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雪》柳青陵

14、外篇：血色风华

　　血色风华

　　风肆虐地吹在她的脸上，把她曾经娇嫩的肌肤撕裂得粗糙不堪；远处被风吹起的滚滚沙尘在翻飞舞动，狰狞地吞噬着大地上所有的一切，把天与地连成黄色的一片混沌。其实，这片荒芜的土地早已经没有可以吞噬的东西，那终年肆虐的风和翻滚的黄沙在嚣张地宣示：它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憎恨。

　　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SC13。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和身边的他在一起。他和她不同，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若水。若水和她是都是隶属于联合公会的成员，也是这世上所剩不多的人类，他们担负着崇高的使命，可她，却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她是联合公会从试管里繁殖出来的，不像若水，那个幸福的人拥有令她羡慕的双亲。

　　第一次见到若水的时候，她还很小，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和她一样大的孩子。“你好啊，我叫若水，你叫什么名字？”若水小小的脸蛋笑意昂然，兴奋地看着她问。看得出来，若水也是第一次见到和他同龄的孩子。

　　她没有回答若水的问题，SC13这个代号让她说不出口。带若水来的机器人冷冰冰地开口：“她代号SC13，是你的搭档，以后你们会生活在一起。”机器人继续说下去，“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开始学习战斗技能，并且接受改造。”机器人冷冰冰的话语让她深深反感，连带若水也讨厌起来。

　　她在十八岁的时候奉命和若水结婚，随即就被联合公会赋予了作为成人应该担负的使命。他们必须要到基地外面去，消灭威胁人类继续生存的变异生物。而且，作为一对夫妻，他们最重大的责任就是繁殖后代，以维持人类的繁衍。

　　“你在想什么？”若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她看着若水，眼睛中不自觉地射出了厌恶的神色。若水轻轻叹气，不语，眼神流露出热切的渴望。他们过这样的生活已经有五年了，从离开联合公会的那一天，他们就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他们在这片死亡的土地上游荡，消灭可恶的变异生物，用热血来铸造他们如花的年华。“小心！”若水感到了风停止了怒号，向她发出了警告。她也感到了空气中异常的变化，五年的战斗生涯使她有了丰富的经验，这是那可恨的变异生物出现的前奏。

　　风慢慢静止，荒凉的土地也起了变化。前方不远的沙地上长出了碧绿的植物，缓缓蔓延开来，形成了一片诱人的景象。若水的脸上一片向往，这就是妈妈口中的景色，尽管他已经看过了无数次，他还是感到了震撼。

　　她慢慢向那片绿色靠近，脑中杂乱的思绪都汇成了一个念头：她要触摸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她异常的行动使若水从震撼中清醒，高声叫喊着：“回来，那是个陷阱！”她是知道的，这只不过是被命名为“致命诱惑”的变异生物布下的陷阱，可她还愿意死在那片绿意之中。

　　她不愿意再苦苦挣扎于这片荒凉的土地，也不愿意再和这种美丽却带着死亡的诱惑抗拒，她要在死亡前的那一瞬间体会从为有过的快感。若水举起了手中的枪，毫不犹豫地向那片绿色射出激光。那片绿色在激光中枯萎，渗入黄沙下面，再也没有了踪迹。她冷冷看着若水，记不起这是他第几次破坏了她投入死亡的怀抱。

　　“你难道就没有一次想要接近那种美丽？”她很平静地问，“你不想领略那种我们从未体验过的美丽？”

　　“我想，可是我却知道那不是真实的。实际上，只要多一个人死在那里，我们生活的环境就会更坏。”若水的声音冷静而有理性，他要阻止她错误的想法。

　　“我们应该回联合公会去了。”若水再次开口，联合公会赋予了他们每五年回去一次的权利，在这难得的机会中，他们可以在联合公会享受一个月的假期。她无言，只静静带头向联合公会的方向走去，若水跟在了她的后面。

　　在联合公会的基地中，她和若水受到了所有机器人的热烈欢迎，就连从来不轻易露面的——她的制造者——林教授也出现了。林教授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面容很慈祥，他和蔼地对若水说道：“若水，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啊，比起其他地区，你们巡视的那个地区目前是最好的。”林教授的目光中有深深的赞赏，若水不愧是他们的孩子。

　　她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对若水的厌恶之情更加强烈，下一次，她不会再让若水阻止她迎接死亡的美丽。林教授把他们带到了一间封闭的屋子，鼓励地说道：“进去吧，这是你们应该得到的奖赏！”

　　进到屋子里，她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若水走在前面，她眯着眼看着若水的背影，忽然觉得若水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穿过幽暗的长甬道，她的眼前豁然开朗，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撼了她。

　　眼前是连绵的山峦，奇峰迭起，山石耸立，山峰下面是碧蓝色的水，在静静流淌。“这是真的吗？”她惊呼出声，“这是不是‘致命诱惑’变幻出来的陷阱？”

　　“这不是真的，但也不是‘致命诱惑’幻出来的，这里是林教授用能源建造的幻境。我想，在你脑中的信息应该有比这更漂亮的景象，那是我们以前的生活环境。现在，我们剩下的能源不多了，不能把这里建造得和以前一样，你看，这里的天是青色的，而以前，天空是蓝色的，那是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蓝色。”

　　她随着若水的话抬头看着青色的天空，有些怅然若失，这里的确和她存储的信息不一样，也比不上“致命诱惑”幻化出来的吸引人，但她就是感到了莫名的亲切。

　　若水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峭壁边上，她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半跪在若水的身旁。“你和其他的人不一样，你移植了更多的信息，比别人更敏感，你肯定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我今天就全部告诉你吧。”若水幽幽开口。

　　“曾经，我们住的星球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那时侯有山，有水，有植物，还有可爱的动物……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地球，人们幸福地在这美丽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可是，有的国家却仗势着手中的权力，肆意掠夺和杀戮，掀开了地球上最残暴的战争。

　　“那时候的人们使用的武器是现在的我们不能想象的，有一种名叫‘寂灭’的武器，可以在一瞬间让一个城市消灭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就好像这个城市根本不存在。掌握了这种武器技术的国家，用此来要挟其他弱小的国家，让那些国家听从他们的意志。”

　　若水的语气中有沉痛的悲哀，这使他的话忽然停顿下来。她用脑中存储的所有信息，理解若水所说的话，可她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国家要那样做。

　　“不明白，是不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都是妈妈告诉我的。在那个时代，人们除了互相争斗，互相残杀，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若水的声音由沉痛转为迷茫，他真的不理解那时代的人会把杀戮当游戏。

　　“国家之间的争斗越演越烈，最终升级成疯狂的攻击。只要有弱小的国家不听话，那个国家的中心城市就会被‘寂灭’毁灭。而且，在强国之间，随着技术的发展，也由最终的联盟走向分裂，各大强国纷纷用‘寂灭’打击其他强国的重要城市，借此来削弱其它国家的势力。

　　“在这种狂乱的争斗中，真正的打击来临了。在各国混战成一团，所有的国家都外强中干的时候，不知道被人们幻想过多少次的外星人入侵竟然到来。入侵的外星人显然也是好战的民族，他们用极端先进的武器打击着地球上的所有的人类，而那些在先前还得意的大国，对于外星人的侵略居然无能为力。

　　“外星人使用的武器是超远射程的，他们根本不用接近地面，直接在大气层外发射类似于地球导弹的武器，破坏力极为巨大，且落点极准，在那么远的地方发射，与预定的目标差距不过一公里左右。各个大国尝试用‘寂灭’攻击外星飞船，却都因为射程不足而失败。

　　“所有的国家都陷入了恐慌，笼罩在每一个人心里的都是世界末日来临的阴影，这时候，外星人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中响起：‘地球上的人听着，我们是来自遥远的沙比亚星球统治者，在旅行的过程中，我们先后征服了许多的星球，现在将占领地球，把地球纳入我们的统治范围。我们不得不警告你们，反抗是没有用的！我们已经在太空观察了你们很久，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请你们放弃无谓的抵抗，接受我们的统治！’这段话是按照每个人的最熟悉的话说的，连方言也说得字正腔圆，充分显示了沙比亚统治者对地球的熟悉。”

　　若水的话让她的心里升起一阵凉意，她的眼中微微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若水轻轻笑笑，道：“很吃惊？我刚刚听到的时候也像你一样，不相信还有比人类更喜欢战争而又更高级的种族。我的妈妈却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野蛮的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必定会以侵略来支持它向更高级发展。沙比亚统治者的文明这是这样的文明……’妈妈的话没有说完，当时的我不理解，而现在我明白了，妈妈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是把地球的文明也归到了野蛮文明中。”

　　“这样的强弱对比，地球是怎样逃过被奴役的命运？”她忍不住发问。

　　“地球上所有的国家，所有的种族都放弃了仇怨，联合起来，集合每一个领域尖端的科学家，企图在短时间研制一种超远距离的武器。可是这种努力是徒劳的，新的武器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研制成功。沙比亚统治者没有接到地球的投降书，发动了毁灭人类的新一轮攻击。沙比亚统治者这次发动的武器是一种超远距离的生物武器，只对人类起作用，一旦人类接触到带着病变体的物体，就会慢慢萎缩干枯，直至身体不能承受而炸裂。沙比亚统治者要掠夺地球的资源，不愿意破坏地球上原有的环境。

　　“沙比亚统治者传播的病原体无处不在，就连穿上了最先进隔绝服的人类首脑也不能幸免而感染了，人类对于这样无孔不入的病原体毫无办法。也许冥冥中有定数吧，这样野蛮的文明注定了不能长久，一种人类看来极其普通的东西成了沙比亚统治者的终结者。

　　“太阳的紫外线竟然是他们的克星！沙比亚统治者到达太阳系已经很久，接受了过多的紫外线照射，他们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刻突然爆炸，走向灭亡。人类很幸运，沙比亚统治者灭亡后，他们的武器也跟着失灵，恐怖的病原体就此消失。”

　　“既然沙比亚统治者没有破坏环境，那为什么人类现在的生活环境如此恶劣？人类内部的战争不可能有那样的破坏力！”她迫不及待地插口，要若水回答她心中最大的疑问。

　　若水很温和地看着她，晶亮的黑眸闪动着悲哀的神色，良久，若水才继续说道：

　　“这就对人类好战的惩罚！沙比亚统治者奇迹般的灭亡，让所有的人热闹了好久，也和平了好久。可是当激动过去以后，人类深植于灵魂的劣性又逐渐显现，开始了新的争夺，以至没有人发现危险已经悄悄逼近。

　　“像沙比亚统治者突然消失一样，‘致命诱惑’也是突然之间出现的。他们最初出现在被战争破坏的城市中，像海市蜃楼般幻化出战前美丽的城市，吸引人类走进去。人类只要走进‘致命诱惑’，它就会自动爆炸，使得周围变成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最可怕的是，‘致命诱惑’会随着每次爆炸的次数而增强破坏的威力，当人们正视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有人逃得过化为尘土的命运。”

　　“可我们还是活了下来！”她第一次感到她的生命是多么可贵，第一次不再憎恨她现在所在的世界和若水，“是谁担任了拯救人类的重责？”

　　一直笼罩在若水脸上的悲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希望，他的声音也不再沉重：“那是因为早在外星人入侵以前，就有人认识到人类最终的命运，因而秘密组织了联合公会，找寻人类最终的出路。在‘致命诱惑’出现以后，联合公会就一直在研制对付的办法，却因为资源和人力的限制，没有取得突破的进展，但他们却建成了现在的联合公会基地，保存了人类最后的血脉。”

　　她陷入了思考，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联合公会那么早就发现了‘致命诱惑’，为什么不早些通知所有的人？还有，‘致命诱惑’究竟是什么东西变异而来的？”

　　“联合公会公开了他们的发现，但有的人类已经抗拒不了‘致命诱惑’，先后在虚幻的美丽中死亡，导致了‘致命诱惑’越来越强大，环境加剧恶化，人类一步一步走向灭亡。你知道吗，‘致命诱惑’是由沙比亚统治者尸体变异而来的！”若水的声音带着嘲讽的意味，在这场入侵战争中，还是沙比亚统治者占了上风。

　　“能给我说说你父母的故事吗？”若水的叙述让她明白了一切，人类是多么残酷而又脆弱的生物！现在的她没有权利憎恨这一切，也没有权利绝望，作为人类的幸存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带着希望活下去！

　　“我父母的故事很简单，他们是在加入联合公会以后认识的，彼此一见钟情，成为了联合公会中唯一的一对夫妻。在情况越来越危急的时刻，我的父母提出了自救的措施。联合公会开始了积极的行动，利用了所有的成员寻找可以加以利用的能源，建造了这个基地。”若水的声音充满了自豪，拥有这样的父母是他的骄傲。

　　她对若水的父母也充满了向往之情，轻声问若水：“我能不能见见你的父母？”若水轻轻摇头，眼中蓄满泪水：“不可能了，我们都见不到他们了。”

　　“基地的创建耗尽了所剩不多的能源，联合公会的成员必须再到各地去寻找可利用的能源，我的父母也踏上了征途。联合公会的成员本来就不多，在寻找能源的过程中还被‘致命诱惑’诱杀了很多，最后只剩下了仅有的五个人，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生的。

　　“为了延续人类的血脉，林教授不得不启用试管婴儿的程序，把公会成员四处搜集来的精子和卵子培育成人。这样的做法在灾难来临之前是很落后的，但在能源短缺的情况下，也只有用这个最节省能源的办法了。

　　“我的父母很少在基地，他们总是尽可能的去找寻能源，可是，这却让他们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们不能适应突变的环境，况且，能供他们吃的东西也几乎绝迹，在我七岁的那年，他们双双去世了。

　　“在他们去世不久，林教授研制出了应付环境巨变的方法，我们的体内都置入了他制造的基因转换器，那使我们可以不必再依存食物摄取能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也可以生存。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就是林教授成功制成转换器的那一天。”

　　她的泪水沾湿了面颊，从后面轻轻地抱住若水，想借此来表达她以前对若水态度恶劣的歉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若水吗？那是因为我的父母都相信，总有一天地球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们可以看到从为见到的景色。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为你起了一个名字叫彩霞，我希望我们能奋斗到最后一刻，即使我们不能看到心中期望的美景，至少可以期盼我们的后代可以见到碧水和彩霞！”若水握紧了手中的激光枪，眼神坚定地望着远方，透过幻境，他看到了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紧紧靠在若水的身边，眼神也逐渐坚定起来，只要他们还活着，人类的希望就还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