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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外科手术 ...

  •   广年着手治疗。

      陈西又是很贴心的:“我要醒着还是昏?”

      广年:“现在先醒着。”

      陈西又应好,不过一小会儿:“咦?这是什么?”

      广年其实不愿答:“……你的腿。”

      陈西又许是惊到了,许是太虚弱,许久才回:“我的……腿?”

      “你尽可以再猜猜,我在那堆孤魂里看见你的部分有多绝望?我以为你死了,”广年拼着陈西又的腿,禁地也就这点好,空子大,能让他班门弄斧充神医,“上次捡到手,这次捞到腿,再下次你要丢什么,我想也不敢想。”

      “也许——”

      “我们还在幻境里,那些魂拆人没那么容易,要你自愿,”广年好整以暇,“你继续说,我在听。”

      陈西又一时无语,广年凑完碎块,挨个点有无缺漏,等到陈西又话音。

      “荒神替他们向我讨要,我就给了。”

      广年:“想来他们是抱着你的腿哭了。”

      陈西又:“啊?”

      广年:“不是吗?不然你怎么心软,把自己拆了送他们?”

      陈西又:“不是,那时荒神说,不还清出不去。”

      广年:“你又欠了他们什么?”

      “又杀了他们一次?你这么一问,好像,”陈西又躺在水里,广年细致抚平过她的衣褶,因而她好像是齐整的,只要不细看,她笑,声音碎了一地,“其实也没什么?”

      广年:“他们要,你就给?你还挺荒唐。”

      “不怨我,或者,别怨我了,我知道错啦,”她现在说话那么轻,屏着呼吸也难听清,“都赖那个荒神。”

      “那就都赖祂。”广年笑。

      “广道友怎么知道孤魂索命的条件?”

      “我也被索了,只我不觉得欠他们什么,什么也没给。你这样的糊涂活人还是少见。”

      “……”

      “不多说说吗?”

      “什么?”

      “我的好病人,如何一番思想斗争权衡利弊,如何千般不愿万般不想,最然后咬牙舍了腿?”

      “当时情势危急,时间太紧,我其实——没能想那么多。”

      眼前蒙着那方盖头,即便没有它,这一境这么黑,没了红线,她总是什么也看不清。

      但有这么一块布蒙在脸上,轻飘飘地盖着她,她仿佛借此逃出了禁地窒闷的生死场,有了短暂休憩的小小自由。

      即使她知道,这份安静和面上这方红布一样,脆弱、转瞬即逝。

      陈西又眨动眼睛,身体格外糟糕,含住的珠子是什么形状也分辨不清,喉咙里流出的声音,和没有声音一样:“当时那位荒神问我,你觉得亏欠吗?觉得亏欠的话就还给他们,还清了,就离开。”

      广年:“你不曾,你到底——”

      疼到脱敏,痛到麻木,一滴滴的血像在喉管逆流,感官里俱是血红的锈蚀味道:“诘问未果,我最后说,好啊。”

      广年迷茫地听清,辨不出她说的什么,怀疑了自己的耳朵,怀疑到幻听,最后不可思议地,他看向她:“这样便同意了?”

      陈西又:“想来奇怪,虽是事急从权,祂初问我亏欠否时我想着,那怎么办啊,我还给你罢,最后真的以身酬了,我却在想——

      太好了,如果这样便两不相欠,那也太好了吧。”

      “啊。”广年伸手进陈西又盖头,摸摸剑修脑袋,体温是有点太高了,难怪说起胡话来。

      “现在想起来。”

      “嗯,嗯。”不与病人论短长。

      “其实有点对不住你。”

      “?”广年追问,“这个不妨多谈些。”

      “广道友是大夫,诊治到我这样的病人已是很霉运了,”身体在灼痛的消耗里虚弱下去,是一截柴被烧得脆无可脆,最终崩裂的前兆,“一路盯着,时时看着,好不容易护得人四肢俱全,病人却自去割了肉送人,想起来,很对不起你,对不起。”

      “你们剑修是真的不惜命,”广年愣许久,匪夷所思地找话回,几乎口不择言,“自己伤得快死了,想不起来父母师门,想不起来自己被自己带累得要死了,说对不起大夫?”

      “……”

      “豁,”他气煞了,越想越不是滋味,简直想给剑修从水里扽出来骂。

      “不是。”越想越气,他一张嘴,没成想漏出句冷笑,索性先笑着,省得气出毛病,脑袋凉到发麻。

      “不是,道友您这,”医修到底没忍住,崩出句医修粗口,“药祖的,天,惹不起我躲不起吗?不治了不治了,这治回来也是要没的命,我治她干什么。”

      只是抱怨,他当然不罢手。

      陈西又如有所悟,但不得其门而入:“道友在……生气?”

      广年:“恭喜你,这回还没消气便发现了。虽然,然而,我再问一句,这回给你接上腿了,你不会又拿去送别人罢?”

      “不会。”

      答得倒快,到底顺下了一口气,“行,就这样了,还能指望你什么别的不成,”广年安慰好了自己,嘱咐,“这本来是你的腿,但你不要了,是我亲自,一片片捡回来的,现在暂存在你那,我不觉得亏欠谁,不觉得什么值当拿腿还,你好生照料它,谁来也别给,听懂否?”

      “懂了。”

      “此话当真?不会又绕着我做文字游戏,诓我?”

      “要么,立个契?”陈西又笑。

      “别笑了,”广年隔盖头捏住她的嘴,“肺又裂了。还有那个契,不甚吉利,我不立。”

      他落完最后一划,将笔投回陈西又的储物符:“时间宝贵,也没功夫耽搁在这上。”

      广年酝酿起术法来。

      陈西又捕捉到时间宝贵的关键词,想了一想,建议:“若有人追上来,届时你将我往东边一撂,再往西边拔腿就跑,我们分头,总会跑掉一个罢。”

      没有应答。

      稍顷,广年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这关头了,道友就别气我了。气死我,到底又有谁来管你。”

      他按住陈西又腰腹:“要接腿了,会很疼,稍微忍忍。”

      陈西又屏住呼吸。

      确实很疼,新的疼,她先前抛弃的半身回来,新鲜地抱住她,要和她分享被块块分食、咀嚼、消化的委屈。

      它们都嚎哭地抱住她。

      广年对此疗法的疗程有数,见陈西又疼得没声了,暗骂自己忘了给她塞块巾帕,恐她自伤,亡羊补牢地伸手欲掰陈西又齿关。

      不用掰。

      陈西又以为他又要喂什么,张开嘴。

      广年原要抵开她唇关牙关的动作卡住,手指顿在湿热滑腻的口腔内,进退维谷,脑袋嗡地陷入池沼,僵持两息,才摸出他先前塞进陈西又口中的玻璃珠。

      玻璃珠!

      对亏了玻璃珠。

      多少也是个隐患啊。

      广年如获至宝,挟住这玻璃珠,飞快地抽回手,忙碌地将这玻璃珠扔水里,再定神推进术法进程,见无大碍,舒了口气。

      他有了精力说话:“第二次给你的是玻璃珠,怎么没认出来,现在还含着?”

      话音初落,念及陈西又多半无暇说话,懊恼地补:“不用答,醒着就行。”

      陈西又缓慢捡拾自己的意识,像在冬日用体温偎热一条冻僵的蛇,随后蛇自她身体里爬出,她的声音颤抖、喘息,同时冰凉:“只是,尝不出来了。”

      广年手上动作不停。

      剧痛进一步剥去剑修不多的理智,让她仅剩一点无遮无拦的坦白。

      她好似有大夫的问诊定要作答完全的潜意识,又或许她其实不存在多少理智了,她只是听见问题,然后倒出答案,至于那答案与她的想法多少相关,几分可信,她自己也难以解释。

      广年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没有痛觉以外的感觉了,什么都是痛的,分不清。”

      他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很久以前,便是如此。

      很久以前的以前定不是如此,可那有点太遥远了,本不该这么遥远的,遥远到广年几乎想不起,那之前是什么样子。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从没收治过这么麻烦的病人。

      他听见自己问:“现在,很疼吗?”

      “还好。”

      “……”

      “还行。”

      “……”

      “可以忍,没关系?”

      “……”他要感谢这病症的副作用吗?让他的病人看不懂半点眼色,没法发挥一点往日的聪慧,只剩坦白,诚实到伤人。

      “我又……说错话了?”她低落下去,语气颇愧疚,仿佛很是不忍与困惑,“道友到底,想听什么呢?”

      广年:“我想听你便说吗?”

      “对。”

      广年没有办法,他苦笑,苦笑到觉得自己可怜,觉得她太可怜,终究是投了降:“好罢,好罢。”

      他说:“我说一遍,你跟一遍。”

      “好。”

      “来,跟我说——广年大夫。”

      “广年大夫。”

      “你要救我。”

      “你要救我。”

      “你得救我。”

      “你得救我”

      “你必须救我。”

      “你必须救我。”

      “我想活。”

      “……我想活。”

      “连起来,慢点说,不要急,别怕。”广年很宽慰似的,鼓励她。

      “………………”

      陈西又:“广年大夫,你要救我,你得救我,你必须救我,我想、活。”

      广年:“嗯,我会救你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毫发无损。”

      陈西又躺着,想了大概好一会儿:“就这样?”

      广年失笑:“遇上这样的病人,除了这样,还能如何?”

      术法不停,广年在连陈西又呼吸都听不见时握住她的手:“别睡。”

      良久。

      “没有睡。”

      “疼吗?”

      “不。”

      “来,跟我学。大夫,我疼,救我。”

      像考试,陈西又无端端想起考试来,不喜考试,考官透题也不喜,遂消极答卷,不响。

      广年捉不到陈西又声音,急得来掰陈西又脑袋探生死。

      陈西又被这动作唤回点神智,迷迷瞪瞪想他待如何,想起来了,复述:“大夫,我疼,救我。”

      “救救救,别睡,真别睡。”广年忙不迭地。

      到这关头,睡了和死了没差,陈西又.又是这脉象,她不出声实在难以分辨她是快昏了、在昏了还是已然昏了,广年焦头烂额,很是想哄着她多说话。

      即便这么疼。

      即便我知道她有多疼。

      他引陈西又说话。

      “背经书吗道友?”

      “别背了,《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还是别背为妙。”

      “《地藏经》也没好到哪去啊陈道友?”

      “别笑了别笑了,”广年按住陈西又,语气颇荒凉,“你不疼的吗?”

      “疼就别笑了。”

      “真疼啊?受不住了同我说。”

      “习惯了……还是别习惯为好。”

      “我也快习惯了,一会治不好的,一会腿送人了,一会不会疼的我习惯了,医修的里子面子都在地上了,若你好了,望别向我说太多道歉。”

      “背首长诗?”

      陈西又反常未应。

      广年意识到什么,接上先前陈西又反应,品咂出些许滋味:“你是不爱有人考校你?这也不是功课,应不至于?”

      “哦,”他手上血淋淋的,进行到最后一步,双腿筋脉要彻底连通,也意味着不济蛇妖还是祭司,二者交锋的灵力也会一刹那闯入双腿,广年的手稳,只是一颗头冷涔涔的,“不愿背的话,随意说些什么也好,马上便课毕散学了。”

      不知道哪个说法说动了剑修。

      或许是每个。

      或许哪个也不是。

      双腿续接时,陈西又道:“多谢广大夫。”

      广年不清楚自己红了眼眶,他担心她死,准备着无论如何也要她熬过这一关:“还有吗?”

      陈西又很恍惚,疼痛像一个将爆而未爆的气球,她好奇地看着它在她体内涨起。

      不是说要散学了吗?

      其实不想说了。

      懒怠上课的学生举一反三,照着黑板上的白痕念,只是糊弄老师,其实不解其意:“广大夫,有点疼,救救我罢。”

      无辜又狡猾的。

      攥了一把心脏又悠哉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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