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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半突围禁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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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澜起在这见鬼的禁地困了许久,外面过去多少时日,早记不清了。
李青松师弟已然折在路上。
幻境诡谲,幻影乱人心,尸骨都没得殓。
再入到这所谓最后一层,正正落入荒神彀中,不见生门,向上向下都求告无门。
黑码师妹不知在幻境里见了什么,径自脱离队伍,跑得没影没踪,没多久便是生机断绝的死讯。
沈之槐撑得长些。
与他偶尔辩经对抗禁地侵蚀,一口仙气吊着钻研二人身上奇毒。
随后被魇住,问他可知这禁地由来。
他自然知晓,一路一道闯过来的,还有谁看不清不成?
乔澜起反问:“怎么想起问这个,沈兄不也知道?”
“我知,你亦知。那么,”沈之槐神经质地低笑,“乔兄,不瞒你说,我再捱不住了,”他也不需要乔澜起再回他什么,自个把话说完全,“什么方子、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这是魂毒,解铃仍需系铃人,这哪有系铃人会解我二人的毒?”
“不过,我想到一个法子,”沈之槐抬起头,眼睛异常地亮,如蛇类鳞片偏折的冷光,“我死在此处,意识亦成这禁地孤魂,或有转机。若有意外,若有意外,”沈之槐把意外两个字咬得病态,重复着说服自己,“再不济,我未医好的病人也在这,他们跑不掉,我死后也能医他们。”
乔澜起失语。
沈之槐在禁地困了太久,两颊深深凹陷,憔悴不堪,这会脸上有了光彩,也和容光焕发无关,只让人想起长夜最深、原野尽头升起的两簇鬼火。
沈之槐:“大有可为,我先前怎么没想到?”
乔澜起顾不上沉默保有的体面:“许是因为沈兄先时还清醒。”
沈之槐:“还清醒……先前?”
乔澜起:“沈兄当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可千万别是为了解脱胡说一气。”
沈之槐听罢,默默许久,再抬头是一个癫狂的笑。
乔澜起看一眼便别开头去,他看得出沈之槐已不愿回头。
“那你便当我疯了,”沈之槐沙哑地笑,伏在地上干呕,把赘余的内脏碎片、瘀血呕干净。
他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一霎那花了眼,瞥见地上血肉好似活了,扭曲着爬向他。
骷髅样的沈之槐勃然大怒。
暴跳如雷将那摊血肉碾作肉泥。
乔澜起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沈之槐自己清醒过来,瞳仁颤动,看看地面,再看看乔澜起,他的瞳仁晃动不止,最后仍只是笑。
他的腰深深弯着。
乔澜起难以描摹那个笑容,那笑容也太短暂,笑声近乎怆然,混了太多含糊不清的情,有畏惧,有羞惭,竟也有讨好和告饶,有再瞒不住的自毁和疯狂。
沈之槐什么都没再说,他离开了。
过去许久或过去不久。
沈之槐也死了。
乔澜起再也没办法凭依某人计时,实在挣扎不动了,他仰躺着,毒入四肢百骸。
毒性越演越烈,麻痹感如百蚁噬心。
也没有什么出路,只是撑着。
或许还在祈祷,他很希望禁地外没过多少时日,若有救兵,也最好不是陈西又。
师妹,师妹。
他又开始头痛了。
谁来救都感恩戴德,死在这也是他棋差一招,只是,师妹,你千万别只身来寻。
师兄妹栽在同一个坑里,说出去多难听啊。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攒点半疯的不甘心,重又摸索着探路。
直到再也看不见听不到,再也没醒来。
毒性爆发的昏厥梦境中,乔澜起依旧在四处寻摸出路,只一探一个死路,生生给他气笑了。
梦里的探索漫长。
濒死的高热与干渴在潜意识蛰伏,路越走越黑,后知后觉感到不对,死路也快到头,只几步便死到临头。
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围着死踱四方步,拖着,就拖着。
因而醒来的时候,乔澜起有好似从未见天日的蒙昧。
见师兄醒来,陈西又伸出手,手指顺着师兄的脸攀上,指腹下压着的脉搏微弱,但到底是有所好转。
乔澜起视力被毒害得模糊,听嗅触灵力找补,模糊地塑出个陈西又模样。
他摸不清情状,也颇不可思议:“陈……西又?”
师妹怎么会在这里?
师妹不该在这里。
陈西又默数师兄脉搏,语气放得平缓,“是我,师兄,”牵住师兄的手,度其身体斟酌着施术,“你和黑码师姐失散了吗?她在哪个方向,我去寻。”
“她死了。”
沉默许久。
陈西又声音轻:“……再等等,很快能出去了。”
她低下头,双手捧住乔澜起的脸,像在黄泉畔砸下一个船桩,好固定住一个彼岸的孤魂。
“师兄,你再多撑会儿。”
乔澜起眨眼,再眨眼:“那自然。”
陈西又笑:“那最好。”
乔澜起想着笑上一笑,可惜体内一团浆糊,灵力邪门乱走,稍微动一动,血沫涌上嗓子眼。
陈西又的手指在他面上摸索,冰凉指尖点在他唇角,灵力探入得谨慎妥帖。
血沫是清了。
只他人灵力探入喉管的感觉古怪,喉壁的肌肉牵动,似要干呕,似要吞咽。
陈西又收了灵力,或许是垂下.身子,离他更近了些。
眼前暗了点,红黑白影影绰绰,黑的是头发,白的是脸,红的,应是衣物。
乔澜起想说什么,好判断此人真假。
张了嘴却道:“地上水好凉。”
陈西又笑了:“忍着。”
她拈起乔澜起的储物玉佩,果然对她敞着,挑一挑,对症的灵药灵草都见了底,又在自己身上摸出灵药来,令乔澜起服用了。
乔澜起的毒暂解了,过往中毒的损耗却不会平白消失,这么一会儿清醒,又是意识昏沉。
陈西又再补贴乔澜起大剂量提神术法。
同乔澜起贴面说话,“师兄,睡了许久别睡了,”见师兄不回话,佯装忧愁,“如此,我若是将你打醒,可不算我以下犯上。”
乔澜起被这一句扎醒,辩道:“何至于此。”
陈西又.又笑,笑声轻得难捉,笑得人心慌。
手上术法用得慢条斯理,灵力分作好几拨,温养着筋脉骨肉。
动作间,她的头发落下一缕,搭上乔澜起颈侧,丝缕的痒。
“师兄,你这回是马失前蹄太过。”
“这不是,有师妹兜底?我这三脚猫功夫,全因想着有师妹抄底,师妹必来相助,这才勉强撑到今天的。”
陈西又有意转移他注意。
简简单单说着什么,激他:“多夸夸。像什么,你后悔一个人赴险,后悔不带我,毕竟,你从来要仰赖我。”
乔澜起笑闭上眼,慢慢顺下一口瘀血:“说再多也行啊。”
他的眼睛失了焦,大睁着要看清什么,眼底干痛得裂出红色血丝,也真让他赶在陈西又捂住他双眼前看清了什么。
陈西又遮他眼睛,声调平平:“别急着用眼,让它歇歇。”
“你……”乔澜起话是半截的,人是不着调的,“呦,累成这样,这是多久没睡了?”
“也不长,有个半年罢,”陈西又调侃着,“师兄啊师兄,出行不带师妹,一步错,步步错啊。”
“我也不知师妹如今有这等本事,是我三日不见忘了刮目相看。”
“抬手,”陈西又固定过师兄手臂创口,又顺着猫妖脊背找缺漏,再应师兄的夸,“难得师兄嘴上如此慷慨。”
“这不是,有求于人?”乔澜起笑,又放轻声音,“怎么穿的是嫁衣?禁地要你扮新娘?”
“难为师兄,一眼看清这么多。”
“真是人在屋檐下,师妹也学着顾左右言他,欺负师兄老无力。”
“没有的事,”陈西又无可奈何,这境况也笑三两声,“禁地幻境多,权宜之计罢了。”
“陈西又,”乔澜起也笑,笑罢敛容,正声唤她,“你如何进来的?你如何便进来?常青峰是这么教你的?”
陈西又忙得很热闹,她感谢这份忙碌,让她得以将慌乱藏得天衣无缝,她反问:“问这话的是谁?是师兄,还是乔澜起?”
“有差别?”
“没差别,”陈西又轻拍乔澜起脑袋,“你现在打不过我。”
“陈、西、又。”
“在呢。”她应得轻巧,灌一瓶灵药给乔澜起,另找一瓶给猫妖,倒空的瓷瓶滚到地上,碰出叮铃响。
不知是气煞了还是如何,乔澜起没了声。
陈西又碰下乔澜起红了的耳朵,确定是气的不是烧的,略苦了脸,想着如何让师兄消气:“好啦,消消气,师兄和乔澜起自是有差别的。”
“……”
“问话的若是师兄,剑宗有令,同门在外要守望相助,互为襄助。”
“问话的若是乔澜起,我——”
陈西又细端详师兄,觉很值,于是话音也投了降,语气是平铺直叙。
“我到这里,走了好长的路,经历好些事。”
“但很多事没办稳,很多事做得不很漂亮。”
“因为你在这里,师兄。”
因为担心你。
因为担心道路尽头的你。
乔澜起没想出怎么回,一时沉默。
见乔澜起状态姑且稳定,陈西又扶起猫妖爪子,仔细探了猫妖脉象,无声地叹一口气,向乔澜起交代后续:“这是带我入禁地的猫妖前辈,也是将将解毒,从前有作奸犯科之嫌,出禁地后劳师兄和他暂且互相照应,再走一段路,再外应有剑宗接应。”
乔澜起皱眉,陈西又蒙他眼睛,他无意识卷了缕师妹头发在指间,此刻失神施力,带得陈西又.又向下倾身。
乔澜起:“你不走?”
“对,我不走,”陈西又低眼看着那缕头发,“禁地内还有失散的同伴,我去寻他。”
见乔澜起眉心蹙起,陈西又摇一摇头,发丝缠绕乔澜起指尖,牵得他的手轻轻晃动。
“我还和看守禁地的祭司有交易,想来,他是等不及了。”
“不过师兄不必担心,门开了。”
秽泥将身体摊开在地面,地面闪着幽亮污秽的光,洞出一个漆黑的口。
陈西又点头,确认要秽泥带猫妖同乔澜起走。
于是她手腕红线闪烁,灼痛,烫化一层皮.肉。
秽泥贪食地最后卷住她手腕,吮着血珠。
乔澜起觉出不对,猛地发力坐起,牵动伤势,佝偻着咳个不休。
他想看清陈西又,眼前却一片迷障。
他只得问,声音绷得太紧,像迷了路:“陈西又,你、咳、你到底伤得多重?”
啊。
陈西又是真笑了。
师兄未看清啊,那再好不过。
“轻伤,无事,洒洒水啦,师兄先回。”
乔澜起还要说什么,秽泥已急卷着有话要说的一人和无法开口的一猫离开。
留下个只余上半身的陈西又泡水潭里,笑得颇开怀。
“哈哈哈……哈。”
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觉得十分好笑,值得好好笑上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