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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拾玖。 ...
19.
积雪未化,想是昨晚又稀稀落落下了些。然而今日天空是晴朗明丽,阳光正好。
“皇嫂?”
孟烦了站在雪地里回头。
“皇嫂起得好早。”于是那个王爷朗然笑着——或者讪笑着走过来。走近孟烦了站着,和他一同看院里梅花。
也不知为何门口公公没报,这人就悄无声息出现了。
“微臣见过六王。六王也早。”孟烦了无精打采地行礼,看都不看他一眼——虞慎卿看来是打定主意叫他一辈子皇嫂,烦死人了。
“今儿皇兄说本王不用上朝。”虞慎卿说。
孟烦了心想又没人问你这个,然后亏他想起前几日听说六王妃有喜,才转过头来,“还有……恭喜六王。”
虞慎卿却没说什么,只是没话找话地说:“皇嫂真是好兴致,还懂侍弄花草。”
“回六王,花开了臣随便看看而已……另外王爷,臣有名字的好吗?”孟烦了不疾不徐地说着,皱眉,“殿下听了又该不待见臣了。”
虞慎卿才不在意,笑笑,“皇嫂好落寞的语气。”
孟烦了真想飞起一脚。
“所以皇兄派本王来,接您出去透透气。”虞慎卿严肃地往外一指。想是车辇都停在毓永宫门之外。
孟烦了一愣。原以为虞啸卿口中的“本宫派人带你出去”是带到大牢一类的凄惨地方。
“去……去哪儿?”有点儿惊讶。
“皇宫校场。”虞慎卿认真地说。
孟烦了差点儿昏过去,“不是……我上那儿干嘛呀?”
“皇嫂,那儿训练的都是最精锐的禁军,可好玩了。”
——那是你们觉得好玩儿吧。
“而且皇兄也在……你是不好离开他视线的。”慎卿看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这几句话说得又冷又狠,孟烦了听得身上泛起一股凉意。
宫女捧着衣服迤逦进来的画面已经让孟烦了看得厌烦了。
一套骑装而已,都能让浣玉挑来选去好半天。
“……浣玉姐姐好了吗?”孟烦了就差无聊得在地上翻来滚去了。
“好了。大人快去穿上。”浣玉点了几个宫女,捧着衣服就要把孟烦了扒光。
孟烦了捏起那雪青色的衣服看了看,轻轻吸一口气,“不会又是……像哪个死人的吧?”
浣玉愣了一下,再看孟烦了那表情有点可怜巴巴。
然而孟烦了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凌厉的视线。
抬眼看到六王正瞪着自己。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可原谅。
孟烦了没躲,不卑不亢,看回去。
“大人换上就成了。”浣玉皱眉推他进去。
换好了出来,浣玉要过来给他梳头。孟烦了无奈地推开,心想真成待召侍寝的嫔妃了,见虞啸卿一次还得大费周章的打扮。
慎卿见他出来,没说什么就带着人往前走了。
孟烦了看着他背影。
想来从前好几次提及史今,这人的反应都挺大。今儿自己不小心冒犯了一句,那眼神恨不得吃了他。
后来心里碎碎念着,却见虞慎卿伸手过来,在车辇之上要扶他上去。
踩在雪地里的孟烦了紧了紧绛色宽大的外袍——于他来说过于宽大——抬头看他。
虞慎卿的眼神有些奇怪,孟烦了没有在意只顾着搭手上车。
再偏过头去的时候发现那眼神有些飘忽。
孟烦了心内大惊。那目光太熟悉了,虞啸卿每每认错人时候就这样。每次后果都不堪回首。
孟烦了直往旁边缩,坐得远远的。
“皇嫂冷么?”虞慎卿忽问。
孟烦了犹豫一下,“回六王,不冷。”
一个鎏金的手炉递了过来。
孟烦了莫名觉得有些抗拒。没敢接。
那握着手炉的手没动,就等他。
孟烦了有些紧张地扶着车辇内壁。皇家车辇之内,繁复的刺绣和亮丽纹饰印在的手掌心上。片刻。
“臣孟烦了多谢六王。”字字清晰,接过手炉。
斜斜地靠在壁上,蹙眉等着这车架到达。
虞慎卿在旁正襟,端坐着。
一口一个皇嫂叫得勤,不知是叫给别人听,还是一次次提醒自己呢。
孟烦了皱了皱眉停止胡思乱想……这不是王妃都有孕的人了么。
这个虞家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呐。
孟烦了站在那里。
阳光着实明媚,皇家禁军一字排开,战甲锃锃地发亮,无风,那旗帜和太子明黄色的帐子静静地垂下来。有一队皇家侍卫全副武装地站着——那颜色和阵势,几乎是天子仪仗了。
却无人拿他做文章,毕竟如今朝中也确是他掌权。
一匹俊美的黑色战马蹄声切切,忽地袭至禁军阵前。驾驭它的那个人一勒马头,停住,战马试图人立长嘶被他生生压住。
肃穆而安静。而后是那黑压压的军队一齐向尊贵的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战甲相击与精锐兵卒的吼声震动四野。
孟烦了看得呆了。
“那是皇兄。”虞慎卿也从车辇上下来。
想也是虞啸卿。
忽有舒缓的马蹄声接近。
孟烦了回头看到,东宫左内率张立宪坐在马上,引着两匹马走了过来。
而后他翻身下马,向虞慎卿行礼,“六殿下万福。”而后转过头来看着孟烦了。
“大人别来无恙。”张立宪道,看孟烦了的眼神有些奇怪。
“张大人。”
“殿下在那头等着呢……在下扶您上马?”张立宪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副冷嘲热讽的架势——许久未见丝毫没改。
真把他孟烦了当成地位卑贱任由虞啸卿玩弄的无脑男妃了,孟烦了心底哼一声。“好啊,多谢张大人。”他看张立宪伸着手,就毫不客气地搭上去,猛地拄上去借力踏上马镫,翻身上马。
张立宪没准备差点被那大力摁得踉跄。狠狠一眼瞪过去。
孟烦了即刻瞪回来。
虞慎卿在一旁看着好笑,“张大人咱走吧,皇兄不是等着呢?”
张立宪愤愤地上马。
孟烦了走在前面得意。心想着这会儿张立宪大概在悲愤着我主昏聩怎生招惹孟烦了这样的奸佞小人之类……
待走到那边,禁军的几个司令军官,都领了虞啸卿的命各自带兵训练去了。
虞啸卿掉转马头,见他们几个由士卒牵着马过来。
“殿下。”
几个纷纷下马向虞啸卿行礼。孟烦了当然是跟着。
他们几个跪了半天才看到虞啸卿的靴子从马镫上下来。
稳稳地站在他们面前。
没说平身谁都不敢起。
那双赤金龙纹滚边的黑色战靴的主人走到虞慎卿面前。——“皇兄……臣弟见过皇兄。”虞慎卿忙道。
“平身。”他的声调听不出情绪。
慎卿站起来,袍子沾上了校场污浊雪水。却也并不说什么。
“参见殿下。”张立宪战甲在身,抱拳半跪。
“免礼。”虞啸卿虚扶一把令他起来。
只剩下孟烦了跪着。
孟烦了心里寡淡地想着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整我,你要想让我起来早就下令全部平身了。
跪就跪吧。
孟烦了盯着积雪,只顾着哀怨,完全忘记此时他其实应该先请安。
可是他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护着手腕的黑色软甲有边缘金色的纹路,护着一半手背。
孟烦了抬头,看见是虞啸卿,居然。
向他伸手。
孟烦了迟疑地伸出右手。
太子忽地一把握住那右手,就势把他几乎是提了起来。
“殿下……殿下金安。”孟烦了才反应过来说。
“嗯。”虞啸卿仿佛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一行人向校场的大帐走去。
然后孟烦了觉得仿佛有些什么地方不对。
再一看虞啸卿还执着他的手……
想想没昏过去。果真到了外边是男妃待遇……嘴角抽搐。
虞慎卿在后边看着,眼神不明。
而张立宪的表情像是吃了一个苍蝇——他原以为孟烦了和高青山是不一样的。
天气晴朗果真是孟烦了心情舒畅许多。因为孟烦了到了那儿几乎就是个摆设,所以校场绝对没有那么好玩。
大帐之内可以看到校场之上飞奔来回的马匹与战士。
而坐在下首的孟烦了被虞啸卿闲闲问了一句,“少司命的怨气散了么?”
孟烦了一惊,没反应过来,而后才喃喃地答道,“谢殿下。”
“怎么不拿出昨天十分之一的声音跟本宫说话?听不清。”虞啸卿看也不看他。
孟烦了气得脸色涨红。昨天那哭闹的窘态真是不堪回首。
张立宪奇怪地看着他们。虞慎卿闲闲地喝茶。周围还有士卒持枪而立。
“多谢殿下隆恩,臣觉得……好多了。”孟烦了低着头难堪地说。
虞啸卿满意的哦了一声。
如果不是怕被砍头孟烦了真想把手边的茶兜头泼上去。
而后似乎是有一场专门等着太子来检阅的一场禁军骑射竞赛。
几个人都走了孟烦了更加无聊——当然了他宁愿这么无聊着,也不想去应付那几个。
空气甚好,看看风景也颇为不错。红墙金瓦的宫城只在远处隐约,远离那些地方实在是舒心的事。
一声号角吹响。
孟烦了坐直了身子看着。
忽见一人一骑从人群之中冲出,一字排开的靶子在不远处。
那人身姿矫健,拿了弓从背后取箭,不慌不忙地在路过第一个箭靶之时,时机恰好地张弓搭箭。
他紧绷的手指一松。
箭镝呼啸着飞出去,重重地钉在靶上。箭羽兀自颤抖。
之后的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操纵着马匹,搭箭,嗖嗖地不停飞出,迅速而干脆地,射中所有校场之内竞赛之用的靶子。独一人就操纵的箭雨,那种自如像是手中握着整个江山。
像是从天际骤降的黑色的闪电,偏偏明黄色又像是一道明亮的光芒直要划碎这黑压压的人群。
直看得人屏息。
孟烦了转开眼,吸了一口气。而后垂了目光。
远处那人策马回转至队伍阵前,可以瞧见清晰朗然的笑意。
孟烦了心里忽然觉得莫名有些害怕。
他蹙了蹙眉,听着整个大军里爆发出欢呼声。战鼓雷鸣,咚咚咚咚。
那声音震得他的心脏都跳得越来越快,右手有些发热。
“……那……是谁?”不知自己为何明知故问。
“大人,那是太子殿下。”旁边侍卫这样回到。
孟烦了重新又抬头。
那日光丰盛地落在帐外,落在军人们锋利锃亮的战甲之上。虞啸卿正在阵前说着什么。
那时兵器与甲胄闪动出的大片的辉光像是一首渺茫遥远的旋律,无声而有节奏,战旗猎猎,美得让人心中酸楚。想起虞啸卿昨日抄下苍苍烝民一句,又不免想起这些明亮的杀器染血的姿态。
像这样日日跟随军队厮混,想是到时他必要带领这队精锐尖兵,去往那大漠边疆草原战场,亲征杀敌。
孟烦了咬了咬嘴唇。
后来张立宪留在校场。有人来报太子太傅伍云开在仪元殿等着虞啸卿,待和他同去例行地跟卧病的皇帝请安。虞慎卿自去拜见他的母妃姜氏。
而孟烦了就由人送回了东宫去。
那天晚些时候,孟烦了泡在水里,浣玉仍还是在屏风另一边。
“大人?”
孟烦了没答。
又叫了一声孟烦了才应。
“大人今儿回来……话就少得很呢。”浣玉道。
“啊,有吗?”孟烦了呆在水里。
浣玉似是在外头叹了口气,听得到珠翠轻轻碰撞的声响,想是转开了身去,“……大人,衣服就放在你旁边,要奴婢们侍候的话您吩咐一声就好。”
孟烦了嗯了一声。
忽然想起龙文章,还有那整个乱七八糟的院子,以及小醉。
他有些惊恐也有些悲伤地发现,他好像好久都没想起他们了。而有更久的时间,他没有见到他们了。尽管思念还在。
这个朱红的宫墙之内的生活,尽管他进进出出反反复复,却也开始让他习惯。
关于那些人,进宫之前最亲密的人,孟烦了其实之前从未想过他们这么多的。只是今天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情控制了他,仔细地体察了一下,发现那竟是淡淡的愧悔。
可是愧悔什么呢。
脑海中忽地有龙文章不停重复的一句话,或是嬉笑的表情或是严肃得令他害怕:
——孟烦了,你是去救他的。
救什么啊,怎么救?
他想起昨天虞啸卿用手指抹掉他的眼泪。想起那个手握大权的人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把他扔到床上,任由他怯怯地瞪视着他,而后扬长而去。还有今天随着战鼓一起乱糟糟的心跳。
孟烦了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有些发抖。将脑袋埋到水里去。窒息的温暖和压迫的感觉。
我才需要你们来救我。
胡乱穿好了衣服之后走出去,被浣玉数落了一通,解了外衣,重新系了那鲛绡腰带,天青色的外裳,内里纯白如雪……穿着倒真是像个道士。
珀儿替他梳头,浣玉则一点点地把头发全都挽上去。孟烦了看着铜镜心里痛苦地想着,再这么被一群女孩子一丝不乱地侍候着他离娘娘腔真就不远了。
而后进来的小内监通报的那句话,令孟烦了头皮一麻——
“太子口谕,着孟烦了前去仪元殿待召。”
待召啊我没听错吧。
天色这么晚了太子爷您怎么不直接说侍寝呢。
孟烦了咽了咽口水,“孟烦了遵旨。”而后站起身来。
毓永宫正门还有一段距离,可东宫宫殿的群落绝不止这么一点而已。
轿子摇摇晃晃,孟烦了掀开一点往外看着。
那些院落里,是由大宫女琉璃主事的,各宫的太子嫔妃妾室。
可是它们的门紧闭着,丝毫听不到任何鲜活的声响。
她们都沉寂得没有一丝声音的么。
孟烦了放下了帘子。
嫁了这样一个丈夫,注定她们丧失今生所有的存在感。或许死掉被宫人上报,虞啸卿都不会觉得这些是他的女人。
宫城的紫红色的晚霞一直烧到地平线,没于那巍峨的仪元殿的琉璃金瓦之后。
傍晚它像是一只蛰伏的巨兽。宫灯逐一地亮起,却也驱不散这宫里深渊般的黑暗。
孟烦了由一个姑姑并一个内监引进去,却没有见到虞啸卿。
仪元殿后的寝殿之内,龙榻四周床帏放下来,在那里齐齐整整得几乎有些庄严。
什么话都没有说,那姑姑只是掀开床帐一脚,示意孟烦了过去。
沉默得孟烦了有些心里发毛。侍寝恐怕不是这种程序吧。
见孟烦了不动,她开口,“孟大人……请过来吧,是殿下吩咐的。”
孟烦了想象着虞啸卿会怎么吩咐就只觉得头昏。
他是走过去了——可是就着地上坐了,靠在龙榻边上。
“地上凉……大人您快上来吧,殿下怪罪下来,老奴可受不起。”急的那姑姑直瞪眼。
然后不用孟烦了动,她使了眼色,几个宫女走过来,刚刚才穿好的衣服就被他们脱得只剩下了里衣。
想无助喊叫但是根本无济于事。这帮家伙听命于虞啸卿,别说他们,这普天之下很快全都要变成虞啸卿的了,孟烦了……
孟烦了只能听天由命。
一个宫女上前来要解他头发,孟烦了忙惊恐地制止了,“我披头散发很可怕的。”
其实他只是隐约觉得浣玉和珀儿她们梳头辛苦。
当然从未想过有一天爬上龙床。龙涎香在四周环绕,他脑子里其实是空白的。只感觉闭了一会儿眼睛,竟然就睡了过去。
后来醒来的是因为听见有人在外间报,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廖堂——
“殿下,老奴万死……扰了殿下清梦。”“
孟烦了才陡然惊醒,往旁边一看,虞啸卿正立起半个身子,声音沉沉地有些哑,想是也才醒来,正往外边说,“快说。”
孟烦了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刚要说什么。
虞啸卿连身子都不转,反手摸了一下就捂上了孟烦了的嘴巴。
“启禀太子殿下,太医院正庞晟求见。”
“让他进来。”虞啸卿轻描淡写地说。
“可……这是……寝殿呀,殿下?”廖堂有些迟疑。
“你想让本宫光着出去见他吗?”虞啸卿声调严厉。
“是是,老奴这就传他进来。”廖堂赶忙应是。
这边虞啸卿终于松开手。
“殿下……”孟烦了惊疑不定,虞啸卿这是唱的哪出,“我……唔——”
再度被捂住了嘴,虞啸卿欺身上前,好好地看着他。“哭闹起来丢人现眼,不好让外人听见。”
——大爷的这就是他捂住小太爷嘴巴理由么。
——我想问的是您把我押这儿来干嘛呀。
孟烦了的眼神几乎是愤怒的。
“臣庞晟,参见……太子殿下。”那个人进了寝殿,有些战战兢兢地朝床帐这边跪下。
“……这么晚了来找本宫,要说什么?”虞啸卿问。
周围的内监宫女都退下了。
庞晟跪着,轻轻地道,“回禀殿下,查出来了。”
孟烦了心里一凉,心想这是他不该听的吧。
“哦?”虞啸卿听似漫不经心的,捂着孟烦了的手劲松了些。
孟烦了发现力度的减弱,伸手想轻轻地扳开。
虞啸卿立刻察觉,更加重了力道。
那一下子不顾轻重,差点把孟烦了按得整个儿镶进床里边儿去了。惨呼都没法儿出声。
暴君心狠手辣。欺负别人是他的习惯。孟烦了欲哭无泪。
“六王妃的身孕……是假的,那脉象颇似喜脉,大致是服用了些特殊的药材,寻常医师分辨不出——六王府的庸医,臣还未动他,只看殿下的意思。”那人冷静地道来。
孟烦了听得屏住了呼吸。
手脚发凉。
过了片刻。
“本宫知道了。”虞啸卿只淡淡地说,“都知道你是本宫这边的人,你且回去,静观其变。六王和六王妃知道了么?”
“臣还未向他们挑明。”庞晟看了龙榻一眼答道。床帐里影影绰绰的身影,昏暗的灯火之下捉摸不清,令人不敢多看。他低下了头。
“嗯。”虞啸卿沉沉地应了一声,“……本宫乏了,你下去吧。”
庞晟依言退了出去。外间掌灯的宫女,吹熄了几盏宫灯。
室内又只剩下昏暗的光线了。
差点让孟烦了憋死的手掌撤去了。孟烦了深吸一口气。
虞啸卿重新躺了回去。
孟烦了却几乎是有些愤怒地立起来,侧过身去,“殿下……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他的语气有些绝望。
虞啸卿伸手,孟烦了还没看清,自己里衣的领口就被他抓住,直把他整个人都扯了过去。
虞啸卿的声音嘶嘶的,“你不该知道却知道了的,还不够多么?”
孟烦了哑口无言。只觉得那么近没法儿呼吸,一口一口地轻轻喘着气——虽然这次虞啸卿没掐他的脖子。
虞啸卿一下子松开他,把人推了回去。孟烦了躺好,觉得心惊胆战。他想他如果持续这么呆在虞啸卿身边的话一定会发疯的。
“老六……从小就喜欢跟本宫抢东西。”虞啸卿忽然说。
片刻。孟烦了皱了皱眉,心想是否该说这么,这么想的时候,他的话脱口而出:“……可是他什么都没能抢走,对么?”
虞啸卿侧过脸来。孟烦了只觉得那目光刷的一下砸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你又如何知道?”
“臣只是……猜的。”
“你什么都是猜的。”虞啸卿说。
——这一切也太过明显。因为无论什么,哪怕只是一个死去的人的爱,好像一直都在你那边。
这个世界不公平得令人心惊。
孟烦了闭了嘴不再说话。
待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之后再看的时候,那人好似已经睡着。
……
梦境展开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雷同。
从初遇他时雪满贺兰,那间酒家之内狼藉的吻,直到最后的荒野之上白衣血迹斑斑。
他总以为脑海已经对不断侵袭的这一切有了坚固的防御,可每每临阵,却总像是被夺走武器与盾牌的慌乱士兵,任敌人杀得千疮百孔。
是皇帝下的命令,而他被迫背负着敕命带着一众人等策马追至这里的时候,见到的却是那个孑然的身影,正被逼到绝境,大军只围追一人,而那人身下,万丈悬崖。
皇帝与太后亲手布置的这一切,到最后才使虞啸卿并无退路地看见,所谓敌军,不过是孤身一人的……孤独而伤痕累累的恋人。
他目眦欲裂,他们把所有的证据摆在他的面前,他知今日无论如何也救不下他了。
愧悔令他伤心得痛如刀绞,是他安排的一骑快马让他逃离京城,自以为是滴水不漏的计划,却竟像是全世界都提前知晓。
总归……终于是他害了他。
他眼眶充血,要下令全军撤退之时,却被伍云开厉声喝止。
老人的眼里似有惋惜和伤心,“这是圣旨……你要抗旨么,啸卿?”
他转过身去,气极冷笑一声,“便是抗了,无非一死,我死便是——”
“你是否以为到了今日,你下令撤军,他就可以不死?”声音决然。
梦境里一切无序而混乱。
画面只剩下他自己无力地转过身去,这是他后来后悔无数次的默许。
而后只听见一声锋镝,呼啸着直向下凶猛地飞去。
没有听到任何的痛呼。
……杀了他。
是自己杀了他。
他只觉得胸口郁结着一口血,闭了闭眼翻身上马,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直将自己暴露在众多箭矢射程之内。他想说什么,想要吼出什么,可无法发出声音。他只看见那支箭分明已经命中。那个人软软地倒在悬崖之上。
他此生里从未这样慌乱过,那支箭夺目地命中他的心口……他明明可以闪避,却好似站在那里只等着箭簇穿透身躯。
史今仍存一息,待四殿下近前、待他将他慌乱地拥入怀中,只是轻轻地说——
“都道是我不好……连累了殿下。江山无尽,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他苦笑一下,嘴角的血汨汨地流,“太后和皇上总是为你好的,我……并不怪你。”
他的血好像快把整件白袍都染成红色了。
年轻的四殿下张口想说什么
“殿下,把你的剑拔出来。”
年轻的虞啸卿并未反应,他只是觉得眼睛干涸,那里正发疯一样地需要泪水,可是泪都融进了血,只等待着喷薄出来,同他的灵魂一起湮灭。
“……拔剑。”史今的发声已经非常艰难。
虞啸卿拔剑出鞘,龙吟不止,在那竟然是灿烂的日光之下,光芒闪得人眼睛发痛。
而后他发现史今的手覆上了自己的。
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最后的力量,握着他的手将剑直刺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鲜血,滚烫的鲜血喷在虞啸卿的脸上,他只觉得像是被一记重击,五脏六腑都被碾碎。而他甚至还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呼喊。
最后的记忆是史今忍着剧痛的伤,脸色苍白,却是勉强的笑了一下,声音细微——
“啸卿,我命薄,无法与你白首偕老。……”
或许还有一句“对不起”,可再也没有说出来。
血汹涌地流着后来就流不出了。
年轻的皇子,在那里无助地看着。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那个人已经决然地去了。
远处快马加鞭赶来的一个红裙艳丽如火的女孩,她看到了那一幕,只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悲伤的尖叫,那一幕——
虞啸卿手里握着的剑,正分毫不差地刺进那个人的胸膛。
“啊——!!!”
随着这一声惊天的咆哮,那些无助和苦楚仿佛从他灵魂的深处把一切都粉碎了,全都倾倒出来。他什么都不剩下了。
人们只听见从悬崖边缘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呜呜地,像是受了重创的野兽,正在悲恸而绝望地,垂死呜咽。
日光拖拽着他的影子,他一步一步地行走。
后来他抱着那具已经冷下去的身体走到林立的箭矢之前。
“放箭。”
他轻声地说,对着军队命令。
“放箭!”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可是那其中的凄厉令士兵不敢违抗,天地间只剩下那逼人入绝境的残忍的杀伐之气。
他们纷纷举起了弓箭。
可是还未等真的有一支箭矢破空,他就重重地栽倒,头晕目眩地失去意识。
而此时皇帝的圣旨到达,要求大军撤回。
至此终于有些东西彻底消失了。
熬不到头的洪荒岁月里,永远有一个年轻而孤独的帝国皇子——他其实早就永远地死去了,死在某一处的悬崖边,心已碎为齑粉,他跪下来,小心地抱着挚爱之人的尸体——永世不得超生。
活下来的是另一个人。
那个人目光里有着寒风如针,缝进每一个敢于直视他的人的瞳孔与骨髓。宫城之内,红墙金瓦宫院森森,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再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垮。
他眼中没有了热情也没有了伤痛,只有看不到底的黑暗,像深渊一样。那一天,他就带着这样一双眼睛走进了皇宫,跪在了皇帝与太后的面前。
“儿臣不肖,未见敌军,班师回朝。请父皇与皇祖母降罪。”他生硬而冷淡地说,而后重重地磕头。
玉阶之上他们早已得知,那几近是祸乱朝纲的人,已被四皇子亲手刺死。
终归是满意了。
听到太后苍老却也凌厉的声音说,“啸卿……起来,到你父皇身边来。”
他僵硬地起身。
而后听到太后仿佛是笑了一声,对着父皇道:“皇帝,到了现在,这才是你真正的帝国储君。”
皇帝只是沉默着。
而后,对着身旁的黄公公说了一句,“念。”
——黄公公手里拿着的,是正式敕封太子的圣旨。
而有些画面仍如附骨之疽,不治之症,侵袭他的脑海。
——终有一天,你会做到的。
那声音温文地说。
他确实做到了。
那一天寒雁横空。岁月凝滞,秋草枯黄。
注定不能违抗的命运,缓慢而沉重地降临。
……
“殿下?!殿下!”孟烦了简直有些惊恐地摇晃着虞啸卿。
不知他是遭逢了怎样的梦境,那一声又一声痛苦的低呼,把孟烦了吓得倒吸凉气。
他试图把他摇醒,当朝鹤驭之尊此刻满头大汗地睁眼,模糊见了孟烦了那张同亡人一模一样的脸,陡生惊骇,朦胧间只觉是冤魂复现。
孟烦了感觉现在掐着自己的手已经不像前日那样了——此时这个人毫无理智的发泄足以把他的命要去。
“殿下!太子殿下……”孟烦了对着他大叫,他们几乎在床上厮打但明显孟烦了不敌,很快就被压制在了身下。“我是孟烦了!”他喘着气哑着嗓子试图让那人清醒,“虞啸卿——!”孟烦了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嘶吼了。
似乎最后这声胆大包天的直呼全名,终于令那个人清醒了些许。
动作缓慢地停下来。
孟烦了痛苦地咳了一声,“殿下……”
“孟烦了?”虞啸卿的声音似乎还有些抖,不确定地问。
“臣……臣在——”
孟烦了觉得眼前一黑。
那个人拥抱的力度像是要把他每一根骨头都轧断。孟烦了依旧没有办法呼吸,他惊恐地发觉这个呼风唤雨的储君,此刻身子在微微发着抖。
而虞啸卿抱着他的方式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殿下?”
没有回答。他只感觉那人不断地往下滑,然后像是并未清醒一样紧紧埋首他的胸膛。令他混乱地觉得这绝不是当朝太子,而只是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孩童,寻求安慰。孟烦了不知所措,心里像被什么沉重的碾过,同时也骇得手脚冰凉。
有一种复杂的情感从他的胸腔汹涌而出,狂乱而急切,以至于几乎令他哽咽。
“殿下……没事了,没事的。殿下。”他无力得只会说这几个字了。
而那个人显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孟烦了……”尽管是闷闷的低沉声音,却也清晰地让他听见。
而后孟烦了眼前连微光也不再剩下了,那个人完全覆盖了能落到他视野里的光线。
那个吻把孟烦了胸口刚刚涌出的情愫,好似全部吸走。空落落地令人只觉得哀伤。孟烦了被吻得头昏眼花,那是霸道而毫无止尽的索取……虞啸卿早就是个不知道什么是怜惜的人。
汗湿了的里衣被他一把就扯掉,孟烦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冲他一个人倾倒下来,那个九五至尊才能躺的龙榻仿佛在惩罚他,正旋转着冲他碾压,天旋地转。
孟烦了唯一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抓着面前的人。那些吻在他的脖颈和胸膛游走,这本是他抓紧时机大口呼吸的机会,却因为身体强烈的刺激只觉得好像溺水一样呼吸的能力都已失去。
虞啸卿真是能要了他的命。无论用何种方式,他都能轻而易举地让孟烦了痛苦地蜷缩在地求饶。
“殿下不要……”根本已经来不及了。
撕裂的疼痛和怜惜一起向孟烦了袭来了。他不知是无法抗拒还是不想抗拒,那个人的力度绝不温柔,可也出乎意料并不凶狠。只是缓慢而坚决地将他淹没。他只觉得心里酸楚。
“殿下……”孟烦了的尾音带了些哭腔,他不知道这是无助或是绝望。他在这个时候隐约还记得这里是仪元殿内的龙榻,他和帝国储君正在做的事,是把当朝奄奄一息天子的面子、整个虞家的王朝的面子,丢在脚下踩。他不知道他还能否活命……可是怕死的孟烦了此刻关心的并不是活命。他只是看着虞啸卿那种他从未看过的眼神,那种时刻带着必死的决心一般的冰冷,瓦解开来一星星的时候,从中溢出的真实让他呼吸凝滞,钝痛袭来。
殿下,你不可对他温柔,更不能对他太狠了。他心里干净,殿下你不知道你不小心会对他……的心做出什么样的事。
小瘸子这人……他心软,什么都愿意相信,什么都愿意同情。所以殿下……不要欺负他才好。
当虞啸卿察觉自己被人轻轻拥住的时候,动作停滞一瞬。
那拥抱绝不是因为抗拒,也不是因为害怕,更不是为了阻止什么。
只是因为那个人什么都没有,所以只好沉默地送上唯一的支持,与温度。胸膛并不宽阔,可是并不乏善良与温暖。
他只是竭尽所能……因为那么清楚地察觉到了他的无助。
孟烦了呆呆地看着床帐顶上赤金色的龙纹。眼前有些模糊。而后以至于那个显得几乎有些温存的吻落在他唇间的时候,让他觉得那么不真实。
原本显得空荡荡的后背忽然有一双手臂环了上来,那温度令他闭了闭眼。
越是温暖,他越莫名地觉得,从这宫殿……或者离这里很远的一处宫宇里,那从亡人身上向他席卷而来的神秘而强大的悲伤,控制他所有的情绪。时刻提醒他……面前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并不甘心。
孟烦了抽了一口气说了一声,殿下太重了,境况丝毫没有缓和。直到他看到什么从自己的眼睛里掉落在绸制的床单上,迅速晕染下去了,而它们在脸颊上划过的痕迹,只是被那个人像那一天一样,轻描淡写地抹掉。“
后来孟烦了睡着了。
却奇怪地睡得不沉,虞啸卿要去上早朝的时候他清醒过一瞬。因为他感觉一直枕在他脑袋下面的什么,慢慢地离开、抽走。或许是手臂,又或者是胸膛。他改为枕到柔软的枕头上,沾上那柔软他就再度迷糊地昏睡过去了。
闭上眼前一瞬,看到有宫女服侍那人穿上黑底赤金边的朝服,冠冕流苏微晃,他又恢复成为那个俯瞰天下,身份高贵的男人。面无表情,令人难以接近。
孟烦了蹙了蹙眉。
心底像有什么……忽然没了一样。
梦境乱七八糟。
其中有最初相见时,龙文章在旁不知是胡说还是认真的烂话——
“……流自归于辰巳。此水喜金生养,金要白蜡、钗钏,以天干有庚辛真金,地支辰巳就位相生,戌亥为归源之地……金水相生,金清水白。……”
温存又令人心伤。
我要救谁?谁来救我?在梦中孟烦了也觉愁苦苍凉。
这竟是我的命运么。
其实我知道的。
这场寂寞,不干你事,伤我穷忙。
谢谢各位GNs一直的支持!我高三结束后会杀回来填坑的!到时再见!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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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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