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中部）》袁子弋

8、第八章

　　难产
　　静桓殿中拥挤着密密的人群，作为王妃的内殿，这样的拥挤让人感到压抑和紧张，一种灾难般的肃穆不知不觉地吞噬着人们的心。
　　“王爷回来了没有？”
　　“没有，不过正在路上，”锦帔回离烟道，“郡主……我怕娘娘快撑不到王爷回来了。”
　　离烟闻言脸色一沉，大步冲进暖阁里，走到榻旁，拉住已经半昏迷的童嫣然：“娘娘，你要支撑住！王爷已经从衮洲急速折返了，马上就回来了！您要撑住！知道吗！知道吗？你是我们大魏唯一的女将，你要坚强！”
　　“离烟，我知道，”童嫣然竟然睁开了眼睛，“我在等他回来，我一直在等他——”
　　“好，好，”离烟紧紧地抱住虚弱的嫣然，生怕她再次昏厥过去，“和我说话，嫣然。和我说说话。”紧张的泪水从惊慌的面庞上落下来，正滴落在嫣然的面上。
　　“离烟——你说我还能见到他吗？他去勘察军备的时候，我都没来得急绣完那条腰带让他带上——”
　　“会的，只要你不要多想，只要你撑住！”
　　“好——离烟，你看看我绣的怎么样？”童嫣然吃力地想挣扎起来，但却已经力不从心，泪流满面的暧萧慌忙把榻旁的一条黑色金纹腰带拿到离烟面前。
　　“很好，绣得很好，像敬妃娘娘一样好，他一定会喜欢的。”
　　童嫣然望着离烟泪水肆意的面庞虚弱地笑起来：“你骗我，我知道自己的针线活儿，哪里能和王妃比——我是拿惯了弓箭的，拿起针线真是惭愧，我永远都比不上敬妃娘娘。”
　　离烟摇着头，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童嫣然仰望着屋脊，仿佛再次陷入回忆：“当年，我不过是个小丫头，十七八岁和哥哥一起偷偷地参军。那时我第一次看到了他和娘娘，那么美的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娘娘好温柔，她和最底层的兵士都微笑着说话。当时我就想这么高雅柔弱的女人，怎么能冒那么大的风险来前线看望自己的丈夫？我是会弓马的，但我还是很敬佩她的勇气。虽然那时我已经喜欢上了王爷，但我却觉得自己永远也配不上他，因为我永远都不能像他的妻子那么高雅温柔，在我的心里，敬妃娘娘就像仙女一样，有了这样的妻子，王爷怎么还会看到渺小如沙砾般的我呢？于是我就想等到仗打完了，我就当姑子去了，这样我才可能忘记他。离烟，这样想很傻吧？”
　　离烟摇摇头，泪水又滴在怀中苍白无力的肌肤上。
　　“可是，娘娘却罹难了，当时我好伤心，就好象娘娘是我的亲人一样。那么好的人，竟然死得那么惨——”童嫣然流出泪来，“后来我和哥哥得到了赦免，我更成为了女军，我在战场上不断地立功，不顾生死就是为了能够在褒奖的时候见到他。那时的他真的好憔悴，我看在眼里，心里好难受，却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因为我不配靠近他，我和他离得太遥远了。然而，离烟，”童嫣然露出一个让人心碎的微笑，“你竟然来为他提亲！当时我真的好激动，我好感激你把他带到我的身边，我是那样的普通，那样的平凡，但他却接纳了我！当时我幸福得都快要死去了！离烟，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你。”
　　童嫣然的目光散发出些微光芒：“我竟然嫁给了世界上最俊美，最伟大的男人，这对于我恍然是一个梦，让我迷醉不已。我可以与他同榻而眠，可以和他同席而食，虽然我处处都比不上敬妃娘娘，但是我一直努力地学，我认真细致地揣摩敬妃娘娘在王府中可能做的一切，然后尽自己的能力去做到。可是，取得一个男人的心比起沙场力战要难得多，虽然我们已经生活了那么多年了，可是我知道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个我进不去的地方，那里才是他最心爱的人——”
　　童嫣然用温润的目光仰看着微微惊慌的离烟，半天才突然开口：“离烟，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照顾我的孩子，我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就是当年敬妃娘娘没有生下来的那个。他是王爷的血脉，是冥冥中注定的生命，当年的夭亡延迟了他到来的时间，所以敬妃娘娘是要借我把王爷的这支血脉延续下来，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月魂哭出了声：“娘娘，你不要这样说啊！您和小主都会平安的！”
　　离烟的心里已经混乱起来，她看到童嫣然眼中的光芒在瞬间淡了下去，眼睛也闭了起来，马上扶她倒下，跑出了暖阁，泪流满面地对着内殿里的人大叫：“再派巫师祈福！让快马再去催王爷！太医！太医呢？快去看看，去啊！”
　　锦帔冲出来扶住她：“离烟，你冷静点！你这样大叫有用吗？”
　　离烟扑倒在她怀里，呜呜地哭起来：“我再也承受不住死亡的打击了！我一次一次地面对，一次一次地失去，我其实已经到了极限，一直在伪装坚强，其实我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了！”
　　“我知道，我知道，会好的，都会好的……”锦帔哭着抱住离烟，平时坚毅的心灵现在却满是伤痕和痛楚。
　　几个太医匆匆地从暖阁退出来：“郡主，必须做抉择了！娘娘拖不久了。”
　　“不，不要，”离烟一把拉住太医：“再等等吧！王爷就快要回来了！她还那么年轻，不能因为这个就丧命啊！”
　　另一个答道：“郡主，再拖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母子都保不住了！历来难产之时都是要先保住皇家血脉啊！”
　　“那她怎么半？！她还那么年轻！孩子以后还可以生啊！”
　　面对离烟声嘶力竭的叱责，太医们沉默了。
　　“离烟——”暖阁里却响起了嫣然的声音。
　　离烟顾不得其他，忙擦了一下泪水冲进暖阁，又一次拉起嫣然虚弱的手。
　　“让我生吧！”
　　“不，不可以——”
　　“我愿意冒险把他生下来，为了王爷，为了敬妃娘娘——我一定要把她生下来，你，你要好好地帮我照顾他，就像母亲一样。”
　　“嫣然，你再等等，王爷马上就回来了，他一定不会同意你冒险难产的！我了解他，他一定会先保住你的，你要坚强，你要好好的，这样才能为他生更多的宝宝，你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不，这个孩子一定要生出来，他不仅是我的，还是敬妃娘娘的！他是我的血，我的肉，我不忍心杀他，我要生——哪怕用我的生命来换，我也要我的孩子活着！求你！不要让我杀死自己的孩子，让我把他生出来！”
　　离烟痛苦地闭起双眼，眼泪却溢出眼睑：“好。”

　　“报——”门子气喘吁吁地在殿外高喊，“王爷口谕——保住娘娘！王爷正快马返回！”
　　童嫣然眼中溢出热泪，虚弱而疲惫的面庞涌现出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他——我值得了——”温馨的笑容浮现在嘴角，眼睛慢慢地闭了起来。
　　“娘娘——”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充斥着离烟的耳膜，她低下头，看着怀里提前出世的小婴儿浑身是血，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包被中，低声道：“你莫要辜负你的母亲，即使早产孱弱也一定要好好长大啊！”言罢，一滴泪落在女婴上，淡开了小小的一片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