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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峰回路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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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破开口子,这回只能是慌不择路地遁逃。
陈西又跳入猫妖与烂泥怪的战局,四目对视决定暂避锋芒,先时人修提着猫妖逃跑,再是猫妖化回原形卷着人修逃窜。
且战且退交换讯息:“前辈先前遇上的烂泥怪也是如此?”
猫妖呸一口:“我遇上的才狗大。”
“那这是——”
“活下去再说。”
陈西又不作声,她感到腐毒侵入筋骨,于筑基猫妖是为剧毒的毒性于炼气修士自然是近乎当场暴毙,她忽而发笑,手指探入猫尾与身体相触的缝隙,她耐心地解开猫妖裹着自己跑的猫尾。
有点难解。
她感觉笑意在脸上融化,美滋滋滑进心底,滑不溜手地没入心绪,在其中沾一身快意:“前辈,放下我罢,至多一炷香我就要成尸首了。”
猫尾一滞,将信将疑松开。
猫妖的灵力探体动作比人修粗暴得多。
他探明,破口大骂了:“那蛇妖给你下的庇护是什么劳什子东西,你这就要死了!?”
陈西又没有应声,她跳离猫背。
再晚恐来不及。
剑修沉吟烂泥怪的弱点,评估敌我差距,感到蜉蝣撼树一般的可笑。
她笑得愈发厉害,声语浸笑音:“前辈跑远一点。”
烂泥怪没有神智,自爆这一修士人手会掐的鸡肋杀器,对付它倒正好。
大概能延个一时半刻,让猫妖逃出搬救兵。
到底没找到师兄。
陈西又擎握乐剑,在尚未被腐毒消蚀的灵脉内酝酿起同归于尽的术法。
挥剑斩断一棵倒下的树木迎上污泥。
远看像一场双向奔赴的紧密相拥。
刺出人生的最后一剑,乐剑为污泥吞噬。
虽有预料但眼见这一幕仍不豫,陈西又脚蹬污泥之上,俯身拔剑。
灵力乱窜,渐渐指向外界。
师兄怕是要指着我大骂一顿的。
乐剑拔出。
眼睫染上不明的液体。
黄泉刻碑和师兄解释好了。
啊,忘了,陈西又抬眼,对上扑来要将她囫囵吞下的污泥,烈风扑面而来,发丝衣裙向后扬起似要逃向生路,陈西又站在原地,体内的灵力打着结,一个、一个、又一个,灵力边缘晕出不受控的炽亮光芒,我忘了,怕与冷汇作一个生涩的笑,陈西又没有闭眼,她想着,我忘记了,此世不会有来生。
因着没闭眼。
从而,变故的前与后都纤毫分明。
虚空里突然绽出巨大眼睛,先是眼睫,自空气中撑出,刺破剑拔弩张的空气一瞬,烂泥怪动作一顿,竟是硬生生刹住动作。
烂泥怪仿佛踟蹰在边界的小兽,刨动脚下土地不满地低吼。
那巨眼的眼睫生动地眨一眨,平地里找出巨大瞳孔,这双凭空闯入的眼睛每一面都是正面,它在这一面吓退烂泥怪,又在另一面打量陈西又。
就像烟火众孩童手中的玻璃球,每一面都是眼球,每一面都有煽情的眼睫与眼睑。
这只诡秘的眼睛闪一闪,眼睑向中收出一个善意的笑拱。
“哎呀。”
声音来自身后。
凭空生出的巨大嘴唇在身后嚅动,唇齿间送出的气息幽冷寒凉,裹着刺骨的锐利。
就像繁花盛开的紧簇下,蛰伏毒物的毒汁自毒牙泌出。
这两瓣柔软的唇瓣紧依着陈西又,开合间送出的风吹折枯草。
“是我的错,我来晚喽,好险好险,就差一点点,你就要送死了。”
飞来横祸与死里逃生都只要一瞬。
酝酿起的杀招却没那么容易收回,自爆的不稳定灵光闪烁不定,陈西又在夜里发着影绰的光。
巨眼逼在眼前,陈西又被迫看清那眼中斑斓曲折的纹路,纹路像流淌着的时间,花与叶在其中交织,大于人的针状瞳孔在眼前收缩,巨眼瞳膜中的纹路密实地流转起来,像夏季长到紧挨鼻尖的花。
身后嘴唇越靠越近,陈西又谨慎里分去一丝眼神,开口:“前辈……”
说点什么——
我要炸了?很是危险?避一避?
可曾见过我师兄?一位很是俊朗的青年剑修,瞧着很有钱但多半是祖上的钱?
劳您……
冰凉唇瓣贴上剑修的身体,陈西又忽然周身一颤,战栗感、周身过电般的震悚感,就像猫叼住了老鼠,就像车轮已经撵上了身体。
晃荡的身体发软,心脏被轻慢捏住,一处一处脉络抚过,物种中野性的部分左冲右撞着,是拔足而逃的不安受震慑。
这好像是历经万万年打磨出的预警,就像地震山洪前动物的躁动,为什么会不安?因为它的齿间沥有太多同类的淋漓血迹。
天敌?
过往同族的血液腥气绕进呼吸、进食、视听嗅味触的本能,以至对方什么都没做,灵感的预兆已经爆出快跑的尖叫。
陈西又想跑,她千万分想这么做。
陈西又跑不了,自爆的冲击感还在体内乱窜。
巨大唇瓣触上身体,状若食用的吞咽声之后,陈西又用以自爆的灵力寸寸消弭,死亡阴影暂且遁去。
劫后余生没来得及袭上心头,更为不详的阴影抢占陈西又空出的心弦。
修士慢慢蹲到地上,乐剑拄着地面借力,闪烁着同她心神一般纷乱的术法灵光。
不明眼球诚实地倒映她的虚弱惨白,倒映她狼狈下混乱的喘息。
陈西又反复调试自己的呼吸,调整自己发紧的喉咙,试着张口,舌齿相撞,却只能迸出近乎呜咽的碎音。
巨口比她更贴心,比她更能体察她的不安,亦好似比她更为理解她的处境。
它先是微笑,送出的气流拂过修士颤抖的脊背,就像雨打风吹过野外植株。
“嘘,嘘,”它说,声音寒冷,介于男与女、人与非人之间,独独柔情似水的调侃管够,“没关系的,不用怕。”
陈西又深呼吸,听见烂泥怪窸窣退去的声音,功法心诀在身体游走,月下的一切是银亮的,就像千斤液银在地面闪着光。
树影投在上面,幽蓝的树影跟着风起伏,仿佛已死之人身上蓝紫的脉络。
“多谢前辈。”
她这么说。
她刻意忽略身后嘴唇沾上自己时自己听见的咀嚼声响。
忽略它。
就去忽略它。
我没听见。
假装。
用尽所有力气假装。
假装自己的灵力不曾如一枚甜美的果实,被身后的唇齿采撷。
假装自己不曾听见果肉汁水在坚硬齿面研磨下碎裂的声响,不曾听见身后传来赞许般的满足喟叹。
我也没有……感到命魂受迫的灭顶牙酸。
巨口道:“相信我。”
脊骨神经的每一末端都如坠冰窟,巨大的悚然让陈西又下意识出手,刺出那一剑前,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
“所以你是来找人的?”小男孩放下木盆,新奇望向眼前的陌生人和猫,像看什么新奇的物件。
“是的。”外来人的声音动听,笑容芬芳。
小孩:“你不是和大吉祥大人进来的吗?大吉祥大人无所不知,笨,你应该问问他的。”
陈西又静静端着不知为何昏睡不醒的猫妖,不同于臂弯内抱着猫的人常做的那样抚摸猫咪,她的手一上一下抱稳猫妖小小的猫形,也就止步于此,不再有多余动作。
小孩抬头看着她,修士低身,照顾他的视线。
陈西又:“大吉祥大人?”
小孩:“不会吧,你不知道大吉祥大人的吗?我们寨的大祥瑞奇迹,大吉祥大人。”
陈西又:“是那只眼睛吗?”
小孩瞥她一眼,撇嘴:“不礼貌,大吉祥大人还有嘴和手。”
陈西又诚恳道歉,用真诚的平视、猫妖的中毒或许还有别的换得小男孩的信任,问出小男孩所知信息,问出他口中大吉祥大人何处可寻,谢过他,推开门。
小男孩在身后别扭开口:“太晚了,外面很危险。”
陈西又:“不是有大吉祥大人吗?”
小男孩睁大眼睛:“怎么可以添大吉祥大人的麻烦?”
陈西又半侧过头,眼神柔软,语气亦柔软:“可我的猫快死了,没关系,我是大人,没事的,小孩先去睡,再不睡长不高啦。”
小男孩莫名脸热,小声嘟囔:“谁是小孩。”
再抬头不见外来人身影。
小男孩莫名失落,也不是因为没完成大吉祥大人的嘱咐,就是——一点点失落。
这失落持续到外来人在天擦亮时回来,惊讶于他没睡。
外来人看上去忙了一夜往上许多,同他说话前放轻声音:“怎么起这么早?”
小男孩其实什么都未反应过来,只是自发地叉腰看她。
陈西又笑:“恐怕还是要麻烦你,你的大吉祥大人说方喆是个好孩子,可以帮着我照顾好我的猫。”
方喆:“大吉祥大人说的?”
陈西又:“对。”
方喆狐疑:“那你呢?”
陈西又借力直起身:“我还要找人。”
清晨,远处的太阳升起,外来人撑着桌子站起来,方喆的眼睛从外来人撑着桌的手到她弯起的眼睛。
不知为何觉得她好像不撑着桌子便站不起来。
外来人歉疚给他添事,翻出些什么放在桌上,好似发现什么,又委婉了语气提醒:“小孩子还是要睡觉的。”
方喆没反应过来,先抱着胸惯常要强:“因为你走得太突然了,我要看着你们。”
外来人笑,模样比房门外熹微日光再淡些:“劳您费心,多谢。”
外来人又离开了,这回更不知道几时回来,方喆瞧她背影消融在晨晖里。
没意思地踢了下椅子,看她留下的猫和小物件。
莫名想到,多久没人和自己说过早点睡、记得睡觉了。
好像死过一次后,就再也没人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