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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鸡啄米 ...

  •   来学校的第三个月,昏暗逼仄的小巷里,理发店的旋转灯牌亮着,老板从里面泼出一盆水,差点溅到夏糜身上。

      理发店旁边是一家旧网吧,蓝色网吧。

      里面很大,有些暗,空气中散发着各种食物的气息,很闷。敲打键盘的声音混着叫骂声,夏糜脸一沉,抬脚往里走,在前台开了一台机子。

      这家网吧没有未满十八岁禁止进入的规定,最近上面管这个管得不是很严,这种黑心店面也算常见。

      前台是一位年轻小伙子,他没怎么搭理夏糜,只给他指了下机子的位置又低头做自己的事。
      座位很窄,一台机子挨着一台,桌子中间仅仅有个隔板,电脑是很厚重的台式电脑,一大坨的机身,屏幕却很小。

      他笨拙地打开机子,没带耳机,也没有搜索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小小的电子屏幕,左边位置的人带着黑皮耳机,安安静静地打着游戏。

      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手腕灵活舞动,操纵着鼠标。

      夏糜捏紧了拳头,不满地咬了咬牙关。

      一旁的人好像是结束了一局游戏,摘下耳机,揉了揉手腕。

      “咚咚。”

      夏糜敲了两下这人的桌板,那人抬起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夏荼。”

      似笑非笑的神情黏在夏糜脸上,很怪异,电脑屏幕的白光衬在两人脸上。

      心脏像是被谁揪住,悬在半空中,夏荼倒吸了一口凉气。

      夏糜揪着眼前这个“逆弟”的衣领往外走。

      前台伸长脖子,看着夏糜将夏荼拖了出去。

      夏糜松开手,胸腔因为剧烈的呼吸而起伏,脸颊上染着红,极力忍着怒火。

      “为什么逃课?”

      夏荼懒懒地站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答:“你不看到了?打游戏。”

      语气里带了些无奈,眼前这人突然变了一个样。

      一头黄毛,穿着紧身皮衣皮裤,画着黑色眼影,嘴里叼着根烟,耳朵后面各别了一根,烟雾缭绕中还时不时抖着腿。

      夏糜猛的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夏荼才变回原样,穿着校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夏糜。

      “你现在学坏了是吧?还敢逃课来网吧了?!”

      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夏糜心里诧异,他正在气头上,使劲摇晃夏荼,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他拉回正轨。

      “要不是我们同学撞见你了,我还不知道我那个乖巧懂事的弟弟还有这样一副面孔呢?”夏糜嘴唇发着抖,极力地深呼吸保持冷静。

      他真怕他控制不住一拳头招呼到夏荼脸上。
      夏荼垂下眼,黑长的睫毛盖在他眼上:“……打游戏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逃课、来这里就为了打游戏,你还问我怎么了?”夏糜撸了一把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你现在正是好好学习的年纪,不要整天都想着打游戏。”

      高中部今天放一天的假,好不容易能好好休息一下,夏糜就看到杨铄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少年模糊的脸凑近屏幕,脸的轮廓与电脑的白光糅杂在一起。

      下面是杨铄发来的一条消息

      杨铄:【这是你弟弟吧?就上次在食堂找你那个。我刚刚从他身边过,看着挺眼熟。】

      夏糜:【哪个网吧。地址。】

      杨铄:【绥乌市落阳街5巷711号】

      夏糜拿起外套朝门外走,手机又发来信息。

      杨铄:【初中部应该没放假呢吧?你……还是轻点教训吧。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叛逆了,我们也是过来人不是。】

      夏糜已读不回,直奔网吧。

      —

      “你知道我这辈子对你最大的期望是什么吗?”夏糜提着夏荼的校服衣领推到墙上,斑驳的墙壁上有青苔,沾到纯白的校服上了。

      夏荼低着头不说话。

      “不要学坏,好好读完书。”夏糜瞪着通红的双眼,指尖泛白透着怒气,“我不求你多好,你至少得识几个字吧?”

      “我们……”

      “算了。”夏糜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欲言又止。

      夏荼不明白为什么,就只是逃了一节课而已,他哥的反应怎么如此之大,明明之前夏糜的情绪很少起伏的。

      “烦死了,谁让你管了。”
      夏糜愕然,夏荼挣开了夏糜的手。

      那个颀长高挑的身影渐渐离开了视线,耳边才迟迟传来声音:“先走了。”

      —

      “怎么回来了?这节体育课才刚下课,我还在想怎么帮你瞒过老班呢。”乐伊仟坐到夏荼身边。

      “被逮了。”

      乐伊仟猜道:“谁啊?教导主任?不是吧——老刘这么强?他怎么知道你去黑吧了,难道逃课的人太多了?”

      “不是。是我哥。”

      “啊……那你还好吧?没被打残?”乐伊仟略微有些同情,上下打量了一下夏荼,完好无损,那应该就是没事儿了。

      “你命真大哈。要是我逃课就为了去黑吧,我哥得连夜跟公司请假回来揍我。不打个三天三夜不罢休。”

      “我给你讲,好久之前的事儿了,我抢了别的小姑娘手里的棒棒糖,和人家打起来了。,我哥回家就让我跪在那里,用衣架打我的背。啧啧啧,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说完乐伊仟抱着胳膊微微瑟缩了一下。

      “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夏荼听着那密密麻麻的字砸向他的耳朵,心里莫名的烦躁。

      “好吧。那我走了。”

      “嗯。”

      兄弟没有隔夜仇。

      两人大架小架吵过不知道多少回,可每次又像日日升起的太阳般翻篇。

      晚上放学回家,两人跟没事人一样,相安无事。

      某天下午放学,18:30,乌云遮住了落霞,金光被层层包裹,要挟着卷往云端。

      灰白色比亚迪里,养母开着车和夏荼说着什么:“今晚我有一个约,一会儿先送你回去,冰箱里有剩饭剩菜,你自己热着将就吃吃啊。”
      “好。”

      “还有啊,我可能会回来比较晚,你一个人好好待在家里。”

      “好。”

      说完,车里是一阵寂静,来这里一年了。随着时间推移,大家之间的关系慢慢拉近,相处起来不似当初那般僵硬。与普通家庭无异。

      养父半年前拉到一个项目,挣了好一笔钱,当天下午特别好心情的给兄弟两人一人买了一个新款便携式手机。

      最近这个项目正在高潮期,今晚的饭局也是因为这个项目。

      这次这个项目的老板是个慈善家,常年捐赠钱财物资到各种福利院。找合作方必须得看人品。

      这个项目能落实到养父手里,有一半是看在养父母家有两个孤儿院养子的份上。

      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养母带着夏糜在九鸳楼邀请那位老板的夫人聚餐——

      “岑夫人,来来来,我们好久不见了。”

      养母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一旁的服务员先为岑夫人拉开了椅子,等岑夫人坐下,养母的椅子才被拉开。

      夏糜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好眼色地跟着养母坐下。

      菜慢慢开始上,包间里有专门的服务员帮着倒酒。

      “最近怎么样啊?”养母问。

      “还行吧。也就那样。”岑夫人的声音听着很年轻,与她成熟的打扮有些不相符合。

      “我们家不也是。老曹啊最近苦得都睡不着觉。”养母苦笑着,手上动作却不停,给夏糜夹着菜。

      “哎呦。是为了那件事吧?”岑夫人抬了抬手腕,双手交叠,翡翠镯子顺着手腕下滑,重重砸在木质桌面上。

      “可不是。”

      饭局末尾,华灯初上,窗外的天雾蒙蒙一片,银河碎屑悬挂在空中。

      养母端起酒杯朝着主座的岑夫人隔空相碰:“那就劳烦岑夫人顺嘴提一趟了。”

      “哎呦,多大点儿事儿。”

      一口酒下肚,养母的杯中见底,醇厚的酒香在四周发酵,连带着夏糜脸上都多了些热意。
      “这是你那个养子吧?”

      “是啊。来小糜,跟你岑姨敬一杯。”

      夏糜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来和同样站着的岑姨碰了杯。

      “我回去和我们家那位说说这事。你也别太担心。”

      走之前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分道扬镳。

      如今没想到这个项目竟成为了养父心头的一根刺。

      夏荼将剩饭剩菜一股脑的塞进微波炉里,转动按钮。很快面前亮起光时不时还有嗡嗡声。
      电话铃声响起,是乐伊仟打来的电话。

      “喂,什么事。”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是不是没布置作业啊?”

      “嗯……吧。”

      “那就是没有了。哦耶!今晚来一局?”伴随着轻微电流的滋滋声乐伊仟试探着邀请。

      “到时候再看吧,我还在吃饭。”

      “好吧。”

      “诶。还有一个事儿,你听说了吗?下一周要换校长。上一个那个周校长好像说贪钱了,被抓了。”

      “没听说过。”

      “真的!然后新来的这个校长安排下一周还是下下周来着去游学!”

      “你哪儿听的小道消息。”

      “真的!别不信我。”乐伊仟语气激动,兴高采烈的和夏荼商量,“你说我要不要带个那种相机啊,去拍拍风景照之类的。想想就觉得好有纪念意义。”

      “你还拍照?”

      “这不得纪念纪念嘛—”

      乐伊仟不像是爱拍照记录生活的主,夏荼猜到可能别有用意,但没怎么多说。

      “嗯——我觉得可以。看你。”夏荼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

      “我在网上看到有那种小巧又便宜的相机。到时候我买一个那种。”

      “行。那到时候你看买哪个相机好,我把钱转给你。”

      “好嘞。”

      11点,夏荼准备睡觉了。

      他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客厅准备关灯。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

      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口。

      夏荼吓了一跳与那人对上视线,夏糜浑身被雨水淋湿,发丝上的雨水砸在地板上,水蜿蜒着向屋内流。

      两人视线相交,夏糜喉头哽了下。

      夏荼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穿衣服,只是用浴巾围住了重要部位。

      还没等夏荼反应过来,夏糜冲进厕所呕吐起来。

      吐声在厕所里放大,湿润的水汽从厕所里弥漫出来,一开始吐出来的是还未消化的残食,吐到后面,口腔、鼻腔里就全是胃酸。

      夏糜甚至有种胃酸会顺着自己的眼睛流出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心里难受的紧。

      喉头火辣辣的,总有什么挡在那儿,胃里也好似海浪,波涛汹涌。

      “哥,你怎么了?”

      夏荼站在门外询问,呕吐声不止,焦急地拍门。
      “我……没事。”夏糜扶着腰用清水洗了把脸,全身臭烘烘的。

      “生病了吗?要去医院看看。走吧,现在就去,我陪你。”

      夏荼语速有些快,夏糜脑袋发晕,眼神迷离地看向他,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人把衣服穿上了。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可能是最近压力有些大。”

      “真的没事吗?你看你都吐成这样了。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事儿呢?”

      “不用。”

      “就去看看吧,去看看。我真的很担心。”

      夏荼的嘴就没停歇过。

      “我说了不用!”

      空气凝固了一秒钟。

      夏糜心里没由来的烦躁,摆摆手重重的关上了房间门。

      厕所门前投下夏荼漆黑的影子,又细又长,好似要与客厅的黑夜融为一体。

      夏糜高三,住在学校里。

      许是青春期的少年本就活脱自在,心性使然,不愿被人束缚。夏荼没人管着,心里别提多自在。
      放假就没几个时候待在家里。
      夏糜想管管不着。

      【走啊,去转一圈儿。】

      乐伊仟发来消息。

      【去哪?】

      【我准备骑自行车去河边转转。你要去吗?】

      【话说你会骑吗?】

      接连着两条消息发来。夏荼看了看这空荡荡的房子打字。

      【能骑。】

      【那好。我在南桥那边等你。老地方啊。】

      上一个养父母是卖铁的,家里堆了很多破烂,12岁时夏荼拥有了一辆属于他自己的自行车。

      这一辆也一直用到了现在。

      天还没完全黑,墨色里透着蓝,风呼呼吹过,额前的碎发顺着风飘,有点挡眼。

      “你哥快高考了吧?”

      “嗯。”夏荼声音闷闷的,耳畔是呼啸的风。

      “我说你小子命真好,你哥对你好不说还有一对爱你的父母。”

      “我靠,你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教教我咋投胎的呗。”

      少年的头发被风吹起,额头露着,迎着风,大路上的汽车鸣着笛,他们在高楼间穿梭。

      “秘密。”

      有那么一瞬间,夏荼真觉得自己命挺好的。

      河边的晚风分外清凉,吹的人心旷神怡,河面折射着霓虹灯光,波光粼粼。

      夏荼朝河里扔去一块小石子,噗通一声,水面泛起涟漪,一圈推着一圈。

      “你有时候会觉得你哥长得很帅吗?”夏荼慢悠悠地问。

      “当然会啊!他给我买东西结账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特帅。”

      “……我也是。”夏荼眼珠转了转,讪笑两声。
      “诶,哪天你带我见见你哥呗。”乐伊仟用力眨着眼睛。

      “为什么?”

      “不为什么,看看都不行嘛?”

      夏荼感受到身旁的人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撬我墙角?”

      “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关系这么好,你哥不就是我哥。”

      还没见到,乐伊仟就开始幻想。

      “要是我有一个不会打我,长得帅,说话温温柔柔的哥哥,我不得幸福死。”

      “嘟——”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幻想。

      乐伊仟拿出手机一看,小屏幕上亮着“恶魔”。
      “看吧说曹操曹操到。”

      —

      夏荼其实并不开心有夏糜这样的哥哥。

      虽然他哥对他简直好到无话可说。

      但他心里始终有一根刺,深深的,牢牢的扎在肉里,心每动一下,就牵连着刺痛。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每一次的关心,换来的是烦躁和愧疚。
      每一次的爱护,换来的是疏离和害怕。

      他常常在想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不能再自私一点,为自己想想,哪怕是一点。

      夏糜做不到。

      阴汇聚在一起成影,影微微晃动重叠成梦。耳边似乎有八音盒的嘀嗒声。

      “哥、哥,秋、秋千。”

      小小的娃娃站在草地上拉着哥哥的衣袖,指着树干要一个秋千。

      哥哥无奈的摸摸小娃娃的头,突然间变出一个简易的秋千。

      很神奇,像是有魔法一般,什么都能变。

      “哥哥,再高一点。”稚嫩的童音充斥在夏荼脑海,好熟悉。

      “好。”

      娃娃的身后是一团黑影,看不见脸。

      “哥哥,我在飞。”

      “我和小鸟一起飞。”

      秋千被人推动,向上扬去,一双纤细的短腿升向天空,树叶哗哗作响,蓝天中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树枝上。

      夏荼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压着,他想撑起身子坐起来,却无能为力,眼前又忽的变为一片黑暗。

      睁开眼,天还没亮,眼角湿润一片。

      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到微微露出的心口处,冰凉的触感很疼。

      “哥,我不喜欢荡秋千了。”

      “我长大了。”

      越来越多的泪珠砸到手掌心上,滚烫、炽热,浓夜里只有低声、模糊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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