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和离的主母》无穷尽

8、第八章

　　姐妹俩去码头的时候也不过半下午，卖完饭团又到集市上走一遭，买齐明日摆摊所需用的物品，走到巷子里时太阳将将落下去。

　　她们家所在的青石巷，一共住了八户人家，最前面的两户大门是对着路边开的，还有两户的门是从巷子对外边的两侧打开，平常不走巷子里面这条道。

　　其它包括自家在内，一共四户人家的门都对着巷子，关起门来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平日里也都不怎么联系。

　　后面秀才爹再一走，她娘成了寡妇，本就不是热闹的性子，自然只会更加小心。

　　连一个巷子里的邻居碰见，也是低头过去，能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

　　不过她娘只是自己这样，并不拘着她跟翎儿。

　　翎儿能自在地跟巷子里的小伙伴玩，也能把人往家里带，程榆芊见到人也是正常的点头问好。

　　可三年的时光过去，离老远她看见一个人望着自己，有点不敢认，“是韩大娘吗？我是‘榆钱’啊，大娘不认得我了？”

　　不知道秀才爹怎么想的，她的名字是程榆芊，等她大点记事后，跟她熟一些的人，就直接称呼她为“榆钱”了，倒是好记，她晓得大家没有恶意，也就欣然接受。

　　韩大娘是跟她家斜对门左侧巷子最后一家，今年也不过四十来岁，人比她娘更沉默。

　　韩大娘丈夫在她记事时就没了，听人闲话说是偷人的时候，被那家的男人抓住，当场打死了，她公公婆婆是在自己嫁去荀府前几个月时先后走的。
　　两个老人还活着时她都去看过，一个个廋的皮包骨头，逮谁跟谁说自己儿媳妇好，骂自己的儿子不成气候。

　　那时候韩大娘的儿子韩鸿升就在旁边听着，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只配合着她娘帮老人翻身。

　　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拱起背来，身子瘦的跟个虾子似的，没什么力气，体又弱，干不了体力活，平常就跟着韩大娘一块在外面摆摊卖菜，认真说起来，韩大娘家比她家穷的多了。

　　“你是榆钱？几年没见，大娘看见你都不敢认了……”许久没见的人，神色间虽带着几分生疏，可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

　　她们两家离得最近，家里情况又有点相似，两个寡妇能在一块说说话，彼此做了什么好吃的，还会互相送给对方尝尝。

　　也就她往后大了，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联系没有以前活络了，现在乍见之下，倒是从心底生出几分亲切来。

　　“是我，我是榆钱，大娘你旁边这是……”韩大娘身后跟着一个清秀的姑娘，她身体偏瘦，肤色微黑，穿着带有补丁的粗布上衣和裤子，已经洗的掉了色，在程榆芊带着善意好奇的注视下，她腼腆地对她笑笑，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莫名地，程榆芊对她很有好感。

　　“这是鸿升她媳妇，是咱们下面小孙庄的，叫孙杏。”

　　“杏儿，这是你何婶家的大姑娘，我们都叫她榆钱，她比你小些，你喊她妹子就行。”

　　“杏儿姐好，没事儿可以来找我玩。”程榆芊先叫人。

　　“榆钱妹子好。”声音小小的，柔柔的，也不看她。

　　得，这又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程榆芊笑笑，给她们让路，并再次向她们表示闲了可以去家里玩。

　　看样子她和离的消息，韩大娘她们应该是还不知道，不然方才韩大娘瞧见她，应该就不只是许久不见的热情了。

　　和离的女子，身上怎么样也带着供人探究说嘴的地方。

　　这才回来两天，她们不会觉得奇怪，可以后自己是要长期在家里住着的，早晚这个事情都瞒不住。

　　程榆芊不会主动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架不住那些婆子大娘好奇，往后肯定会有人来问她，再不然就是去问她娘，这一遭流言早晚都会来到。

　　她私心希望它能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最好等到她的吃食生意有了起色，她娘忙得没有力气再去操心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再不必为自家生计担忧的时候最好。

　　怀揣着心事进了门，见她娘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程榆芊抬着下巴，把翎儿往她身边推，“翎儿告诉娘，咱们的饭团卖的怎么样！”

　　“都卖光了，卖了好多钱呢！”翎儿很开心她姐让她收钱，她觉得自己收了好多的钱，她从来没有收过那么多的钱，“不过我姐又把她花光了。”

　　那么多的钱啊，她都还没有焐热呢，就又被姐姐拿去买东西了。

　　程榆芊瞧她捂着胸口作怪的样子失笑，她扬扬手里的纸包，“也不知道这毛蛋是谁要买着吃的，哦？没人要啊，那等会儿娘我跟你咱俩分了哈。”

　　毛蛋拿在手里还烫着，里面光撒了辣椒粉跟盐就香的不能行，程榆芊喜欢吃上面很干净的毛蛋，再老点她吃着害怕。

　　何敏帮着收拾东西，见竹篮里面有鸡蛋，还有小半罐辣椒油，更有一年也吃不了几回的糯米，闺女还在往外拿着什么。

　　她才在心里算过，就闺女那跟儿戏一样拿走的十个饭团，就算全卖出去能得七十文钱，可也不够她买上这些东西回来的。

　　唉，还没挣着钱，先不定往里贴多少本呢！何敏是真的心焦。

　　“芊儿，你那儿的钱够不够？不够我这里还有点。”心里这样想着，到底还是不想让闺女扫兴。

　　其实她身上也没啥钱，林林总总的，也就那几百文。

　　当初闺女嫁到端王府倒是送的有聘礼，可她没有什么嫁妆能给芊儿，那送来的聘礼她连打开看一眼都没有，打个转又让芊儿回门带走了。

　　那样风光的人家，她见了怵得慌，却也不想让人看低她去，以为自己是卖了闺女换钱花的，

　　不过还是沾了闺女的光，芊儿当时出嫁时，她病的几乎连站都要站不起来，后面就有端王府的人，每天把药都煎好了给她送过来，说是芊儿在府里不方便，托他过来的。

　　那药她喝了一个月，不但身上的病都好了，她还觉得身体比以前更康健，这都是因着闺女的好福气，才能让她这个当娘的能吃上这么好的药。

　　而现在，闺女和离回来了，她也说不准当时嫁入端王府究竟是不是福气。

　　听芊儿说府里规矩多，吃饭时连话都不让说，孩子在那儿肯定拘得慌，要是芊儿嫁入的是个普通人家，会不会就不会出现和离的事儿？

　　何敏这样一想，随即又反应过来——芊儿说她身体不能生，怕是嫁给哪个汉子也是不行的。

　　芊儿她……怎么就不能生孕……

　　“娘，卖鱼的那里有两条死鱼，便宜卖，我瞧着还不错，就把它买回来了，一会儿我做个酸菜鱼给你尝尝。”翎儿正在长身子，她娘瞧着也面黄肌瘦的。

　　日子是你越觉得它苦，它就越苦，牙缝里省出来的一点钱不顶什么用，反倒作践了身子，往后得花更多钱。

　　三年前她娘得的那场病就是最好的证明。

　　平常有什么都忍着，一到撑不住了，那毛病就全都一股脑冒出来，一个都不带少的。

　　还不如吃好喝好，把身体养好好的，省得一有个头疼脑热人就马上要过去一样，

　　“哎——都听你的。”

　　声音里有刻意压制的的哭腔，程榆芊往外拿的手顿住，她朝她娘看过去，见她娘头撇过去躲着她，她伸长脖子凑近，“娘，你咋了，哭啥？”

　　好好地，咋突然就哭了？

　　翎儿正在她背后撒娇捣乱跟她认错，听见这话也呆住了，愣愣地朝她娘看去，小脸上都是担忧。

　　何敏伸手摸一把眼泪，“没事儿，风沙大眯了眼睛。”

　　……

　　风沙？是她眼花了还是耳聋了，她怎么没听到风也没有见到沙？

　　“娘，你是不是觉得我花太多钱，心疼得慌？”她只想到这一个可能。

　　长叹一口气，“娘啊，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样说可能不恰当，不过大概就这意思，做买卖不得先往里扎本？不要怕，我给你保证，我们不会赔本的。”

　　“娘，你要相信我。”

　　正是有干劲儿的时候，她娘这样子，她很无奈。

　　老实算计着过了半辈子，她娘性子早就带上保守小心，有时候跟她想不到一块，理解倒是也能理解，可若总是如此，她也愁得慌。

　　“不是……娘信你，娘当然相信你，娘哭就是想起来你爹活着的时候，他也喜欢吃鱼，真的，你安心做你的生意，娘绝对支持你。”

　　忙起来吧，忙起来好，给自己找点事儿做，留点心气，别憋着自己。

　　程榆芊不信，她爹活着的时候可不怎么喜欢吃鱼，他觉得鱼身上刺太多，吃着麻烦，而且上面总有一股腥味。

　　不过她娘既然不愿意说实话，她也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以后有机会再问就是。

　　两条鱼不小，都被鱼贩子帮忙宰好了，一条做酸菜鱼，另一条她打算用盐腌了晒干，等想吃的时候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