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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坦白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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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剑修可以睡,广年握住剑修左手腕,犹豫要给她什么术法,这个、那个好像都对她无效。
他端着剑修的手腕,无意识摩挲腕上绷带,绷带下是红线烧出的一道烫伤,药石无效,无法痊愈。
无计可施,广年喃喃:“散学了,可以睡了。”
陈西又:“可以睡了吗?”
广年:“可以。”
她的呼吸陡然松缓起来,咬字也慢,梦伸手抓住她一样:“那我休息一下,很快……醒,若有人……追来,记得……叫我……”
她睡沉了。
广年从水里捞起她,扣怀里,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他试了试烘干,效果不甚明显,转风干。
怀中剑修重了一点,多少压了点手,依旧轻。
广年抱住陈西又,探入灵力观陈西又脉象,果然,续接双腿后灵力运转完整,多少缓和了体内灵契对掐的副作用,暂且保住一条命。
至于之后,广年抬起头,闭目探知四下动静,带着陈西又疾走几步,离那无从插手的战局远一些、再远一些。
祭司的灵契如何解除,广年已有了眉目。
总归,他较陈西又早入禁地,记忆全盘回归后,也比她多几分依仗。
君不见他化身脏猴同禁地本土生灵吃一锅,他自然有他的路子。
脑内再复盘一遍步骤方法,便仗着禁地对他的加持,依照往日所学照着葫芦画起瓢来。
先在陈西又储物符内寻一寻,看能凑齐多少物件。
他摸出了一把玻璃珠。
广年哑然,而后一笑。
这张储物符曾在情急下被陈西又塞进他手中,他为应急草草翻过,寻隙归还后,陈西又自己大抵也抄家一样翻过。
她又灵力失控,取物置物处处见绌。
于是储物符内有用的、没用的、过往归置齐整的,统统乱糟糟地躺着。
广年不曾翻过旁人的储物符,不知其他修士是否如此,并无灵力的凡俗玩物、织到一半缀着毛线球的棉帽、写了两页的册子……一道被翻出来,东倒西歪,和亮晶晶的玻璃珠子滚到一处。
很零碎的、很合这剑修年龄阅历的小玩意。
本该如此的。
广年从那群玻璃珠中拣出几瓶回春丹、几沓伤符。
手背擦过那些内胆闪亮的漂亮珠子,它们几乎是烫手的。
陈西又仍死生一线,呼吸难觅、心跳低微。
广年深呼吸,未觉心境开阔。
他只是想。
本不该如此。
自我回溯、自我鼓劲一番,广年尝试做陈西又的神识隔断与阻绝。
初次尝试,步步趔趄。
到底是差强人意地准备完全,广年确认过屏障稳固,放出神识一观祭司所下契约。
以广年过去所观书册、所摩实操来看,进展谈得上顺利。
神识毕竟是修士神魂所寄,医修便是出于疗愈全是好心,拍着胸脯和病人包圆药到病除,病患躺上床睡死过去,也不忘竖刀竖枪将自己神识护得严实。
陈西又修为扎实、遇事理智,对神识的防护倒不重。
也或许,只是信任医生。
广年俯下.身去,找到那方灵契,蛇妖的灵力在契约处汇聚,毒性流溢,神识探入,疼得确切。
广年眼下灵力与祭司同源,扛着两方灵力相扑摸透灵契构造,便拟出祭司灵力,碎了契约。
*
陈西又醒来时,感到骨头被攥出确凿的疼痛。
那是一个很用力、很用力的拥抱。
“广道友?”她出声探问,仿佛向未知的前路投出一颗石子。
“醒了?”广年回她。
“你受伤了?”闻到血腥味,陈西又的话音紧贴着广年落下的尾音响起,也不需要他回什么,陈西又顾自伸手,要掀盖头。
广年圈住了她的手。
“算了。”
“算了?”
只是一方红布,既拦不住剑修说话,也拦不住她语中的不可思议,陈西又话语中的不赞同与焦急兜头扑来,广年只垂了眼,忽然想笑,于是笑出声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同我说过的话,比‘算了’可过分得多。”
“……”陈西又沉默,道,“我错了,”她的手指捏住那方蔽目的红,“我想看看你伤得如何?谁伤的你?”
广年止住她的动作,笑得咳嗽:“我竟也能听到你道歉。”
“?我一直——”
“是,你有道歉,有礼,也很诚心,只是不改。”
陈西又没了声。
广年笑眯眯的,又重复一遍:“你只是不改。”
怀中剑修别开头,像是给咬了一口。
半晌,她低声:“那多少放下我,我自己走走看。”
广年说好,放下她,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胸廓震动,带得她的耳畔亦有鸣响:“往前走。”
他们好似从那黢黑的地界逃了出来,头顶有如水的月光,陈西又稍低下头,眼前红色摇曳晃动,脚尖踩在地面上,颤颤巍巍的、寸步难行的。
她盯着脚尖,呼吸,然后迈步。
好,第一步,第二步,对,然后走得快一些。
灵力在体内温柔地冲来撞去,细小的血管静悄悄地绽裂,双腿如被撕裂,但都尚在忍受范围内,可以走。
有什么梗在了喉咙,是血吗?
陈西又这般稳当地走了一小条直线,便听见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是广年叹气,他从前也这样叹气吗?
医修架住她,拿她毫无办法:“何苦呢?不疼吗?”
“你呢?你便好得很,能带上个负累?”她反问,又走出一步,看上去几乎是负气的。
腥甜的血气闷得人头晕。
有液体缓慢地流失,沾上陈西又的衣服,带来隐约的潮湿。
那不是她的血。
“你到底如何了?为什么看也不让我看一眼?”声音从身体里掉出来,从舌尖滚落,太干涩,几乎不像自己的。
广年在她身后吐出一口气,那气息悠长,像低笑,又像叹息。
他站在她后头,似要托住她,两人离得近,依稀像一个另类的拥抱。
潮湿的触感贴上她的背脊。
湿漉漉的,像是眼泪,但是不是,是血。
却不是她的血。
她问他:“怎么不止自己的血?”
广年不应:“……”
陈西又抬手,捏住眼前碍事的红:“……我不需要你拿命来救啊。”
广年捏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也湿漉漉的,血迹洇开,红色的血滴落下来。
陈西又:“即便你是猴子人,我也不会笑你的。”
广年笑:“噫,我现在可是半人半猴,自己临水一照都想打杀了自己,你又是嫉恶如仇的,我可不信你说的。”
“我不听。”陈西又只道。
“你罚我罢。”她一意孤行,抬起手。
“陈道友。”广年唤她,也拦她,手指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嗯?”
“给我留点体面如何?”他语气放得平而缓,央求一样,“我也就……这点体面了。”却很平静。
陈西又咬住舌尖,松开,咬住唇,松开:“我已经……说过了啊,我不需要……任何人拿命来救,你顾好自己便是了,为何——”
“你不也是?”广年一根根松下她攥得过紧的手指,接好没多久,这么造等下又要断,“你本来也该只顾自己的。”
长久的无言带来温良的默默。
陈西又佯装无事,强颜欢笑:“我有出去的方法,只要再撑一段时间,秽泥回来,它会带我们出去的。”
“陈道友。”
“何事?”
“我出不去的。”
“……”
“你遇到我那一刻,我便是出不去的。”
“……”她呼吸得艰涩,心头和脑中都下起雨来,如在梦中呓语,“广道友,别这样。”
“陈道友,”广年叹气,“你向来聪明,不会猜不到。”
你向来聪明。
不会猜不到。
聪明,我?
“我可以化身脏猴,此破绽一;我对此处熟稔,最后的死境了,你的灵力周转不灵,我依旧如臂使唤,此破绽二;我竟能解祭司灵契,此破绽三;再者,秽泥能解魂毒为何先前不解?前后有何变动吗?”
他们依旧一前一后在走。
你一步我一步,亦步亦趋。
广年慢慢伸手,动作温水煮青蛙样缓,他抱起陈西又。
“欲解魂毒,要脏猴心脏做引”
“……”
“我将心脏给它了。”
他将下巴搁上陈西又发顶,发出温柔的、叹息一样的喟叹:“我分明满身破绽,你怎么一句也不提?”
“可你分明说过,你什么都没给他们?”
可怜见的,还不如哭出来。
“是啊,找我索命时什么都没给,因为我什么都给过了,你初见人形的我,我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你那时便——”
“是,我那时便什么都给过了,所以一无所有。”
陈西又不知所措,迷茫地仰起脸,似要看清广年的眼睛。
忘了头上有盖头。
她不知如何是好,思绪团团转,只是问:“……是我耽搁太久了吗?是我哪一步慢了吗?我应该……再早点醒过来的?我立刻把秽泥叫进来?”
她的手探向左腕伤口。
广年伸手去拦。
却是她更快一步,她生生撕开腕上总不愈合的伤口,肉与骨分离,骨头的一线焦痕覆上新鲜的血。
原来她非要做的事,他其实应该拦不住。
陈西又仰脸,她面上应是不解和愧疚:“这样也……来不及吗?”
广年盯着这处伤,有深陷窒溺、难见天日之感。
“别这样。”
他的声音也血淋淋的,话声太轻,类乞求,又像痛到失声。
“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个。”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