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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八上洞赐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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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陈西又倾身取酒壶为自己倒酒,“既然查得尚算顺利,师兄你怎会……”
“不顺利,”乔澜起苦笑,“准确来说,也就这个头算得上顺利,我们之后核对当地精怪户籍,发现那处的精怪除狗尾巴草精外尽数消失。思忖后折回找狗尾巴草,他业已失踪,线索断绝之际——”
陈西又记下一行,抬眼:“广道友出事了?”
乔澜起:“是,荒谬极,那夜发觉狗尾巴草失踪,我们正掐诀寻找,广年忽然喊着‘噫,我悟了,成了成了我成了’跳进了林子。”
陈西又:“师兄修为高于他,应该不难追?发生什么变故了?”
乔澜起:“他身法变了,飘忽高妙,我竟追不上他,只能看见他在林间树梢纵跳,倏忽就没了影。”
陈西又执笔落下最后一行,取一颗师兄推来的栗子仁,暖热的甜在舌尖化开。
陈西又盯着桌面上的纸页,眼睑落下一点,眼睫阴影纤长轻俏:“我不要走。我去和朗姐姐打听一下那些精怪的怪病,师兄去的那块地方唤什么?”
乔澜起叹一口气:“陈西又,你尚在养伤。”
陈西又笑:“我也未曾打架。”
乔澜起凝望她,退步:“至少满杏居那三九灵泉的缺到了,你还是要去。”
陈西又自然应是。
乔澜起轻啧,指节扣桌:“真的要去,我花了不少灵石灵器。”
师妹讶异看来,眼睛睁圆一点,透出点不敢置信的怔。
乔澜起觉得自己莫名像拿着付出卡住后代脖子的长辈,他笑一声:“对,满杏居其实收得贵,于我也不是小钱。师妹可千万按时去疗伤,勿让师兄的钱打了水漂。”
陈西又点头,稍沉默,复开口:“师兄还没说生病精怪居所名字?”
乔澜起:“八上洞。”
陈西又记下,想起什么:“竹妖之死与我那晚所见人影还没查清,依师兄所见,这两宗案子会不会有关系?”
乔澜起反应片刻,笑:“说不准呢,到时候我们将这两宗案子并在一起查清,荼蘼寨得知了说不准要给我们发张锦旗。”
陈西又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清凌眼波不甚信任地转来:“师兄慢坐,我去同朗姐姐打听。”
跑到门口,扶门框回过身来,身上饰品细碎地晃,悠出几近于无的轻灵声响,师妹望他,很是执拗的模样:“我不回去。”
乔澜起目送她跑远。
琢磨着如何将人推出这里的浑水。
*
陈西又踩过今日仍在哀叹命运的木妖楼梯,却没看到蛇妖的身影,朗姐姐的生意向来不大好,不在前厅也不少见。
陈西又某次问起,蛇妖懒散地蜷起尾巴:“哎呀,是这样的,毕竟荼蘼寨是小地方,往常另修人就不爱来,再加上过春,来得人就更少,还有我这半吊子的化形,多亏小女郎妙眼,我这小店才好歹是开了张。”
陈西又在柜台后蛇妖那时坐的摇椅上坐好,些许焦灼地回想先时的分析有何遗漏,乔澜起虽默许她留下,但面上神情同往昔放下她独往任务时一模一样,想必不一会就会想辙将她送走。
陈西又心下不甘,又暂且想不到破局之法,为按下心绪画起符来。
这一夜日上河下雨,春风扯絮一样的沾衣小雨,雨声细细润润,蛇妖借雨声悄无声息回来,拈起一张陈西又画好的符:“清净符?小女郎有烦心事吗?”
陈西又站起来让座给她,蛇妖坐下,却拖着剑修不让她转回柜台另一边:“又有事问?西又妹妹平日不见人,回回来都是有事要问,姐姐也会难过的。”
陈西又站在原地,为难地望向蛇妖圈在她身上的蛇尾:“我暂不适应与您太近。”
蛇妖轻轻软软地笑,狎昵媚意四溢,“没关系,”蛇尾圈带着脊背紧绷的修士坐进自己怀里,蛇妖将头放上修士的肩头,“这么说,难不成我与你更熟些你就适应了不做防备?”
陈西又点头,动作不只可视,也经由相依身体传达。
蛇妖的心温热地跳动起来,她却摇头,像教导从前的自己,“错的,你要始终戒备,可不能因为我救了小女郎一命就放下戒心,”蛇妖数陈西又的心跳,感受剑修周身下意识的紧绷,“小女郎一直做得很好”
陈西又神情困惑,蛇妖并看不清。
陈西又放下对蛇妖的不解,问起八上洞的怪病与失踪。
蛇妖:“八上洞的怪病?不,那的精怪可不称那是病,他们管那个叫——没记错的话,是叫赐苦。至于……失踪?不是本该如此吗?”
陈西又:“本该如此?”
蛇妖:“一个人、一个妖、一个魔……一个随便什么不见了,太寻常了,不就是本该如此?”
陈西又消化完:“那么,朗姐姐对他们因何失踪有头绪吗?”
蛇妖:“这可说不准,怎么?小女郎的师兄在查这宗事?”
陈西又认下:“对,曾与师兄同道的道友失踪,师兄应该是要查到底的。”
蛇妖:“他不想带你?所以你闷闷不乐下来?”
陈西又沉默下去,视线定在她画的一众清净符安睡符宁神符上,稍顷安静后开口:“没有闷闷不乐,朗姐姐对八上洞精怪的失踪有头绪吗?”
“你这为了不干扰我回想几乎什么都没说,这么问我的话,我要从何开始?”蛇妖乐了,托起剑修有点向下沮丧的脑袋,搓一搓,“那我从头说罢——”
八上洞的病不是秘密,可也不算出名,毕竟是只在日上河这段才有的病症,满打满算不过涵盖荼蘼寨杜鹃寨望鹤寨,且不传染,于周边人没有损伤,居住于此的住民多知道,但不在意。
这病也没有正经名字,住民观望着发病范围,勉强给它定下了三寨病的名字。
八上洞原来是块荒地,不知哪位患病精怪得了灵感,一拍脑袋号召病友一齐在那荒地上开起了地,也不知患病精怪聚在一起有了什么发现,没多久,病患们也不急着治病了,转而抨击起三寨病的名号,称这不是病,是赐苦。
蛇妖:“是同赐福般,很让精怪骄傲的赐苦。”
陈西又:“这病只在精怪里?”
蛇妖赞赏点头,鼓励地摸摸剑修脑袋:“是,精怪都应时而生,他们甫一生智,便知自己罹患此症,想来这也是他们魔怔的理由,这么说来,人其实也会患上三寨病,只是多数活不过三天。”
陈西又:“出生起算下的三日?”
蛇妖:“是,三寨病不会忽然患上,它或者终生不得,或者陪伴终生。”
陈西又:“它的前期症状如何?”
蛇妖咦一声:“奇怪了,你是听过它的重症?那你应该也知道它的轻症的。三寨病的症状一直是消逝,盐溶进前水一样,精怪溶进天地,中后期都是,再加个脑子魔怔发起癔病,不再有其他症状。”
陈西又亦讶异,据广年所说,求到济世舟下患怪病的精怪症状是全身无皮,血流如注,剧痛难忍。
广年没必要说谎。
是什么让症状有变动?
蛇妖:“看来和你听说的已经有了出入,且等我说完再核对罢。”
八上洞声称,正因为上天赐苦,才让他们得见终焉。
神神鬼鬼不再多言,总而言之,八上洞精怪多患三寨病,病久了而后又多半添了癔症,少有住民再去凑八上洞的热闹,最多也就生下患有三寨病孩童的人,悄悄将孩子搁在八上洞门口,许愿一样这孩子能在三寨病扎堆的八上洞多活几天。
八上洞又不爱与市井往来,他们需再失踪个百十年,才会有其他妖魔精怪留意。
蛇妖:“至于失踪情由,如他们说的见了终焉,被路过大能灭了洞,举洞病死,都有可能。”
陈西又斟酌着发问:“你说失踪是常事,那竹妖之死,猫妖因何在查?”
蛇妖:“那竹妖对猫妖有恩,其他我也不知。”
陈西又转述济世舟收受怪病症状:“这有无可能是三寨病?”
蛇妖走着神玩陈西又头发,思忖:“不无可能,不,很大可能,我记得,三寨病早年是有精怪不服四处求医的,他们出寨时都将自己裹得严实,满身药味,若出寨后病症会转为你说的状态,说得通。”
陈西又应一声,又埋头想。
蛇妖只能看见人修纤瘦幼嫩的脖颈。
三寨病,许久之前的事,最近是同山母与三寨病共坐一船,三寨病患浑身不露一寸皮肤,绷带自上到下裹得瓷实,还要纱帽再遮一重,坐在船另一头,激得船这头的蛇妖钻进山母胸口。
山母恐她吓坏,和她传音,娓娓解释生病,教她同情,再不济尊重。
蛇妖那时不爱人形,藏着头让山母哄许久,才大着胆钻出山母衣襟再看一眼那蓝得发黑的人影,嗅到过重的药材苦味。
她与山母传音:[我不要生病,也不要母亲生病。]
山母总会笑,柔软的胸脯富有生机地起伏颤动:[那对面船的桉怪呢?]
年幼蛇妖:[她是好精怪的话,也不要生病好了。]
山母笑得更厉害。
可她其实说了谎。
她并不在乎船另一头的精怪是好是坏,病了未曾,其他精怪与她无关,她只是想让山母高兴。
她那时总是想让山母高兴。
蛇妖将头贴上陈西又脖颈:“小女郎又只知道问。”
陈西又回神:“多谢朗姐姐,我改日为朗姐姐备礼。”
蛇妖如往日山母对她一般,拥住剑修过于紧绷的脊背:“这样的怪病小女郎怕吗?”
陈西又:“不会。”
蛇妖笑:“真是勇敢的孩子,想帮上师兄的话,今夜和猫妖去查竹妖案罢,他查出点苗头了,我替你拦着你师兄。”
陈西又在这莫名的亲近下无措呼吸,不知如何调整自己的戒备:“不好……师兄会忧心,且这两宗案子也没……”
惫懒恍惚的声线漏出喉咙,蛇妖好奇自己有这样柔和造作的声线:“没关系,我逼你的,猫妖逼你的,我同他谈妥了,他一会就来,这是——好孩子的礼物。”
蛇妖掰过剑修的脸,在剑修不情愿的眉心落下一个吻,庇护的术法展开。
蛇妖总想起这么对她的山母。
宽和的母亲施以保护,尚算听话的孩子仰起头全身心地期待。
蛇妖凝望人修面容,望进她昏睡前不解的眼睛。
多好,宽慈的长辈、懵懂的小辈。
多有奔头的模样。
可我多希望那些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