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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出逃 ...

  •   “圣女好像是怀孕了?”

      “这个年纪?怎么会?天是要变了?”

      “天早就变了,那边都要打过来了,神又在睡,圣女又‘病’了,我们能怎么办?”

      “小荒有没有办法?”

      “小荒的新圣子是个病秧子,据说留住圣子不让他找神去就大费周折了,能有什么办法?”

      “那我们,不会就净等着输罢?”

      “你凑过来些。”

      “干嘛?怪恶心的,你不会又从哪搜罗了些假消息要诓我呢吧?”

      “个呆瓜!我怕你嚷嚷出去惹了祸,有人说,大小荒的司祭想到了办法,合起来起阵,说要唤神提前出山呢。”

      “呃……”被骂作呆瓜的人困惑地瞅消息灵通的那个一眼,自觉地轻声了,“可,我们的神不是不通兵事吗?”

      “哎,这么说话啊你,”消息灵通的朝天翻个白眼,灵活地做了个祈福手势,“神佑大荒。那是神仙!神仙能和我们一样?神仙总有办法的。”

      “那,圣女先前哭着嚷嚷的东西都算不得数?是怀太早了发的癔症,呃,不是,是那个,对神明恩赐太敏感出的岔子?”

      “这个——”

      “卖什么关子啊,不想说就别起这话头啊。”

      “不是,”消息灵通的苦笑了,“这是隐秘,我怎么打听得到。”

      “那,”被叫做呆子的撂了这话题,又想到了他处,“既然圣女怀孕了,我们送什么给圣女好?”

      “拨浪鼓罢,圣女前段时间行祭礼过玩物摊多看了拨浪鼓几眼,她爱玩这个的罢。”

      “?”

      “怎么,不好?”

      “这和圣女怀孕有关系?”

      “神胎也不吃人间的供奉,拨浪鼓正好。”

      “也是,我也找个花样新奇的,咱俩到时对一对,别送重了花样。”

      八卦讲过,被称呆瓜的心满意足,快活了起来。

      消息稍灵通些的动了动喉咙,到底没把自己的私心说出来,大荒的圣女年纪小,襁褓里抱过来,慢慢能坐,终于到站着主持祭礼,年纪仍旧很小,小花一样的脸,头发慢慢地和寻常人不一样。

      民众大都圣女圣女地叫,不知她有无名字,圣女也总端端正正地站着,小脸稚气快乐地仰着,把祭祀通神的担子挑的很稳。

      只在路过热闹摊贩时,视线悄悄停顿一下,转眼移开。

      消息稍灵通些的远远看她,都不确认圣女是不是真的多看了一眼,如同不确认一只蝴蝶是不是真的落下。

      只是偶尔,偶尔,他觉得,他胆大妄为地觉得。

      稍灵通些的人僭越地想,圣女也不过是个小女孩。

      拨浪鼓并礼品贡物一起供到了圣女房间,圣女却有许久一段时间没能起来床。

      她总是睡,偶尔醒来,或者哭,或者笑,眼泪和笑意拉扯她的面容,使她的面庞如同绣架上绷紧的素绢,甚为紧绷,却不像她的喜悲。

      新任司祭点灯熬油学习如何为圣女养胎,得出结论是不用管,卷宗说圣胎会在合适的时节孕育,会如果实般自发成熟、落地,司祭只需要接住圣胎,防它落到地上。

      她又翻圣女情绪异常的原因,记载却道,圣女是不会有愉快之外的情绪的,圣女蒙神眷顾,跳脱五情六欲,只余喜和爱,只会喜,只会爱。

      新任司祭把头看得发痛,从桌前站起身,凝着一角露白的天穹,那么圣女此时的异状是前所未有,无前例可考的。

      请来的医士只道看脉象圣女是怀孕了,开了三大袋苦药,发现并无用处便束手无策。

      她对如何缓解圣女的状态也全无头绪,一筹莫展地忙,发觉自己每日能做只换下圣女哭湿的枕巾,温着药等圣女醒,捧给圣女无用的苦药。

      报上去圣女怀孕,状态有异,民众是送来道贺的贡品了,却硬没派来半个老道司祭帮忙。

      由不得她不觉得风雨欲来。

      又是一日毫无进展,新任司祭趁圣女醒来,为圣女送药。

      圣女今日不哭了,红着眼圈与鼻头坐床沿,笑容挂在脸上,无端的空荡荡。

      捧上汤药的时候,圣女问:“前任司祭呢?他怎么都不来见我了?”

      新任司祭皱着眉,眼神困惑,“他……他好像是……”她斟酌词句,自己都不很理解前任司祭的动向,“听说,他是回家了。”

      “是吗?”圣女笑着,晃着腿,又问,“司祭是不高兴么?”

      “不,侍奉圣女是我等荣幸,前司祭即便离去也绝非此故。”

      圣女听得认真,停下晃来晃去的腿:“不,我是问你,你是不高兴吗?”

      新任司祭一惊,垂下头:“没有,只是担心圣女身体。”

      “我……”圣女的眼神恍惚着,她左右看看,一瞬间似乎有什么要冲破她面上愉快的笑影,却终究没有,那笑容晃了晃,牢牢扎根在她脸上,“我没事,只是觉得一天变短了很多。”

      圣女捧起碗,咕嘟,咕嘟。

      苦涩药汁淌过她的舌面,挤挤挨挨流过她的喉咙。

      那份苦味往下,流入胃,随后小肠、再后大肠。

      但是她其实没有这些部位,圣女忽然好奇:“这些药会到哪里?”

      新任司祭困惑地看着她。

      “你看哦。”圣女示范地下了床,赤脚踩着床旁鞋面,漫不经心地低眼,如稻叶形状的白色眼睫垂着,她掀起自己的衣服。

      新任司祭屏住了呼吸。

      圣女衣衫下不是常人的腰腹,常人的腰腹是怎么样的?总之不是这样的,内里不论如何,外面总是裹着层皮糊弄成平滑的。

      圣女露出的一截身体却完全是谷物米粒稻穗,它们密实地建构成圣女的身体,奇异地不散开,随着圣女的呼吸上下稳定起伏。

      它或许可以是任何东西,但绝不该是人的身体。

      新任司祭惊骇非常,不觉冷汗透衣。

      圣女把衣服下摆塞进领口固定,空出手来,自言自语:“会是药味的吗?”

      圣女把手放入自己的腰腹,之所以是放入,因为,因为,那手没有停留在表面,它毫无滞碍地进入了身体,或者以常理揣度,是人将手插进了肚子。

      新任司祭不知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

      她不受控制地盯着那只圣女的手,不敢置信地盯着。

      怪……怪物,她不受控地想。

      不,是圣女,是神的恩赐,有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不,怪,怪物!

      歇斯底里的惨叫响彻大脑,反倒一动不动。

      她望着圣女专心地找,从大抵是胃的位置取出一小把稻谷,好奇地捧来看看,放下衣服,笑着凑近掌心的一小把谷粒。

      圣女张开嘴,咽下了从她体内取出的谷粒。

      “确实有药味,”她嚼着那东西,品评,她望见司祭的眼睛,不知想到了何处,问,“你要尝尝吗?”

      司祭跪着,她担心圣女站不稳,双手虚虚环着圣女,防她跌倒。

      她面色发白,惶惑地将这句话当圣旨揣摩。

      我要尝尝吗?

      我要尝尝你身体新鲜的一部分吗?

      我要尝……这个吗?

      “啊,”圣女明白了什么,“放心,不疼的,全部拿走我也不会疼。”

      “嗯,或者,”圣女探问地看她,“你害怕吗?”

      她垂着眼问,好似自责,她看上去又好像只是个略有特殊的小孩了,有点孤独,又有点可怜。

      “不,”司祭听见自己说,“不会。”

      “那太好了,不过生的不大好吃,我们煮熟了吃好不好?”

      “好……我去安排。”

      来尝一尝罢。

      圣女身上结出的谷物,带着体温的,由圣女亲手采撷下的。

      桌椅碗筷齐全,司祭被圣女允许同坐一桌。

      尝一口,意识到往年送上去的祭品是圣女的头发,再尝一口,意识到不畏旱热的良种来自圣女的身体。

      某种早该有的、涌动着的恐惧捅穿了胃,它紧张地皱在一起,致使送入的饭粒如同一把石头。

      不饿,撑着,难以下咽,但是进食,于是整个胃仿佛痉挛着磨作血肉模糊的一团。

      圣女坐在餐桌另一头,咽下一口米饭后被送来的拨浪鼓引住,转着拨浪鼓出神。

      咚隆,咚隆,弹丸击打鼓面。

      响过两声便停手,担心吵着人一样,小心觑司祭一眼,新奇压过小心,又摇两下,听见动静,笑得弯了眼睛,头和腿都跟着晃。

      司祭抬头。

      圣女停下动作:“吵到你了?”

      米饭混着唾液滑下咽喉,食管蠕动着往下送,在体内磨出血肉模糊的创口。

      许是吓到了。

      司祭想。

      她是圣女吗?她是。

      她是怪物吗?她是。

      她可以既是圣女,又是怪物吗?可以。

      我愿意侍奉圣女吗?愿意。

      我愿意侍奉怪物吗?……我该是愿意的。

      于是她对圣女微笑:“没有。”

      圣女也笑起来,眉开眼笑那种,拨浪鼓咚隆咚隆响。

      玩累了,圣女手肘支在桌上,肉乎乎的手捧着脸,拨浪鼓鼓面碰上她稻穗般的头发,她的脚一晃一晃,带得裤脚一荡一荡:“饭里有药味吗?好吃吗?会太苦吗?”

      司祭挨个问题答她:“有,好吃,不……”苦。

      话音未断,司祭头砰地往桌上一掉,视线猛地消逝,人事不省。

      圣女放下拨浪鼓,鼓面搁上桌面,一声不沉闷的响。

      挟起一筷子米饭,晶莹地冒着热气。

      送入唇齿之间,不加咀嚼,完整的饭粒撑开她的食道,像是神触碰她的肉.体,充填她哭到干涩的喉咙。

      她感觉神撑开了她的喉管。

      圣女捂着脸笑,泪水从大睁的眼睛落下,

      “对的。”

      她对自己说,或许是对司祭说,也或许是对拨浪鼓说。

      “神就在这里。”

      “神没有离开。”

      “神爱我们。”

      她摸进身体的更深处,在谷物稻苗的缠绕中摸到神胎,稍稍放下心。

      那么再说一遍,再确认一次。

      “神爱我们,”泪水花了笑脸,指腹湿透,指缝润湿,于是干燥的手腕擦得面颊泛红,她没能说服自己,于是再说一遍,“对,没错,神爱我们。”

      圣女逃跑了。

      消息在交头接耳里传得飞快,有人言之凿凿说圣女逃进了稻田,有人不很确定,道圣女去了祭场,更有甚者道圣女投河了。

      有好事者围在圣女屋子旁凑热闹,回了家讳莫如深,问急了,左右看,关了门,掩了窗,贴着妻子的耳朵送气:“新司祭放跑圣女怕是遭了大罪,巫觋从屋里出来,衣服沾了血。”

      “那圣女……”

      “圣女自不会有事,可这,这都什么事,圣女出逃,听都没听过。”

      “不是怀孕了么,许是想吃点好的?”

      “一句话的事,何至出逃?”

      “是……上面出了事?”

      屋内静得人心慌。

      好事者抬起手点过妻子额头、右眼、嘴唇,掌心朝上,咬着妻子不安的耳朵,在夜色里安慰他与她:“神佑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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