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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雍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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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池鱼看着陡然变化的双手苦笑。
她竟然变成了沈扶摇。
比她先进去的沈灵懿是沈扶摇的后辈,雍青居然将沈扶摇的位置留给了她。
林池鱼坦然地接受:旧物痴缠,说不定是她的鱼雕发挥了作用。
她好奇沈扶摇为何会站在街道中央,没过多久,沈扶摇自己行动起来,带着林池鱼往前走。
她御扶摇,行去雍城皇宫的方向,剑在青霄,听到了下首的呼喊:
“雍青,奴隶就是奴隶,就算活着从易国爬了回来又怎样,还不是一样活不出个人样,活该被本宫欺负!”
林池鱼停滞在上空,接着,她跟随沈扶摇的视线朝下眺望,见到被几个女子围着欺负的主人公。
她应该就是雍青,在荒废的庭院前,寂寥无人的宫道上,教养她的嬷嬷婢子被为首女子带来的宫人压在墙根,反抗不得。
她被那气焰嚣张的女子猛踢了两脚,不敢还手,一声不吭地缩着头,眼里却盛满倔强。
最终受不住似的,她抬头,望向拳打脚踢的女子,眸含讽笑:
“雍月,你以为你便是宝贝疙瘩心上明珠了吗?雍国如今山摧便倒,若再失城,下一个卖出去的便是你。”
“你!给本宫狠狠教训她这张嘴!”
不知缘何,女子动了恻隐之心,生生折了行进的方向,落到宫闱之中,扬手握住那要挥手下手掌罚女子的腕。
“谁如此大胆,竟敢……”
女子僵硬地转头,看到一双冰眸。青黑不分的灵息绕在她指尖,灼烧着女子白皙娇嫩的腕,让她痛叫起来。
她收了溢散而出的灵息,松开女子的腕,斜眼冷睃,“滚。”
女子害怕她,又有点不甘心,涕泗横流地召着婢子搀着她回去寻太医,一边恶狠狠地放着冷话:“雍青!你竟然跟妖道有联系,我这就禀告父皇,治你死罪。”
女子走远,雍青抬头望向这位从天而降的看客,她周身气度桀骜,似乎渺小如她这般的蜉蝣,她都不会看在眼里。长眉入鬓,凤眸清冷,红唇浅薄,精致的脸庞宛如刀锋,凌厉冷傲,不似远州红尘凡人,像庙宇内供奉的神女,不染世俗色。
她居高临下,她像拜神女的虔徒。
千日忠诚,换得神女一顾。
“你叫雍青?”神女启唇,眼眸中映出她的倒影。
她有些局促地轻“嗯”一声,全然没有方才那般不敢对抗又倔强的气度。
雍青。
青。
“我看到了你的命,日后由我教你君王之道。”
她在神女的注目下虔诚跪拜,闭上双眼,颤抖地接受神女的哺育。
……
四象塔之过,九州起烟火,沈扶摇的鼎鼎大名已响彻清远界。
她于皇都之外置了一处宅子,在这里短暂地安了家;又于成衣铺购了一件斗篷,幕篱遮面,从此神女不见颜。
女子说到做到,雍国国君果真来找雍青问审,沈扶摇按下雍青突起的肩,幕篱之后的女子神色难辨,显得她的声音更冷,“我来。”
雕龙殿上,坐着神态疲惫满面沧桑的君主,他的身后是整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立在堂下的女子,脊背并无依靠,却如云中柱,比他挺直颀长。
君主浑浊的双眸中露出几分恐惧。
“青拜见父皇。”雍青始终没有抬头。
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自她生来,她只零星见过几面。
出生之时,送去做质子时,接引回国之时,和今日跪拜之时。
面面可算,神情可辨。
唯今日的恐惧神色,让她觉着,他这人真实几分。
“青儿,月儿所言可为属实?”
他迫着自己端坐于龙椅之上,故作威严姿态,直视下首最好拿捏的雍青。
雍青只想笑。
亲爱的父皇,您明明己然知晓此事的全部经过,如今为何不敢直接行使您的权力将我判罚,而迂回再问我一次,您究竟,在害怕什么。
她没答,立在她身边的沈扶摇先行开口,她的声音冷傲,恍若身前居于高位之人亦是蝼蚁。
“雍帝,雍国气数将尽,但,我能救你的命。”
“我同你做一个交易。我看中了雍青的命。我保你的雍城延续,你把雍青的命,给我。”
多么诱人的交易,只需交出一位本来便被卖了出去的女儿,就能换来自己安稳无虞荣华富贵一生。
君主透过风动幕篱,隐隐约约看到了她那双幽冷的眸,身子猛然一颤,向身后一探,已是满背虚汗,贴着里衣,黏腻难忍。
他瘫坐在高座上,不敢去看雍青的表情,无力又颤巍地道了句“好”,恍若是别人逼迫他做的选择。
雍青低下头颅,不再抬起,“青,遵父皇旨意。”
公主灼伤的手腕无人再管,听说大哭大闹地又闹到雍帝跟前,被他随手一挥,命太医将她领回去悉心疗养,不再现身于众人眼前。
雍青自荒冷的宫廷里搬了出来,住上铺着锦绣华锻的床帐,厅中侍女也多了起来,要将她身边笨手笨脚的婢子嬷嬷换掉。雍青拦住了内官,他笑脸相迎,不敢违命,撤去换掉她随身婢子嬷嬷的指示。
沈扶摇成了雍国座上宾,黑帷斗篷遮身,未有一人知她真颜。他们只能记住透过幕篱那让人惶恐之感,还有那道清而冷的声音。
因她的到来,殊荣宠爱悬殊的两位公主,身份跌换,碾落尘泥,一步登天。
但雍月公主处境倒没有雍青公主之前惨,只是关了禁闭,禁足不出,美名其曰疗养生息。
雍青自宫墙之后走出,看到那窃窃私语的宫婢逐渐远去,周身沉默,眼里冰凉。
沈扶摇走至她身边,对她的情绪不管不顾,遥遥望着远方渐小的人点,“你现在要寻的,是一位忠于你的能臣。”
“有这个人。”雍青敛目道。
有一位,也曾如她这般,路过施手救她一次之人。
少年倾一顾,正是最能利用他善心的时候。
“他姓林,是侍郎之子,一年前刚中第,也在朝中有一官半职,是炙手可热的官场新人。身位不末亦不高,以亲人、以知交与之谋,或能心动。”
“随你,成事即可。”沈扶摇并不多言。
深夜,雍青走进林宅,沈扶摇立在屋舍瓦檐之上,抬头望着清冷月色。
月色冰冷,昏暗晦暝,投至人的脸庞,只剩阴翳。室内不知缘何落了灯,愈发显得窗外月色,是此间唯一的光明。
沈扶摇随意搭着手,指尖无意识抚过木头鱼雕,弹指数着时间。
半个时辰,室内灯亮,雍青推门而出,抬首望向高坐顶檐的沈扶摇,面色忽而柔和。
深夜无人,沈扶摇并未带那累累遮掩,将真容示于人前,月光落到她身上,蒙上一层薄纱,衬着她清冷的眼眸,愈发显得她不染尘俗。
神女会因何跌落红尘。
神女会因谁染上凡俗。
雍青如是想。
芸芸众生俊秀无数,缘何挑上她呢。
在她失神的几息,她向往的神女早已消失于广众月色之间,连残影都望不见。
瓦上露重,月色凉薄。
她遗憾地想,神女的目光,还不愿停留在她身上呐。
她要更努力一些,做人中俊杰,禽中鹤首,为她塑金身,为她供香火,让神女的目光真正地停留在她身上,哪怕只有那短暂几息,她甘之如饴。
她望着庭中月色,身后禁闭的朱户内烛光耀耀,男子伸手推开了角落窗,一室明亮泄了一地,却不及仰头望见的涟涟清辉。
……
“接下来该做什么?”雍青问她。
庭院花遮面,树影斑驳落了满身,沈扶摇着黑袍,望着庭中长势正好的凌霄花,幕篱之下的眼眸微微错了神,对她的问话停顿了几息。
“你会武器否?”
雍青有些赧羞,“不会。”
“即日起,试试哪个最擅长,练。”
那荒凉的□□又成了她常常光顾的地方,只是此番,到底带着不同的心情。
因为时常抬头,总会望见檐顶高处带幕篱背她而坐的神女,似抬头仰望,目光遥落西南方。
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待她欢喜说着自己练成的那一日,眼前清冷的神女启唇,“自去请封罢。”
转到朝臣前,她懂得了她的意思。
雍帝将她的命给了她,她便依照约定,保一保雍国将尽的国运。
雍城臣子摸不清她的身份,对她妄加揣测,甚至连不年前道门之中忽地堕魔,人人喊打门门捉杀的沈扶摇都猜过。只是未见幕篱后人,到底不敢确定身份。
她有神力而不为,选择了最原始的方法,按照远州的规矩,以一千人骑困杀景国三万大军。
领兵者,正是她,里应外合之军师,是林侍郎之子林沧泱。
没人想到她能赢,在她被点名受命披上那身绒甲,臣子等着她血流战场有去无回,他们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志,让她在以身入局围困山谷的时候,狭路逢生。
只有雍青自己知道。
当铁枪困她无路,当枪头被扎在右肩,当箭矢偏半寸擦鬓而过,当她快要提不起来手中的战戟时,她心里想的是她清冷的眉眼,不作他想地望着她,说:“你可以的。”
“你的命我看得见。此战,不是你的死期。”
她凭着这股意志,在林沧泱深沉的眼眸下,抵开肩头的枪,提戟插进对方的脖颈,热血喷薄,溅了她满脸。
她立身在低谷,望着谷顶搭起围攻的箭矢,顶着满脸肆意横流的鲜血,笑得像地底爬上来的修罗。
雍青一战成名,名号响彻雍国每一寸土地。
回去之前,她悉心照拂了任一位上场的佣兵和他的家属,给予足够的关怀和无虞的生活。
她成了民心所向,名声远在雍帝之上。
景国呈书受降,雍国悬崖勒马,生生辟出一条生路,沈扶摇的话莫不有人敢不听。
这是雍青送给神女的第一份拥护。
此时至沈扶摇来雍国刚好又满年整,她身在城外,并不知城内她翘首以盼的神女,已整整消失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