寒彻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乾安宫里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随后,霍廿五推开门,轻声唤道:“殿下,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