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约》高山五味子

8、第 8 章

　　“小姐，醒醒。小姐，小姐”听到绒绒叫我，我想回答她，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张不了嘴。
　　我听到了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驿站的寂静是由一个管事婆子打破的，她起来夜厕，竟发现驿站周围燃起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半空中向下看去，里面的人犹如困兽，深陷地狱牢笼之中，无法脱身。
　　“啊。。。。。救命啊！走水了，救命啊！走水了。来人啊”管事婆子拼命的大喊大叫，驿站里慢慢开始骚动，一时间妇女惊慌喊叫，孩童哇哇大哭，马儿躁动不安向前冲，却甩不掉纤绳。
　　家丁们清醒后就开始救火，奈何院子里的水缸只余一半，火却越烧越烈。驿站的官吏们早已无踪迹，被困在火中的竟然只有汪府的人。汪砚匆匆来到汪苮的屋子查看小妹如何，绒绒禀报小姐中了迷药昏迷不醒。入睡前只饮了桌上一杯温茶，她亲自烧的，不会有问题。
　　“吴二娘子呢？”汪砚立马问道，绒绒这才回神。“奴婢刚刚太过着急小姐，没有注意她”汪砚陡然想起驿站只有汪家人，李管事不见踪影，吴二娘子竟也没有行踪。这一切的古怪，必是一早有人盘算对付汪家，只是不知幕后究竟是何人所为。突然他的头开始剧烈作痛，几乎跌倒在地，他扶着桌椅勉强坐着，逼自己思考对策。半夜三更，楼下水缸水已用完，驿站烧毁一半，肯定是有人倒了松油点火。否则今日无风无浪，何以火势烧到如此境地。汪砚心里不断思索究竟是谁，要至汪家于死地，郑州府里双亲可安好，宫中大妹是否平安。宫中。。。宫中。。。。是了，宫中，皇上。。。。
　　想到此汪砚一阵心惊肉跳，顿时五脏剧痛，烈火焚心，呼吸不稳，跌倒在地。他明白是皇上，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早，让他们措手不及。苮儿还没有嫁到张家，此时下手分明是要对汪家斩草除根。
　　他立即逼自己冷静，吩咐绒绒收拾盘缠带着苮儿逃命。今日他就是拼出一条血路也得让苮儿活着。
　　“少爷，我如何忍心。”绒绒一边哭着流泪一边摇头，“少爷，我们一起走吧！小姐醒来看不到你她会疯的，我要怎么同她解释，汪家的事会将她压垮的。”绒绒哭着跪在汪砚身前求他。屋外是灭不掉的火势和家丁婆子的哀嚎，屋内则是昏迷不醒的妹妹，和眼前求情的绒绒。汪砚的眼睛一直看着她，想说点什么，最后却控制了自己，将头转到另一边。
　　“少爷，我们一起走，肯定能逃出去的。”她抓着汪砚的衣摆不断求情，手指太过用力，衣摆开始浸血。
　　“绒绒，这是最后的命令，护卫小姐安全，带小姐逃出襄樊，避开暗兵追杀。若是小姐问起，不得隐瞒，汪府的事全部告诉她，事到如今，我们汪家是死路一条。不用再瞒她。”汪砚回头看着绒绒的眼睛，对她下了最后的一道死令。绒绒跪直身体抬头，倔强的看着汪砚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敢直视大少爷，毫不畏缩。少女的眼神带着全部的情意化成烈火包围汪砚，汪砚只觉那火烧穿了他的皮肤，令他的头几乎再次炸裂。但他想到苮儿，想到楼下孩童。再次集中精神告诉绒绒：“这次汪家在劫难逃，我已中巨毒，他们不会让我活着走出驿站，就是死后尸骨也难留。我留在这里坐镇，他们暂时不会注意到苮儿，你带着苮儿逃命。活下去，记住，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听到这我不关心汪家发生了什么，我只心痛我的哥哥，在我面前他从来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逗我开怀，原来他背负了这么多。身体无法动弹，但是泪水一直从眼角溢出。
　　绒绒看着大公子，此时的他中毒不轻，面带赤色，嘴唇发紫，双眼更是通红一片，黑血不断从嘴角流出。如此痛苦不堪，衣衫破烂。她眼里，大公子同汪府没有区别。她心中的那口气松了，接受了命令，俯身三拜，瘦弱地身躯不停地颤抖，压抑着哭泣。起身时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不顾一切将汪砚的贴身玉佩扯下，径直放入怀中。不敢看公子，转身用衣裙裹着汪苮，收拾细软准备出逃。
　　当绒绒穿着火红嫁衣，背着黄色衣裙的汪苮下楼时，楼下已经安静下来，时不时有孩童的打嗝声。大家看着绒绒都没有出声，只是笑着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就连汪砚也不例外。只有汪妈妈走上前去抱着她，驿站掉落的火星落在汪妈妈身上。“娘亲。我。。。”汪妈妈摸着女儿的臂膀，系好披风带子“娘知道的，娘都懂，你去吧！好好照顾小姐，不负汪家。”
　　汪砚和家丁们围成一个圆，任由头顶的木头和残火落在身上，让妇孺和绒绒她们逃出去。直到看不见身影才瘫倒在地。尽管大家成了半个火人，却没有人吭声。只有欢呼声，甚至相互表功，庆幸稚子无事。
　　汪砚走到驿站庭院中间，那里还有一些管事婆子平静的坐在地上。汪砚看到汪妈妈站在旁边，那一瞬，才稍稍动容“汪妈妈，我。。。还好有你陪我”汪妈妈慈祥的笑着，上前抱着汪砚拍拍他的后背。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老爷夫人倾注多少心血才能成就的大好男儿，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心里止不住的一阵阵心疼，低头不停擦拭眼角。
　　“今日是我汪家对不住你们，我在此给各位磕头赔罪，若有来世，十倍奉还。”所有的管事家丁都跪下来，相互磕头痛哭。“少爷，我们不怪您，这都是命。”
　　“好好好，不愧是我汪家人。”汪砚站起身，开始背满江红，他心有戚戚焉，想到汪家这一切，神情悲愤，语调悲壮。他念一句，大家伙们跟着读诵一句，一时方圆五里声调回响不绝。
　　满江红
　　宋·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绒绒背着我避开官道 ，走小路进山。在背上能察觉到她一边疾速前进，一边留意四周动静。整个人紧绷如同带崽躲避豺狼追赶的狐狸，拼死反抗逃跑。大概半山腰时，她突然停下来。山中很安静，只有树叶的刷刷声，伴随两声清脆的鸟叫。
　　一直没有声音，我开始忧虑绒绒是否出了什么事时，听到了她说话。“吴二娘子？。。。你方才去了哪里？驿站失火都不见你的踪影。”绒绒的语气和汪府里没有两样，我在背后却感觉到她的脊背开始慢慢弓紧，随时准备扑上去杀敌。
　　“小姐的迷药是我下的，命令是鹤顶红。”吴二娘子说道。她的语气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没有感情。
　　“不可能，我每日都有用银针测试，当时并没有药物的痕迹，小姐的物什全部都是我整理的。”绒绒的语气很激动。“卑鄙，忘恩负义，小人，小姐心疼你的遭遇，交待我们三缄其口，平日里也多加照顾，还有哪里对不起你。你就这样背地捅剑，伤害汪家伤害小姐。”
　　没有听到吴二娘子的声音。突然间绒绒背着我向后躲闪，鲜血喷在她的脸上和我的臂膀上，温热，粘稠，浓重的血腥味，让我反胃，头脑一时更加昏沉。
　　“你。。。。。。”绒绒的声音很奇怪，有点不敢相信，但是更多的还是戒备。
　　依旧没有回答。
　　山中隐隐传来大哥和家丁们的声音，我眼角的泪不断滑落，落在衣袖上，落在泥土中。我能感觉到绒绒内心在哭泣，听到歌声她的步履却越来越坚定，沉稳。
　　太阳早已升起，光照在身上很舒服。我在背上听到绒绒不停的喘粗气，一路上她都没有同吴二娘子说话。
　　我听到吴二娘子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我带了解药和迷药，小姐醒还是睡都由你决定。”听到此，我用尽全身力气使得头从绒绒肩上滑下。却没有声音，随后绒绒喂我饮水，十分解渴。感觉身体恢复了少许力气，正想同绒绒说话，不想头脑又昏昏沉沉，身体没有力气，勉强能够听到绒绒的声音，却动弹不得。绒绒啊！这个傻丫头！
　　绒绒抱着我歇息了一段时间，又再次上路了。
　　二人谁都没有言语，只拼命快速前进。知道身体发凉，才知道到了半夜。绒绒放下我背靠着石头，喂水喝。喝完水后我又恢复不少精神。她们讲话我听得更加清楚。“我只能送到这里了，剩下的看你们自己造化。往西走全是大山，连绵数百里。记得一路向西不要停留，去神农架，求得神农大帝庇护。”吴二娘子让绒绒和她换衫。
　　“为什么？”我听到绒绒问吴二娘子。想来是吴二娘子要走了。不止绒绒，其实我更想知道。这几日绒绒背着我逃跑，其中辛苦能感觉到。我觉得自己就是累赘，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法安静。有时候也会想，当时死去未必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大哥身边，还有绒绒，我并不孤单。
　　“那日对小姐说得话全是真的，只是里面说的女子并不是我，是我幼时起最好的玩伴。我们一起相依为命，每日勤学练功，努力活下来，最后终于熬过层层考验，可以见到阳光，不想她却被另外一个小头领看中玩弄，最后心死含恨而去。我恨那个头领，更恨这个从小禁锢我们的地方。我要报仇，要毁掉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只有完成任务去见首领，才有一线机会下手。但是那里没有如此简单，我还得筹谋。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已经无情无欲，但是那日小姐的泪流在了我的心上。时常会想，若是我们和你一样跟着小姐，是不是我们会更快乐，没有那么痛苦！也就不用如此拼命！这种想法让我对着小姐下不去手。”
　　听声音吴二娘子将脸埋在手心里，声音闷闷的，无精打采，不像说道玩伴时还有一丝人气，也没有刚刚强烈的恨意。
　　听着吴二娘子恨恨的声音，我头皮发麻，可想而知她这个包袱有多重。
　　“拿好你手中的刀剑，死士有自己的风骨。”这是吴二娘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此后再没相见。
　　留下刚刚睁眼的我和一脸愧疚又心疼的绒绒。
　　“竟是如此”绒绒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