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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折 ...
圣女确实在跑。
她向着稻田最深处跑,向着大荒与小荒之外跑。
即使记事起便知自己与寻常人不同,知道自己这么不同还是头一遭。
下定决心往外逃,迈开腿的一刻天地骤宽,房屋、院墙、树木,如同一重重迷障,闯过去,撞过去,它们拦不住她的去路。
向外跑,向外逃,别回头。
把所有夜不能寐的眼泪、所有削骨挖肉的痛、所有可能发生的祸事甩在身后。
向前跑,我的孩子。
跑出某根界限时,万物相送的奇迹消失,圣女一脚陷入软烂稻田,水花溅起。
田地是湿润的,土壤围住她的小腿,圣女抽泣一样换气,拨开稻子,朝前迈步,水中的月影被涟漪搅得破碎。
她爬上田垄,伏在稻草人影下喘气,觉得腹中绞痛,伸手去探,摸到柔软肚腩及一手猩红。
和常人无异,这便是最大的异处。
圣女眼泪和冷汗混到一起,忍痛咬住的唇再无笑影。
她忍痛爬几步,探头看自己沟中倒影,那倒影是陌生的,没有白色稻苗样的头发,白色稻叶的眼睫,取而代之是黑发与根根分明的黑色眼睫。
眼泪滴落,水纹扰乱倒影。
莫大的惊惧在她心底膨胀。
神不要她了,她失去神的眷顾了?
不。
不要这样。
她往回跑。
与此同时听见一声叹息。
她的耳膜在叹息声中叹息着化掉。
神说:‘不要回来。’
不。
圣女想。
她奔回逃出的方向,奔向神所在的祭场。
神说:‘不要过来。’
不。
她抹去眼泪。
躲过提灯喊叫的民众。
神说:‘离开这里。’
不。
她捂住自己腰腹,清楚感到体内神胎异动。
气力流失,冷汗遍布,但因为离神近了,好像不再疼。
冷汗揉进眼睛,视线模糊一瞬,圣女用力眨眼,踩着未雕完的一只捧稻女婴,躲到祭场的一尊石像后。
她大睁着眼睛探头探脑地打探祭场内部,或是有神的护佑,巫觋们来来去去,竟无一人发现她。
心脏咚咚锤着她肋骨,她被这声声嘈杂催得不敢妄动。
圣女自幼由司祭打理日常琐事,调度每日活动,自己平日则冥想、主持祭礼、早晚功、翻阅整理祭神典籍,此刻自由行动,由一腔冲动驱动着到了这,瑟瑟在石像之后,一时不知如何进退。
冲进去将神救走?大喝一声说神明状态有异,停止祭祀?
可她并未少上报过神明异状,只是,无人在意。
也从无人罢手。
那她要如何,圣女抱着自己莫名簌簌抖动的膝盖,静静睁着眼睛,怔怔看着祭场内的仪式,只是看着。
巫觋不察神像后藏着他们的圣女,他们有条不紊地诵着祷文,且诵且舞,手舞足蹈,和着歌踩不定的拍,发丝在术法作用下如流云涌动。
一众祭祀之人从各个角落折腰而舞,手向上探,三步一顿,五步一停,歌声曼而高,犹如攀着祭场周遭高高低低的神像向上的蛇,盘踞高处俯视场中众人,视线阴冷,齿间滴落粘稠的毒浆。
人手掐的姿势玄妙,跟着歌声一步一顿地往中间聚拢,仿佛逐渐合拢的邪异妖花。
圣女觉心慌脱力,周身泛痒,转而盯仪式中心静躺着的神。
神就在那,沉睡着等待下一次醒来。
视线顺着神明白金衣摆向上,圣女又一次蒙受熟悉的感召,不行,不能,不要,别过来,不可以。
她咬住自己舌尖忍住蠕动的尖叫,揪住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变回稻草模样,甚而结出稻粒,一拽捋下一把谷粒硌着手心,好在并不疼。
她昏头昏脑地喘着,心跳得恶心,伸手捂住嘴,又难以忍受地匀出一只手抓挠自己的脖子。
仪式的曲调盘旋着,从高处渐渐下压,可怖的威亚围绕着祭祀仪式,如同巨蛇锁定猎物,窸窣翕合的鳞擦过耳廓。
躲在神像后是看不大清了,圣女扶着冰凉石像,小心迈出一步,要绕到另个方向。
抬脚落脚,身体狠狠晃动,头晕眼花地抱住石像,指甲在动作间崩开一个,好容易稳住身形,视线下落到自己,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大片的血。
大滩血液,在她久站的位置累积,沿神像底座下流,扯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圣女摸了摸那血,再摸一摸自己,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
她懵然抬头,望向仪式之中,祭祀众人中有一人跃出人群,且歌且舞地笑。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切都变得很慢。
抱着的神像脖颈是冰凉的,裂开的指甲在流血,红色的,身体也依旧在流血,热的。
不疼,只是很空。
圣女迟缓地想,是神胎出了问题吗?
手指探入腹腔,稻秆、稻粒、米粒。
神胎呢,神胎在哪里?
神胎像一颗巴掌大的稻粒,触手是温热的,有心跳,它总是安慰她,说春天很好,夏天也好,秋天令人期待,冬天会把人的眼泪冻干。
天好看,云好看,晴天自然万事都好,雨天也很是不错。
它总也快乐,在梦里同她商议许多很是不错。
可是,神胎呢?
圣女伏在神像的肩头,冷汗浸湿衣物,污了神像,喉头痉挛着干呕,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快烂了。
摸索不到神胎的手缩回,卡住喉咙,冷汗使手指打滑,脖颈在指尖湿滑地滚来滚去。
圣女望着紧闭眼睛的神,眼泪无师自通地珠连坠落。
不。
救救……
救救神……
独舞之人在最中间放缓动作,围着神缓步娜行,动作轻柔小心,如为三日小儿哼唱一首安睡眠歌。
她虔诚跪伏而下,如一只仙鹤点地,志得意满地敛起翅膀,又如一瓣夜半盛开的幽昙。
她低下脸,轻吻神红艳的唇。
“神爱大荒。”
她含着梦一般的美妙神情,美满地微笑着,解开神的衣领。
歌声没有停息,中高低音柔软地缠绕穿插着,如同温水浇过。
刀尖摇晃,抵住神的胸口皮肤。
圣女无声地惨叫起来。
她记起来了。
神身上的伤口远不止一处,远远不止,远远不止,她想起曾经看见又忘记的征兆,神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被吞吃殆尽,这才无论如何也要她离开。
可是她崩溃了。
可是她直接忘记了,现在才想起。
刀尖刺入神躯那一刻,尖锐的痛感贯彻圣女体肤,锐物入体的痛感转瞬即逝,冷汗掉进眼睛,刺得眼睛生疼。
疼?
对,是疼。
她开始疼了。
对啦,神自己都要被杀了,不会再和她交换痛觉了。
不如杀了我罢,让我为您死,圣女颤抖着想抓住什么,冷汗濡得手心一片冰凉,抓不住汗珠,既然我什么都无法为您做,就让我为您而死。
神依旧笑着,阖上的眼睛不见痛苦。
持刀之人顺着刀锋造出的伤口探入手,刀身偏转着,撬开骨,剥开筋膜,从中湿漉漉地捧出神的血肉,肉块血红地抽搐着的,仿佛通红丰沛的葡萄。
圣女又听见神的哭声,被司祭认作幻听的哭声,神像一个孩子,从一场夕阳哭至另一场夕阳。
她的眼底沁出了血。
‘住手。’
‘住手。’
‘我让你们住手。’
声音卡在喉咙里,身体声嘶力竭,但是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她安静得她绝望。
哑了?
圣女扒住自己的喉咙,力道之重仿佛要把整条喉管掀出来示众,手指错乱地抓挠脖颈,血痕深深,不察间指尖勒断颈上红绳。
红绳下悬着一个锦囊,锦囊内是小荒前任圣女、她母亲的少量馈赠,彼时母亲牵引她的手进入腹腔,引导她碰触她的身体内侧。
圣女开始咀嚼锦囊内的谷粒。
那时的夕阳并不癫狂,凶兆似有若无,自母亲体内取出的谷粒饱胀、温热,一跳一跳。
那时母亲温柔地说,神爱我们。
那时前任司祭还未离去,他为她促成此次会面,用锦囊为她装好母亲的赠品,他说了些母女相关的话,说得又慨叹,又叹惜,可他说的什么,她记不起来了。
谷粒磨得舌头生疼,坚硬粗粝地刮过口腔。
圣女摁着神像的肩,指腹按到苍白,手背青紫脉络突出。
巫觋们分食神的血肉,感恩戴德地朝神跪拜,泪水在他们眼中盈盈闪动。
汗水滑过额角,圣女满身虚汗,委顿在神像呈抱姿的双臂间。
太疼了。
身下流出的液体太多,从神像的指缝间漏下红绿紫的液体。
神……我们的神……
圣女在神像手臂间弓起身子,如尚未成熟就腐烂在枝头的果实。
亡母躯体化作的谷粒在她的唇齿间咬得咯吱作响,舌在几个瞬息尝到浓厚的血腥味。
身体撕裂的痛感反让她安心,因为神正在受苦,如果她不能挽救,那么相比于袖手旁观,不如她也痛苦。
谷物外壳在齿间崩裂,混合唾液血液一起碾过喉壁。
圣女反复咀嚼那谷粒,确认神的存在,圣女反复叩问。
母亲,神是爱我们的对吗?
神是爱我们的对吗?
神爱——
伴随一阵剧痛,神胎在那一刻脱出圣女身体,湿润地掉落在神像托举的掌心。
巫觋在那一刻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上一瞬痛哭感念,下一瞬面无表情地围过来,簇拥在圣女跟前。
圣女大口大口地换气,发丝湿漉地贴在脸侧,她终于能出声了:“你们……是亵渎,神会死的,不能这样。”
她的声音本也细如蚊蚋,却还能在巫觋们黑洞洞的注视中再低下去:“不要这么做,好不好?”
尾音断续得仓惶,近乎哭告。
不好。
巫觋们在心底答,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如万事万物都因时而异,万事万物都自然而然。
邻地对大荒小荒虎视眈眈,他们需要自保手段,这是唯一的方法,要怪的话就怪神太弱小,没有除了生啖其肉外让信徒强大的技巧。
那么,这也不怪他们。
毕竟,是小荒先开始的。
巫觋们衣角蹭着衣角,心照不宣地围着他们的圣女。
其中一个走上来,怜惜地向瘫软的圣女伸出手,头低下去,碰一碰圣女湿润的鼻尖。
她诵念着什么,起了个调,有人立刻跟上,有人犹豫,但最后,他们都唱起歌来。
歌声轻轻,她从神像怀中被抱下,来人肩上的飘带抚过她的脸。
圣女摇着头,又哭又笑。
她一面徒劳地抓抱神像的头颅,无力的手指抠挖神像,又让神像染了血。
一面想,真好,离神进了一点。
“不,你们……”
有人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某种力量下顺从地松开了,那人牵着她的手指,一遍一遍,阻止她握拳伤到自己,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解开,犹如鼓励。
不祥的预兆浮上来,如天灾降临前焦躁的猫狗之流,圣女惶恐绝望地哭泣,颠三倒四地说什么。
巫觋们都不听。
他们轻轻整理她的头发,轻手轻脚地为她脱下沾满血污与奇怪液体的衣服,露出圣女的半身谷物与半身皮.肉。
阵法亮起,圣女试图躲去神的身边,反被不容置疑地压坐在阵法中心。
她正对她被抱下的神像。
一巫抱着一枚大得异常的谷粒,敛目慈爱地摇晃着胳膊。
圣女怔怔望着。
那是神胎?
可是,它好像已经死掉了。
发生的一切都出乎意料,过往十二年她从未处理过这般异状。
所承受的超过能承受的,她的眼神发散向上方,未雕琢完全的神像,耳际到鼻端都沾上她的血,盯着盯着,它的鼻尖流下一滴血。
那是她的血吗?
还是神的血?
圣女破碎地动了动唇:“神像沾了血,要换掉……”
巫觋们不理会她先前所有话,唯独对这句话有了反应,有人答:“会换的,别担心。”
那是圣女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以后,有人割开了她的喉咙,动作很快,先是一凉,再就是喷薄的红。
痛感后知后觉,圣女不觉张开嘴,声带断了,只听见自己凄惶的、哀戾的嗬嗬声。
有人甜蜜地笑着,凑过来亲吻她,唇舌绕在一起,窒息也被打断。
再然后,眼睛被取了出来,拖着视神经放在耳朵边。
于是,圣女得以看见自己的耳朵,看见自己不完整的皮被剥开,看见胸腹之间,谷物代替肝脏肠道涌了出来,淹没巫觋们劳作忙碌的手,宛如丰收。
颅脑如鲜花迸开,脑浆如花蜜倾倒。
她后知后觉,自己连为什么都没问出来。
巫觋们动手殓尸。
寻常人的尸体收起来总是麻烦,圣女却不然,断气良久,血是香的,肉是红的。
死前也茫茫然,透着死后不会寻仇的懵懂,仇人尽可以高枕无忧。
何况,他们也并非凶手。
不知哪位做惯农活,拿了耙子把地上的圣女“尸体”拢好。
圣女的眼珠子在耙子间骨碌碌地滚。
场面有黑色的滑稽,杀戮的血腥味都淡了。
尸体收进坛子,早产的神胎也珍而重之放进坛子,坛子就近搁进一尊大荒所铸空心神像,大荒的巫觋们离开了。
他们面色红润,灵力饱满。
他们对来日充满乐观的设想。
一个逃跑的圣女再也回不来,一个早夭的神胎在母亲的肉胎中温养。
大战当前,诸事当然称心如意。
巫:女巫。
觋(音同袭):男“巫”。(男巫这个说法有点谬误,巫应该专指女性,男巫就称觋)
(学了丁大点知识然后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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