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岁月如刀

24、第 24 章

　　衣裾飘拂，青岚似将凌空而去。
　　“青岚！”恒阳唤他。“我马上就要成为真正的大王。”
　　青岚的目光凝望着他，令他生出几分紧张。
　　“……你会离开我吗？”
　　青岚的目光透着不解。
　　恒阳道：“你我相识以来，你无条件的帮助我。你不说原因，我只当自己真是天命所归所以才有你仙人降世。如今逆臣已除，我已无危险，你还会在我身边保护我吗？”
　　只要恒阳一日不死，青岚当然要保护他一日。这本是他来人间的目的。
　　可是从恒阳殷殷期盼的目光中，青岚读出了令自己心悸的意味。
　　本来应该坦然相告的话语就堵在舌尖，难以出口。
　　仿佛说出去，就成了什么不可更改的承诺。
　　青岚索性闭口不言。
　　恒阳眼里的期盼逐渐消散。
　　那天以后，青岚甚少在恒阳面前现身。有时恒阳感应到青岚就在身边，但青岚隐匿身形，恒阳什么也看不见。更多的时候，青岚根本就不在，连一点感应也没有。好些时候恒阳几乎以为青岚永远离开了。
　　恒阳又开始做梦了。
　　梦境与以往不同。
　　以前的梦清晰又连贯，像一出折子戏在梦里排演，清醒后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所有情节。
　　现在的梦零零碎碎，只有一双眼睛、一抹笑容。偶尔梦境稍长，相视而望，或是两手交握。
　　有几次恒阳梦到与青岚相拥，然后……
　　每每从梦中醒来，恒阳总是心潮起伏，面酣耳热。心脏狂跳，仿佛要跃出胸腔。
　　梦境比以往更凌乱、更跳跃、更大胆。
　　那些梦憋在恒阳心里，无人可表、无处可诉。就这样堆积了十多年，一个火星就能点燃，烧起熊熊烈火。
　　凛冽的风一天天迟缓、柔和。冰雪消融，天气日暖。
　　春天来了，人们的衣衫从厚重变得轻薄。
　　第一朵蓓蕾绽放，仿佛一个信号，人间大地开始被绿意覆盖。
　　政变从宫廷流传到民间，演化出各种离奇的故事。但既然罪人伏诛，对百姓最大的影响就是议论议论罪人的故事、以及去法场看砍头。
　　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坏的，反而有些变好的地方。
　　比如皇帝加冠，减赋、大赦天下，今年的日子便轻松许多。
　　可以人只有一次冠礼，幸好皇帝还年轻，将来大婚、生子，还有过生日，百姓们应该能继续沾光。
　　袅袅青烟消散于空气中，檀香燃成灰烬，室内响起幽幽叹息。
　　恒阳看着自己的手指，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感应不到青岚，试了焚香请神，都没有用。
　　忽然恒阳心中一动。
　　空中响起一个声音：“寻我何事？”
　　恒阳惊喜的盯着素衣黑发的身影：“你来了！”
　　青岚静静地看着恒阳，无声的问：何事？
　　失落从恒阳眼里闪过。
　　“我每天焚香，一日三次，到今日已经燃了二十一支……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
　　“大王还未说寻小仙何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吗？”恒阳反问。
　　恒阳说：“我想见你。”
　　青岚心想，恒阳的眼神太亮了些，好似凤凰神光重现。
　　还有迷惑之术。明知不该问，话还是从舌尖滚了出来。“见我作何？”
　　恒阳笑了：“有很多可做，譬如说说话——讲一讲你不在时我如何拉拢、挑拨、威胁、装腔作势地掌控朝政……”
　　青岚失笑，心中一松。
　　见他笑，恒阳也笑：“开个玩笑。”
　　然后他说：“只是很久没有见你，想请你赏景、品酒。”
　　亭中设着精致小菜、宫廷御酒。亭外，有人工开凿的小池，人工造出的小桥流水，假山下锦鲤欢快的嬉戏。各色花卉遍植，有些青岚认得，有些青岚不认得。
　　坐在亭中，可以一边品尝美食美酒，一边观赏亭中四周美景。
　　青岚与恒阳在亭中坐下。“服侍你的人呢？”
　　恒阳说：“怕吓到他们，也怕他们打扰到我们，都在远处候着。所幸如今本王也不大会有危险。”几个月了，该处置的都处置得差不多。
　　恒阳为青岚斟酒。“仙君看此处眼熟吗？”
　　青岚目露疑惑。
　　白荼靡开至最盛，夜风中摇曳生姿，它们的花瓣轻柔地飘落，如同时间细碎的脚步，在寂静中诉说着春末的温柔与不舍。
　　高大的树木环绕于四周，枝叶繁茂，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是低语，为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动与韵律。月光透过稀疏的叶缝，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与地面上斑驳的落花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幅细腻而幽远的画卷。
　　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清新的花香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让人心旷神怡，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着这轻柔的风儿飘散而去。抬头仰望，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横贯天际，星辰闪烁，宛如镶嵌在黑色天幕上的璀璨宝石，既遥远又亲近，引人无限遐想。
　　暮春之夜，月华如练，轻轻铺洒在古老宫廷那巍峨高耸的高台之上。
　　青岚不记得王宫中有这样巍峨的高台。
　　城郊倒是有一座，却没有这般景致。
　　“昔日我请求仙君助我，欲筑高台迎仙。彼时忧心如焚，不得完备。”恒阳说，“如今虽还未能海清河晏，但我终于有时间将迎仙台修缮一番，以迎仙君。”
　　这里是迎仙台……青岚竟一点儿也没认出。
　　恒阳指着亭外的花草树木，一一告诉由来。为了尽快、尽善、尽俭的修缮迎仙台，恒阳拆掉了历代大王避暑的夏宫，把王宫御园中的名贵花木几乎全挖了移栽到此。迎仙台上的砖瓦青石、雕梁画栋，全来自离宫别苑。
　　青岚听着恒阳喋喋不休：“我知道为表诚意，应该新起一座最好。然为君者当爱惜民力、与民生息，所以我还是选了这座旧台加以修葺，也因此耗费数月才竣工。”
　　恒阳觑着青岚的表情，见青岚没有嫌弃，心里越发高兴起来。被挖得坑坑洼洼的王宫御园和只剩基石的夏宫都被恒阳抛之脑后。
　　“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青岚说，“有没有迎仙台，迎仙台什么样，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恒阳道：“对我有所谓。”
　　他继续道：“我知道神仙生命漫长，凡人短暂的一生对神仙来说可能只是一瞬。可是只有一瞬的凡人也会想要留下痕迹。”
　　青岚的思绪中又升起危险的预兆，他觉得该离开了。也许心念一动，面上就带了出来，恒阳转移了话题。
　　“故事里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是真的吗？”
　　青岚点头。
　　恒阳感慨：“神仙的寿命动辄千万年，若以凡人的光景看，岂不是是十倍百倍于千万年！如此漫长的光阴，真不知该如何度过……青岚仙君平日都做些什么？”
　　青岚道：“闲暇时，看书、下棋，有时也浅酌几杯……晚上也常常观星自娱。”
　　观星？
　　恒阳脱口而出：“与谁一道？”
　　青岚看了他一眼。“与清风皓月为伴。”
　　就是独自一人。
　　恒阳先是放心，随即又不免觉出几分凄清来。
　　两人抬头仰望，天空中星罗棋布，熠熠烁烁。万千星辰千年万年缀于苍穹。
　　“一直如此吗？”恒阳轻声问。
　　青岚点头。“清净自在。”
　　“神仙真没意思！”恒阳评价道。
　　青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神仙不老不病，寿命漫长，既无饥寒冻饿之苦，亦无功名利禄之愁。人人都想做神仙，你竟说神仙不好？”
　　你自己就是神仙啊。待你历劫归来，想起今日只言片语，只怕也要失口而笑。
　　闲话间，他们已经步出观景亭，沿着卵石小径漫步。静夜沉沉，浮光霭霭，花木扶疏。
　　良辰美景似酒醉人。
　　“神仙尽管有漫长的生命，可那生命却一眼望到尽头，毫无波澜。凡人虽然生命短暂，但短暂的一生却因未知而变得精彩。”
　　“凡人虽然会饿会渴会病会痛会伤，会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是凡人也会有秋收后的满足，有病愈的喜悦，有拼搏奋斗、理想抱负实现的成就感。”
　　“凡人有亲人，有朋友，有欢聚，有分别。凡人虽苦，但苦中有甜。岂不比木偶般的神仙快活！”
　　月光洒在恒阳身上，如同披了一层旖旎的轻纱。恒阳在月光里，莹莹生辉。
　　青岚回神，只见恒阳关切的注视自己，目光灼灼，仿佛带着烫人的温度。
　　青岚被“烫”得慌忙移开视线。心脏的跳动将耳膜震荡，鼓动鸣响。
　　脚下青石台阶弯弯曲曲，掩映在花树丛中。大簇大簇的花朵挤挤挨挨，在静谧的夜晚酝酿白日的绽放。新移植的树木枝叶繁茂，月华笼罩，比神界的玉树琼枝也不差什么，更少了些清冷，多了些热闹。
　　台阶尽头，硕大的白玉石立在旁边，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留仙台。
　　“我重新取了个名字。”恒阳的声音响起。
　　青岚觉得恒阳的声音变得奇怪，似乎是紧张，又似乎是期待。
　　留仙台……
　　反复品味这三个字，青岚忽然有些心慌。
　　留仙！
　　谁要留仙？
　　留哪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