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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机智的番外】东宫·天下 ...

  •   天下 (东宫重启)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红墙被漆夜浸润成深紫,明亮窗格内的烛火爆出噼啪声,在寂静里听得真切。

      “小主,奴婢从前听母亲说,是真真有了大喜,才会爆灯花呢。”年轻的女声怯怯又难掩激动,抹了裙裾向着榻上斜倚的宫装丽人福了一福。“恭喜小主。”
      那丽人立起身子,探过眼来也只是一瞥。她淡扫的娥眉在那张白皙的面庞上精致得有些落寞。
      阖宫里还是鸦雀无声。
      半晌。
      “可别说这些叫人空欢喜的话了。”女声婉转而平淡,护甲轻扬,撷起一枚嵌了东珠的簪子,百无聊赖地端详。
      方才说话的宫女也只得低头,静静走了过来在旁边伺候着。“小主可别说丧气话。”颇也有些愁苦的意味。
      “陛下是有日子没来了,今儿又在哪儿呢?”丽人望着窗外,咸央宫一方被鳞次栉比的屋檐切割出的肃杀冷寂的天,连一颗星子也看不见。
      “小佟子方才报说是在仪元殿歇了,还和往常一样。小主,咱们宫里还算好的,陛下想起的时候多,也时常来走走。别宫里……”那宫女只噤声,转而又有些喜色。“奴婢瞧着这满宫里,也只有小主最尊贵了,小主实在毋须担心的。”
      那丽人只是一下一下拨弄着精致的首饰盒,侧颜在镜中映出美好的轮廓。珠宝金钗,铛铛轻碰,冰凉的珠翠只静躺在更为冰凉的盒子里,美则美矣,无人问津。
      她抬头与镜中人对视,与发鬓间珠翠的光辉相较,双眸显得更为黯淡,像是她从一开始就料定的前程和永不会与她相知的人。

      寂静里更漏声如擂鼓击穿长夜。多少未眠之人守着永不熄灭的宫灯,望穿红墙也徒然。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

      时年孝安三年,距虞啸卿登基已过去三载。
      岁月斑驳冷酷,三个春秋冬夏似乎足以抹去一切。

      晚来天欲雪,雪暗凋旗画。
      边关苦寒,边境小城也不富庶。
      药坊开得偏僻,旧招旗只挂在店外面褪了色,须须缕缕,好不寒酸。毕竟长街尽头也无人问津,只有几个老主顾经常派伙计来光顾,抓药也只是翻来覆去几张老方子。
      炉子只顾生着,十三四岁的小伙计慢慢扇弄着,盛药的汤罐里便有咕嘟咕嘟的气声水声,弥漫了整间药房浓郁的苦香气。
      柜台前有一张旧椅,半壶清茶。只见背影的一个人,撷了一卷药经,只默念着。
      半晌也只是安静。
      “过两日便是你师父的忌日,咱们要去拜一拜的。”他开口,声音低低的,玉润如水却又带着些疲乏,面色沉沉似是有积年的病根。
      “砌儿明白。”小伙计正色,只对着这边点了点头,方又有了犹疑之色,“……只是公子……公子的身子不好,那地方又偏僻难走,不如我代——”
      “你师父是我恩人,哪里能不去看看他。”他只是轻轻止住了年轻伙计的话头,发髻有一些松了,散下两缕来,更添些憔悴。只是目光温润里仍带着炯然和洞悉,“我这一命,堪堪苟延,只为的是当初悬壶济世的他老人家救我不易,尽日不敢忘。”
      “是。”砌儿只能作罢,掩不住担忧的目光也只得转回面前的药罐。
      那人看他那样,只是摇头轻哂,又正色道,“昨儿前街张嫂铺子里的伙计似是犯了咳嗽,晚上遣人来忙叨叨的按旧方子抓了药,一会儿可能还会再来取。这天儿我看一时也好不了,我身子不好,你跟着他们去瞧瞧那伙计,回来同我说说,好看看是不是对症下药,老方子也得因人而异。”
      砌儿忙称是。一番叮嘱样样在理,经年来那人也算是砌儿是半个师父。这半师的药理,除却跟自己老师父所学,更有是因久病成医的缘故。想到这桩,砌儿神色也有些凄然,只低下头去,“公子……”
      那人抬头,凝眸。见砌儿只是吞吐,“有话,讲便是了。”
      小伙计皱眉,索性开口道,“砌儿一直好奇……公子谈吐之间,像是大富大贵人家出来的人。学的药理医理,又这样快,这样好。师父当年救你,砌儿就不懂,公子这样的人,为何沦落到那境地去?只是尽日以来公子不说,师父不问,砌儿更不敢问了。”看那边的人神色无异,咽了咽口水,心一横,“如今师父驾鹤已近一年,当时师父临走对砌儿说,公子你不是寻常人物……砌儿不懂事,公子可不要怪罪。”
      那人神色平平,只是放下书卷掩了茶盖。
      半晌,话音随着如丝的轻叹泄出,“果真是长大了……砌儿。我不是什么人,我姓施,单名一个谨字。严谨有致,乐善好施,苟全性命于此世间,不敢妄称什么人物。”他淡淡说着,几乎要把自己逗笑了,疏朗眉目间有些寂寂的悲哀。“……你还年轻,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本不能施展才干,若有抱负,可在闲暇时多读些书,我也可辅助你一二,来日考取个功名,也好对你师父有个交代。”
      砌儿忙忙跪下,心里有些愧悔,“砌儿不敢,砌儿方才口无遮拦,实在莽撞,只是说出心中好奇……砌儿绝无弃公子而去求功名之意,再说师父传给砌儿的药谱、这间药坊,不能对不住师父和公子——”
      “你莫急,”只正色打断他,“考取功名也不是弃我而去,更不是对不住你师父。男儿有志,志在四方,再者说,无论做什么,考不考功名,读些书总是好的。”那公子有了淡淡的笑意,让砌儿起来。
      “是。”砌儿有些羞赧,“公子……砌儿是想读书的。”
      那公子一笑,“读书……过几日带你去西街的书坊看看。还有你师父从前的书房,后院里我看也有不少好书,除却药理、医理的,改日替你选一些出来。”
      “谢谢公子,”砌儿掩饰不住开心,“……公子,考取了功名,砌儿是不是就能上京城、上朝廷里做官?”有些得意忘形。
      “可不是吗。”失笑,喝了一口茶,重又打开书卷。
      “……那是不是能见到当今的皇上啊,”砌儿坐回小凳子前,盯着药罐,拄着下巴畅想起来。“……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模样……”也就只有在这偏僻地方才敢这样大声妄语,也可算是无忌童言。
      只是听到此间,那公子拿起茶杯的手,似是滞了一滞。神色间惘然只是一刹。
      “前街从京城回来的冯哥儿,知道好多好多京城的事儿。改日我还要再向他问问……不过他肯定也没见过皇上吧,只听过他说皇上年轻……”
      砌儿的絮叨变得越来越远。
      他只盯着眼目前的这一碗茶水,湛绿的颜色,模糊不清的香气。袖口半露出淡淡的痕迹,是积年的疤痕——这样的旧伤,身上还有许多。他心里忽然不能自控地一阵绞疼,没有来由地像是前世的魂魄想要硬生生地挤进现实。
      眼前空濛,手指握着的似只有虚空。
      “……三年前大赦天下的时候,师父还说这新朝离咱们可是远的很,过好眼前就好,只是前几日又听冯哥儿说,大军都开到边境来了,恐怕——公子……公子?!”砌儿转头见那人竟是支撑不住,伏于几案。
      “……没事,你煎药。”声音低低的,做简单吩咐,“看着火候。”
      砌儿手脚忙乱,只是立着。
      “煎药。”重复了一遍,揉了揉眉心,强撑着立起,“老得不能再老的毛病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自做你的事去。”
      “是。”砌儿只得应了,再不敢多言语。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坐回小凳子。

      寂静里无人行走的街巷,听得到沙沙的雪花落地声。这一场雪终是落下。
      药香四溢却呼吸不稳,前尘往事,撞破心神。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毕竟这天下都是他的,孑孑一身,又能走到何处。

      越过大漠与江河,又隔关山一万重。
      再远处的极边,黑云压城。
      一支尖啸的箭镝后劲十足直直插进城墙,只狠狠抖动着尾羽,弦音不绝。寂静驻守的成群兵士目眦欲裂,兵器刷地出鞘声连绵整座哨卡城关,这一支箭,似是打在面上心间,亦痛亦羞愤。
      端坐中央的人双眸眯成一线,团龙暗纹在他暗色铁甲上显出无言的尊贵和煞气,只是脸色骇人,面前案几上是一柄宝剑。周围只有默然伫立的兵士,皆是紧握了兵器。
      “王爷,”一名年轻将领出列,实在忍不住,单膝下跪,“这戈贺小贼,太过猖狂!卑职不才,请命屠之而后快!”
      六王虞慎卿不抬眼,只是伸手搭在剑上,拇指一推,出鞘半寸的宝剑登时龙吟不止。
      周边将士登时半跪一地,“请王爷明示,我等万死不复辞。”
      “莽撞!”慎卿蹙眉。
      将士皆垂首。
      “着五骑快马,禀报圣上。另备下粮草,取戈贺地图来。”看不清慎卿神色目光,烛火晦暗,神兵兀自低低吟啸不止。决断间有兵士立刻起身去办。
      “王爷……从城里来的消息。”说话间又有一人上前来,递上火漆密封的信件。
      慎卿只看一眼,只是搁置一旁,“退下吧,自做自己的事去。不可因小失大,更不可乱了方寸争一时之气,徒失了我朝颜面。”目光四移,手一直按在那封未启书信之上。
      “卑职等领命。”乌压压一群人,登时立起身来称诺抱拳,四散开去。
      烛火在沉沉降下的漆黑天幕里显出异样光彩,慎卿终是拿起那封书信,以一种与他本身完全不相配的、不可思议的小心,启开了火漆。
      只是寥寥几句疏朗字,句句皆诀别。虞慎卿的眼里好似烧进了那滚烫的烛火,似要握碎那书信。

      千里之外咸央宫内,宫人屏息,一骑快马绝尘入宫门,如黑色闪电撕裂死寂空气。直至必须下马的地方,传信之人下马飞奔,直至殿前由张将军接过,转入仪元殿内。
      皇帝凝眸看了许久。
      只是提笔写下寥寥数字朱批。长夜里温暖的龙涎香弥漫整殿,熏得人四肢温软,却独不见暖意消融在皇帝冰一样的眸子里。那一页草草急报,似还带着边关紧逼的风霜凄苦。
      “慎卿辛苦。”末了只得平淡一声,算作千里风霜告慰。
      张立宪立在下首不作言语。看不清年轻将军的表情。抿唇低下头。
      君心难以度测,彼时亦是一句轻轻话语,六王就流离到那样遥远边关去,一戍三载。
      “只是还是那样沉不住气,其余的明儿早朝说罢。退下吧。”皇帝似是极为疲惫。闭了闭眼不再看下首众人。
      “臣等告退。”张立宪等人屈身退后,殿门开了又阖。

      半晌。
      只见一个身着总领太监服制的人带了拂尘,轻步进了一间宫殿。
      “陛下……时辰不早了。”廖堂借了一百个胆子,在堆叠了无数奏折的御案前,行礼低头颤声道。
      虞啸卿只是翻了一页奏折,并不言语。
      廖堂还欲张口。
      “恩。”只哼了一声。
      廖堂额头冒汗,并不动弹。
      “还有何事?”年轻的君主言语间已有不耐。
      “陛下……平嬷嬷求见。”廖堂道。
      那皇帝终是放下了折子,皱了皱眉,呼出一口气。“进来。”
      那平嬷嬷本是太后身边得脸的掌事嬷嬷,这一宣召,那嬷嬷带着一个食盒到了皇帝前边,行礼如仪。“奴婢参见陛下,太后记挂着陛下,陛下这几日漏夜忙于朝政,吩咐奴婢带了新燕窝粥和几样陛下爱吃的点心。”
      虞啸卿揉了揉眉心,“朕知道了。”眼神间显出了些疲惫。“母后好意朕心领了,你去回禀了母后,说朕吃过了。”
      “是,陛下。”那平嬷嬷把食盒递给廖堂,却不走。
      “嬷嬷还有何事?”平嬷嬷毕竟是在太后跟前得脸,连皇帝也要敬她两分,虞啸卿蹙眉。

      絮絮半日。
      不过又是太后担心后宫不稳,尽日来皇帝只是忙于朝政,却不恩泽后宫,登基三载仅有一子,太后便派人来嘱万千叮咛。如是隔日反复,令人厌烦。

      “陛下劳累。”廖堂见皇帝起身,也再无看折子的意思,只沉默不语如多年的习惯,叫身边小太监呈上绿头牌来。
      虞啸卿只抬起手欲让人退下,又想起刚才平嬷嬷言语。蹙眉,看也不看只随便翻了一张。
      廖堂眼里有疑惑亦有喜色,刚要张口,却因了皇帝神色,不敢言语,欢喜褪去变成了忡忡。取出那翻过的绿头牌,沉默退下,便尽着人手安排。
      “骊宁宫,小心伺候着。”廖堂简单的命令自仪元殿前传达而下。

      骊宁宫中,方接旨的宫装丽人欢喜得不能自持。宫女儿一壁絮絮着方才爆出灯花之喜,一壁忙着为自家小主梳妆打扮。
      “凝娘娘,您可是皇上眼目前最疼的人儿了,阖宫里都瞅着您哪。”报信的太监笑得不见眼睛。
      “还万望梁公公多多照拂了。”那凝嫔对着皇帝跟前的太监也一番礼数,身边的宫女儿立时塞过分量不轻的银两。
      “奴才哪里敢当,奴才指着娘娘荫庇呢。”那太监收惯了六宫不得宠妃嫔的银钱,却也不敢收这眼目前的好处。
      凝嫔也只是款款笑着,又被宫人扶进去梳洗。
      这漆黑寒冷的夜因这短暂的欢喜而显出温暖,凤鸾春恩车载着的丽人,那笑靥亦是真挚。

      廖堂只冷眼瞧着那凝嫔被抬进了仪元殿,夜露寒凉,脚步声踢踏,忙乱后宫人们守在殿外只是低头不语。他转身走进殿内,瞧见皇帝一人负手窗前。
      “陛下……凝嫔娘娘接来了。”廖堂低声禀报道。
      皇帝回头。
      偌大一个宫殿,朗朗一袭明黄,这一寂静时刻,凉入了骨髓。

      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一骑不能激起红尘的慢马,一个无法装满经纶的箱箧,几件换洗衣裳,一个独行天涯的影子。离开这座城池,孟氏烦了终是踏上合该他走的行程。
      塞外风沙吹至边城,边城已耐不住千里罡风,飞沙走石,漫天寂寥只是令征人落泪,游子伤心。孟烦了卷好旧人送予他的“算卦”经幡以备不时之需,再回首也并无作别之人。
      他本是少年的、虽不出彩但却疏朗的眉目,边关三年逗留,也只徒增了些沧桑,却又似放出笼的鸟儿,眼眸莫名比宫中璀璨。
      彼时遵天命到这苦寒之地,如今独自离去,也算不搅扰他人。能如此自由自在,与其说命运待他不薄,不如说有人的知遇之恩难报。
      孟烦了随着流民,回首看向城楼。猎猎旌旗飘展,风头如刀面如割。
      临行写下一笔书信予人,不知那人作何想。
      “……谢殿下三载照拂,孟氏烦了别过。边塞苦寒,万望殿下保重。遥祝圣上安。”
      短短几句,三载消散。

      又哪记得曾经草原长风底下,有人轻声说着那时孟烦了也来不及回神的话。
      ……
      “其实,少司命大可不必烦扰。”虞慎卿语气变得严肃而认真,他转过头来,月色底镶金蛟龙纹袍显得他那么年轻,“你与那个人,除却容貌,当真是半分也不像的。”
      ……
      “老六……从小就喜欢跟本宫抢东西。”方是储君的虞啸卿道。
      ……
      “皇嫂冷么?”虞慎卿忽问。
      孟烦了犹豫一下,“回六王,不冷。”
      一个鎏金的手炉递了过来。
      孟烦了莫名觉得有些抗拒。没敢接。
      那握着手炉的手没动,就等他。
      孟烦了有些紧张地扶着车辇内壁。皇家车辇之内,繁复的刺绣和亮丽纹饰印在的手掌心上。
      ……

      孟烦了只是牵马在前思虑重重,却不闻身后骚乱渐起。
      “……外邦贼人来了!戈贺族来了!”有民众奔跑呼喊声由远及近,这一流民混成的五花八门的队伍登时炸开了花。奔跑强行的人群,妇女、孩童的哭声,被绊倒、踩踏的哀哭尖叫,在这莽莽路途之间叫人胆寒。
      孟烦了被人挤得东倒西歪,还好他牵出来这匹马经受调教,只是鼻息渐重,距离人立长嘶也就只差一星火药。
      人群骚乱间更不知该往何处跑去,却是听闻远处马蹄声沸腾,人群惧怕更甚。孟烦了被人群搡着向前,本稀松好走的坦途此时却水泄不通。孟烦了心里哀哭,霎时更有一瞬间觉得离开那重兵把守的帅府简直是大错特错。
      远远一队骑兵却并非戈贺旗帜。
      人群远远看清是本朝兵士,登时也不再如先前般慌乱,纷纷又扶老携幼,和睦如初。孟烦了哀叹一声愚民,拍拍两袖灰土转身去牵马,回过头马却不见了。
      心里一咯噔。
      马蹄声闲散地在自己身后停下来,孟烦了本闲适了三年的神经登时又紧绷起来。闭了闭眼,哀叹天要亡我。

      “孟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一个冷冷声音响起来。“本王三年待你不薄,你却要本王去陛下面前以死谢罪?”
      三年来不知为何,早已不恶劣地叫“皇嫂”,更何况真正的皇嫂关在那咸央宫里,满宫里都是。
      孟烦了三年来算是收拾惯了这个排行第六小王爷,只是此时自己理亏,喉咙未免干涸。“王爷。”只是干巴巴叫一声,回过头来。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虞慎卿骑在马上,怒视于他,也只有这时,最像他的兄长。“许你自由自在,可不是背上小行囊去行走天涯,到时皇兄追问起来,你要本王拿头去见?”句句都是怒意,恨不得一剑挑了孟烦了的头来。
      三年以来边疆罡风吹得这位亲王脾气猛增,孟烦了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留他一封书信。
      “王爷……小臣……王爷原是说过小臣可以散心……”孟烦了站在马下,也只是可怜巴巴抬头看着那戎装在身的六王爷。心里暗骂,姓虞的两兄弟真是前世欠了他们。
      虞慎卿快要气的炸了,看了一眼他上上下下“散心”的行装打扮,只是打了个手势,叫人牵了马去并着马背上的什物一起,又令人扶有积年腿疾的孟烦了上马。
      孟烦了见他们人多打不过,只得翻了翻眼睛,顺从地随他回去。
      只是行走间,不免不忿。他敢作一时,便也能料到这结局,“王爷,有句话,小臣想不通,憋了三年五载的,如今难受,想说给王爷听。”三年以来,算是拿捏得准这年轻王爷心性。
      “说。”不如宫里时恭敬,却每每愿意搭话。
      思虑再三,怕直言伤人,可经了塞外风霜刀剑,又有何事不可忍耐。
      “三年,王爷其实不值得。”孟烦了慢慢开口。
      虞慎卿一怔。骑在马上,只不言语,眼睛里有了惊涛骇浪。
      其实不值得。
      孟烦了心下有些不忍,只是顽劣一世,无奈宫中那段不短岁月磨灭了些意志,然而放出宫来三载,又不能自控。
      “……都不过是旧影,不如放小人一条生路。”孟烦了补了最后一刀。
      “不是!”虞慎卿急得勒转马头,飞沙走石间只横在孟烦了面前。
      孟烦了眼瞧着那年轻眼神闪动,忽地有了悔意。声势矮下去,“……不是便不是罢。”转做一副认命态度,“昨儿小醉炖了香菇鸡,这苦寒之地香菇得来不易,都是小臣前些日子上集市上淘换而来。现在好回去吃了。”语气忽然变得絮絮的。“赶紧赶紧。”
      慎卿一愣。
      “你不是要走吗?!”登时大叫起来。
      “……”周遭众兵士皆垂首。
      虞慎卿转过头来指着周围,“哪个敢笑?!”
      登时静默。
      孟烦了只一骑闲马走在前头。

      大漠风尘日色昏。平沙莽莽黄入天。
      只此边塞风景,也就只能是平和一时,虽有战乱侵袭,然而,那些远离天家烦乱的自在,实际上,是某一人在那数不尽的宫阙楼阁间、手握江山时终于释然的天家恩典。

      如果时光与历史真的曾经这样走过,那么一切,猎猎长风切割过的咸央宫肃杀的隆冬、澹澹水波荡漾过的太液歌舞不歇的盛夏、或者是迟迟春日御花园累累繁芜、落叶纷纷而下的朗朗秋晖,都是虚妄罢了。焉知此刻此时此情此景,不会打碎重来,不是一场空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机智的番外】东宫·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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