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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烂泥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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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妖撑着伤到蛇妖的客栈时,陈西又正为蛇妖美甲。
剑修在烟火众接触的新花样,细致地拉过蛇妖的手,眼睫静定,只在指尖作画。
猫妖拄拐裹披风,镶在门框里看这异样温情。
陈西又加点临时术法固定甲面颜色,抬眼看向猫妖:“朗姐姐,我去寻我师兄了。”
剑修提剑迈出门槛,肩上搭来一只手,她正要回头,蛇妖按住她,庇护的术法自上而下,术法的威压过重,陈西又像只被一手按上桌面的鸟。
蛇妖施法的媒介是一条花枝,术法的灵光沿枝粘稠淌下,滴上身隐入空无。
蛇妖仿山母为陈西又施上庇护,口中为其撑腰。
眼神却冷淡恹恹,她看着猫妖。
猫妖伤得不轻,在这注视里弓起腰,回防或出手的指掌扣在衣下。
陈西又沐着这哪哪并不对的庇护,仰头看灵光自上漫下,淋过身体。
猫妖与蛇妖都看出她的不安。
剑修没有多说什么、反抗什么,她警醒着弯出一个浅笑,蛇妖其实看不见,所以这笑容仿佛是向着猫妖,剑修唇齿相碰,音节生出仿若纺梦:“多谢朗姐姐,我回头来请姐姐喝酒。”
蛇妖在她身后,盯着猫妖漫不经心倾下术法,高大身形下人修显得更为微渺。
烛火在夜里摇来曳去,轻摆腰肢将蛇妖影子张狂作鬼。
蛇妖面无表情地温柔吐字:“那我就等着小女郎了。”
眼前二者看不清对方表情,猫妖却能一览无余,猫妖的目光在一人一妖上扫过,摸不清这到底是哪一出。
要说含情脉脉义结金兰,这两人的氛围绝非如此。
要说夹刀带棒虚情假意,这人修有何需要迂回的。
总不能是骗情?
好赖都与自己不相干,不去想。
猫妖示意剑修跟上,陈西又再道别跟上,修士教程快得很,蛇妖倚着门框等,很快眼前只剩一条日上河。
她举起手看一看修士绘的甲面。
好看的。
再然后想到,剑修没回头。
月色浸湿头发,蛇妖头倚在门框上,找到点不同,又厌烦去想,恍惚里念起冬眠的好处,打了个哈欠。
*
陈西又跟着猫妖纵出很远,问他与乔澜起同行发生了什么。
猫妖:“什么都没发生。”
陈西又琢磨:“中途分开了?”
猫妖看她一眼,回想剑修提前支付的大笔酬劳,拉好斗篷藏起头发:“开始就分开了,才查到望鹤寨迷障,一行四人入内探查,前后分开,不过一炷香。”
陈西又:“前辈是如何逃出的?受伤是因何缘故,现下伤势可好?”
猫妖打量人修,目光很是稀奇。
他不大接触活人,只对将人变作死肉很有经验,眼下便很难从剑修这张脸上看出什么真心假意,他只能看出这张脸平静,正思考。
猫妖对自己的答话水准没有错估,稍着急的妖遇上这场面,大抵攥着他胸口的衣料或者喉咙逼问了。
他自己也惯于这样对话。
强者与弱者之间的对话不应心平气和,他更适应的交流是,或者他的命脉在另一方手底,或者对方命脉在他手底嘈杂。
陈西又并不知晓猫妖心思,她见猫妖不答话,自发退一步:“迷障中有何陷阱布设?”
两人慢下脚步,拨开齐腰的草木向前,猫妖望陈西又侧脸:“迷障,还有一众不通灵智的阴私邪物。”
陈西又:“前辈可看清形貌特征?”
猫妖回想:“通体漆黑难辨体貌,眼耳鼻手脚俱无,一滩乱咬的污泥。”
陈西又亦回想,皱着眉取出图鉴查,手中卷轴拉过长长一条,她飞快看过,合起:“果然没有记载。”
猫妖:“果然?”
陈西又:“等闲之物困不住师兄的。”
她说这话时语音轻轻,信任得自然而然。
猫妖偏头找人修神色,笑一声,伤口扒着毒,湿漉漉地疼:“确实等闲困不住,这烂泥怪带毒。”
陈西又回过头,她专注思考的神态空白一瞬,随后她伸过手,一如既往谨慎,裹挟几分不显的诱哄:“前辈可愿让我看看伤?”
二人已走到边界,不约而同顿住脚。
月照深林,万籁俱寂。
猫妖伸出手。
陈西又把住猫妖伸出的手腕,细细探,小心谴一缕灵力查过,蹙眉:“腐毒?”
猫妖:“挺厉害,走其他路子是来不及,查之前倒没想过会搭上命。”
陈西又翻储物符。
猫妖懒懒:“别废力气了,除了仙品解剂没有能救的,你难不成会有?”
陈西又自然没有,她再联系一次乔澜起:“师兄仍失联。”
猫妖本想踢一脚蹲地上的人修,伸出的脚中途易了辙,勾起一点修士垂扫地面的衣摆,暗绣花朵的布料堆在足尖,猫妖偏过头:“还进去么?”
“进的,劳前辈稍等,”陈西又仰脸向他笑,一气召出许多信蝶,将猫妖所述、如今情境挑拣告知信蝶,末了抬头看猫妖,“前辈可还有补充?”
猫妖抱臂看她,猫眼冷峭,而后蹲身寥寥几句交代了迷障中分散情由,状似烂泥怪物如何现身、大致修为、伤人手法。
陈西又静静听,在最后结尾:“此为望鹤寨迷障剑宗弟子乔澜起、李青松、黑码失踪补充信息,现欲组织人手再探迷障、寻得剑宗弟子与腐毒解药,执行人,常青峰陈西又。”
猫妖听罢,正要带陈西又入内。
陈西又牵住他的袖摆:“猫前辈并非坐以待毙之辈,朗姐姐给你传信前,猫前辈就在迷障?”
猫妖颔首。
陈西又:“没能再寻见烂泥怪?”
猫妖懒得回应,眼中竖隙冰凉。
陈西又没问他是否威胁其他人类亦或人修入迷障,她辨不清猫妖神色,便很轻易地放弃辨认,她道:“那我便可算作变数,为防你我同师兄他们一样失散,不若我来背前辈?”
猫妖匪夷所思。
猫妖不得其解。
猫妖开口:“你可知即便我毒发你也打不过我?”
陈西又笑,这人修总不吝啬笑:“我知道,前辈就当我太怕死罢。”
猫妖居高临下俯看她,人修头上簪花,耳畔悬珠,脖颈手腕腰间饰物晶莹闪烁,珠光宝翠拢住她,没半点强大样子。
猫妖:“你原有其他提案。”
陈西又:“我担心冒犯前辈。”
猫妖冷嗤一声,化回原形,火红皮毛在月下如火光扑朔,渐渐缩小,跳上陈西又肩头:“你为何要进去?你那好师兄办不到的,你更是只有死。”
陈西又抬脚进入,不见停顿:“总归比看着好一点,万一这局里正差一个炼气修士的助力呢?”
侧头时耳坠好似扫过猫妖蓬松皮毛,陈西又抬手,取下耳坠,耳饰捏在手里时又听见猫妖状似冷嘲的气声。
陈西又收起耳饰,等一等,竟没等来猫妖嘲笑。
想一想,一笑,这么冷且焦灼的夜晚,竟也有容纳一个无用笑影的缝隙。
冬季山林,树木一棵棵生得密,竞相挣命向上攀长,没能搏过同类的倒下,扑在地上。
陈西又跨过一截枯树,跟着猫妖指点方向的尾巴拐向左侧,状若无心:“前辈先前寻来的人类没激出变故吗?”
猫妖声音冷,砭骨一样,“是没有,”他嘲,扯一扯嘴角,露出尖利牙齿,“憋一路了罢,我便是草菅人命,你又能如何?”
陈西又:“手下冤魂太多,恐怕有损心境。”
猫妖:“哪个修士手中命少?装模作样。”
陈西又笑:“也是。”
猫妖以猫身露出一个血腥味的笑:“你若要报仇我很是欢迎。”
陈西又反应稍顷,“嗯,”应过这一声,声音轻下去,“你有好好葬他们吗?”
猫妖亮出爪子,压住不知死活人修的颈动脉:“你想死吗?”
陈西又:“冒犯前辈,我并不想死。”
她侧过头,低声道歉,不见隐怒与笑影,模样是荒唐的很真诚。
一人一妖兜兜转转大半时辰,来到乔澜起猫妖一行分散地。
陈西又没看出什么蹊跷,肩上猫妖直起身子:“倒是撞对了。”
陈西又:“嗯?有何不对?”
猫妖的瞳孔转细:“起雾了。”
借此提醒,陈西又看见漫起的雾气,察觉转浓的夜色,提起戒心。
变故转瞬就起,烂泥怪如潜在影中,立时反扑而来。
不知猫妖在叙述时为何会略过烂泥怪大小,因是烂泥怪这类称呼,陈西又起时、一直、直到亲眼目睹前都认为烂泥怪最大不过猫犬大小,以至她察觉气息侧过头,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
这卷来的如墙黑影是烂泥怪。
大张的口,表与里是生来就让人混淆的浓黑。
陈西又几个纵跳,身法上行云流水、心理上摸爬滚打地逃过这一扑咬。
树木撼断,泥土溅起,却是无声无息。
一切声响被烂泥怪吞服。
陈西又高立树干,一手扶树,一手抽出乐剑,剑锋颤动,打量的瞬息难辨烂泥怪修为。
猫妖跳下她肩头,空中变回人形,拔刀直上。
调动剑诀,分析错觉,呼吸在战中拉作一条线,忽而,头顶传来异响。
灵觉内粘稠的黑色物质从视野以外拢下,迅捷无声,寂静如同死亡,污泥滴落,仿佛慢慢滑落的长发,在剑修挥剑撤身的一刻断开。
弯作巨口扑掠而来。
陈西又刺出一剑,剑气没入污泥,在污泥中绽出一道缝隙,缝隙蠕动,蠕动着翻出一只赤色横瞳。
脚下污泥翻涌如海,猫妖同它斗得凶狠。
眼前污泥扑天覆地,如天边袭来卷着边的海潮。
电转之瞬,陈西又逃向与猫妖不同的方向。
烂泥怪浓黑,如深重夜色。
斗法过程天色转暗,转作极致的暗,猫妖与陈西又都认为是结界。
却不是结界。
原想遁入夜色的陈西又撞入什么有形之物,瞳孔震颤时意识到,她正正撞上了烂泥怪静默张开等待的口,软稠的浓黑流动蠕动,陈西又崩溃又清醒地攥紧乐剑,这是被烂泥怪包圆了。
还有,修士眼睫不定轻闪,唇线绝望里轻抬,笑得几许惨烈,没记错的话,这污泥带剧毒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