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灯影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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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欧阳少恭，曾在翻云寨蒙的百里少侠相救。”
欧阳少恭领着几人走上船，入得船舱之内，面上笑容柔和，自有一种君子如玉的温润之意。
“今日逢此花灯盛会，便是临时起意租了艘船。本想与寂桐、小兰一起河上放灯，可惜未找到小兰，便只与寂桐二人泛舟湖上，却不料阻了两位姑娘的花灯，扰了你们的雅兴。”
“不碍事的。”
风晴雪摇了摇手，将提着的一盏花灯拿了出来。
“落桑姐说了，便是现下被阻着，花灯也总会漂着不见的。”
“倒是在下着相了。”
欧阳少恭脚步微顿，笑了转过身，微微垂了头，对着水落桑和风晴雪一揖。
“临水小舱便是在此处，两位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去那处放灯。”
“恩，多谢。”
风晴雪点点头，想了想，又是对着欧阳少恭一拱手。
“在下风晴雪。”
“……”
水落桑看了风晴雪一副‘这次没错了吧’的模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着欧阳少恭一垂首。
“水落桑。多谢欧阳先生体贴。”
欧阳少恭轻笑着摇了摇头。
“落桑姑娘言重了。”
说完，却是看了从船舱里走出来的年迈老人，面上露出一丝担忧，有些歉意地看了水落桑一眼，就是向着老人迎了上去。
“寂桐，你如何出来了？”
寂桐岣嵝着身子，以袖掩面轻咳了几声。
“少爷来了客人，寂桐想着应是出来招待下，怎可劳驾少爷自己做些我们下人做的事情……咳咳。”
“寂桐还是早些歇下才好。”
欧阳少恭轻蹙了眉头，伸手扶在了寂桐的手臂上。
“你年事已高，先前在翻云寨中虽是未有受的外伤，地牢中寒气甚重，却也多少于身体有些损伤。且自我年幼起，寂桐你便是陪在我左右，其中情分，如今怎么反倒生分了。”
“……”
寂桐深深地看了欧阳少恭一眼，然后视线在百里屠苏风晴雪和水落桑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微微闭了眼睛，点点头向着船舱里面走去。
欧阳少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面上担忧之色渐重，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收回视线，欧阳少恭有些歉意地看了三人。
“抱歉，在下一时失态，寂桐随我身边数十载，现下我已长成，而她却垂垂老矣，我不能护得她周全，反倒劳她因我之事四处奔波，实在是……”
“你可是担心那位老人家的身体？”
风晴雪看了紧闭的船舱门一眼，然后对着欧阳少恭伸出手来。
“落桑姐精通医术，不如让她给老人家看一看吧。”
“落桑姑娘亦是精通医术？”
欧阳少恭有些诧异地看向表情有些浅的水落桑，摇了摇头，然后笑了起来。
“在下不才，与医术一道亦有些精通。寂桐却是因着年事已高，而非病痛，经不起舟车劳顿，但若是好生休养，亦可颐养天年。为医者，医病难阻老不还生，实是令人惋惜……”
感慨一般地轻叹了口气，欧阳少恭眼帘微垂，看不清神色。
“若是得空，不知落桑姑娘可否与在下与医术上探讨一二？”
“自是求之不得。”
水落桑笑了点点头，视线却是没有定在欧阳少恭身上。
“欧阳先生与百里少侠即是旧识，想必还有些话要说，我与晴雪便是先去放了花灯，再与先生讨教一番。”
风晴雪点点头，看了百里屠苏肩膀上缩成一团的阿翔。
“那苏苏，我放完灯以后也要和你讨教一二，请教下怎么才能养出大鸟这么威风的鸟。”
说完，便是对了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一拱手，想了想，开口说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待会再见。”
阿翔一扭头，扇了扇翅膀，不甚满意地低鸣一声。
欧阳少恭看着风晴雪和水落桑的背影，轻笑了起来。
“晴雪姑娘和落桑姑娘倒是颇得乐趣，女子之中少见如此大方洒脱仪态天成，当得‘佳人’二字。”
说着，已是走到了船头，广袖在甲板上微微拂了拂，自己在琴边坐了下来。将宽大的袖摆向上拢了拢，露出修长的手指，欧阳少恭先是略略试了试琴音，方才动作起来，先前戛然而止的乐声又是在静谧的夜色中响了起来。
乐声清雅，衬着欧阳少恭有些低沉的声音不甚清晰起来。
“可惜，古今凡圣，如幻如梦，纵是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恒久不已？”
“……”
百里屠苏没有回答，只一撩衣摆，也是盘膝坐在了甲板上。视线却是定在船边的水面之上，那处停着许多浅粉色的花灯，已是分不出来，哪一盏，是先前水落桑放出去的了。
欧阳少恭没有听见百里屠苏的说话声，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开口。
“在下便是这点煞风景，每见繁盛，必感凋零，百里少侠勿怪。”
从大船的边缘，慢慢飘出一盏精致的莲花灯，晃晃悠悠地向着前面飘去，隐约，还能听见风晴雪带着兴奋的声音和水落桑带了笑意的应是。
百里屠苏眸中神色在夜色中显出了几分柔和，不着痕迹地捏了手诀，施展了一个风咒。就看见那个原本慢腾腾向前移着的花灯，速度忽然变快了些，顺着风吹过漾起的水波，渐渐消失在了暗沉夜色里。
“……”
收回凝望了水面的视线，百里屠苏看向垂首抚琴神态安定的欧阳少恭。
“先生似对生死魂魄之事颇有所知？”
“略知一二。”
欧阳少恭点了点头，笑容在夜色中有些模糊地晦涩。
“虽然世人皆言三魂七魄轮回往生，神魔仙人妖鬼六界亦是于青玉坛典籍之上有所记载，但魂魄之事毕竟飘渺，人生在世，也总不见得入得鬼界，进着阴曹地府。翻云寨所言，还请少侠勿要放在心上。”
百里屠苏点点头，停顿片刻。
“先生所见，世上果真有起死回生之药？”
“……都道是人死灯灭，便如这灯会盛景，终有尽时。”
欧阳少恭在琴弦上点拨着的手指略略一顿，清幽的琴音中现出一个不甚和谐的破音，而后他动作一转，先前清雅如同空谷灵涧的乐声便是急转而下，如同瀑布低坠，溅起一阵不连贯的单音。
“少恭曾与青玉坛所藏典籍之上看过一物，名为七返灵砂，据传方死之人服下，便可起死回生，回到濒死之时。而少恭游历之时，亦是听闻数百年前昆仑之上的琼华一派，传有可起死回生的奇药回生仙饮。另有天香续命露，虽是不能起死回生，濒死之人服下，却是可以恢复如初。”
轻笑着摇了摇头，欧阳少恭看向若有所思模样的百里屠苏，他面上虽是仍然没什么表情，原本自然地撑在身侧的手指却是收紧了些。
“灵药虽可复生，却似乎都是将死不久之人，虽皆言起死回生，在少恭看来，却似是并非我心目之中的回生之药。”
琴音渐渐缓了下去，如同水流汇聚在了深潭之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便是慢慢地沉了下去，融在一起。
“少恭以为，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少恭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将是何种光景？”
“……先生高志。”
百里屠苏点点头。
“无怪乎琴曲中隐有沧海龙吟之象。”
“少侠亦懂音律？”
欧阳少恭倒是生出些兴致，微笑着看了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摇摇头，沉默片刻，方才开口。
“师尊曾言，琴乃圣人之制，治身怡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
“苏苏的师尊？”
风晴雪从船舱内走了出来，一手拉了水落桑，两人面上都是带着笑意。
“苏苏剑术那么厉害，苏苏的师尊一定也很厉害吧。”
“剑术之誉难以担当，比之师父，何止云泥之别，师尊方是天下御剑第一人。”
百里屠苏抬头看了风晴雪和水落桑一并走来，也是在边上坐了。
“天下御剑第一人……”
水落桑重复了一遍，忽然生出一种有些奇怪的感觉来。
“少侠可是师从琼华？”
“……”
百里屠苏略略皱了眉，摇了摇头，移开视线不再看水落桑。
“琼华？是个很厉害的人吗？”
风晴雪好奇地问着。
水落桑摇摇头，有些疑惑的皱了眉，一手抵在额角。
“我……不知道。只是不知为何，听的御剑之时，便是忽然想起‘琼华’之名……”
欧阳少恭意味不明地看了水落桑一眼，手上的动作已是停了下来。
“落桑姑娘所言琼华，可是昆仑修仙八派之首的琼华？若是，那说起御剑便想起它即是自然。琼华数百年前毁于天灾之前，于剑术一道，是为当时修仙诸门派之首。若论御剑，便是琼华殒落后生起的蜀山，亦是无法出其右。”
摇了摇头，欧阳少恭轻叹了一声。
“只可惜……”
“琼华……殒落？”
水落桑放下手，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却是又找不出这样的缘由，只皱了眉摇摇头。
“先生方才所奏琴曲，甚是清雅，却又隐隐有沧海龙吟之势。不知，是何曲目？”
百里屠苏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见着水落桑有些苍白的面色，眼中先前因着她所言而升起的不悦也是消散了去，只抿了抿唇角。
“皆言知音难寻，少恭今日有幸觅得百里少侠和落桑姑娘两位知音，心甚悦之。可惜，”
欧阳少恭笑着摇了摇头，又是在琴弦上随意拨撩了几下，与先前有些相似却又不同，隐隐带了鸟雀齐鸣欢欣雀跃之意。
“在下所奏亦是一时有感于山水……并无曲目所言。”
乐声在泼洒如墨的夜色中慢慢远去，随着风渐渐散开。
水落桑仰头望了天空，眼眸有一瞬间透出些许金色，而后闭上了眼睛——眼前，似乎又出现那一片山水之中，清雅的男子浅笑抚琴的模样。
原本悬在西山那边的圆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高高的挂在了头顶，繁星灿烂，天空显得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够到一般。
水面上随着波纹，一荡一荡地漂了一片点缀着晕黄的灯火的花灯，那层层叠叠透着微光的粉红，慢慢消失在了远处，由密到疏，渐渐没了去。
岸边放灯的人也是少了，原本灯火通明的琴川，如同约好了一般，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的灭了去，熙熙攘攘的人声也是消失了去，重新归于夜的静寂。
船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悠扬的琴声慢慢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灯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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