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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圣女们 ...

  •   【

      师姐亲启,

      总算了了烟火众的差回宗了,三两年里都不想出宗试炼了,修为放宗内不够看,放宗外更是当真不够看,缴了幻泡试炼的灵石想着要壮大自己,和同门讨了份速成指南,问一问都通了要几年,那人斜眼看人,斜眼卖货,啧啧摇头道:“时运到了五六月,时运不到六十年,等着吧,别急,总会比下辈子来得早的。”

      有这么说话的么?

      临时决定入境试炼,大败而归。

      没意思,幻泡试炼真没意思。

      真的难,幻泡试炼实在太难。

      出境才听到师姐消息,小道消息的提一嘴,都传外门来了,怕是有人走漏风声?我试着问了问消息源头,问不出,虽然不觉能帮上什么,还是正留意着。

      师姐在外历练可有什么新鲜事?宗下织云锦上新,澄明妙手悄没声出了山,为宾客量体裁衣,消息封得是好,可她的手笔实在好认,一眼便认了出来,师姐感兴趣么?我与织云锦经营者有旧,或能留个预约。

      望师姐安。

      】——大叔佳未达信蝶。

      祭阵的光芒好死不死地浮着,依照先前的经历,红光来自小荒,白的来自大荒。

      红与白在地上交错着亮,隐隐绰绰照亮一点点,只一点点,站着时照不亮脸,俯身恰好拢住头。

      除这些光外天地黯淡,好似落了太阳,天也只剩这么高。

      稻浪起伏,风声似从罅隙传来,呜呜声如泣如诉。

      阵法中心不陈放祭品,堂而皇之陈放着神的尸体。

      饶是陈西又算见多识广,也不由心中一跳。

      不知是痛的还是惊的。

      神的光芒比之阵法更盛,那光芒奥妙难言,圣洁难以描摹。

      神红艳的菱角唇勾着,连带祂带来的光亮也染上莫测诡意,光亮血淋淋地漫过来,淋过头面,似是一口口啃过人外露的皮囊。

      陈西又觉毛骨悚然,圆睁眼睛与之对峙。

      恍惚里听见更多絮语。

      血液混着惊惧警惕沿着脊背凹陷往下,滴落,洇湿土地。

      絮语声越发清晰,陈西又迎着最吵闹处凑近这尊神,以假乱真的景象浮出,她在疼痛里一意孤行。

      神看她接近祂,眼睛是纯然的黑,活物才有的穷途末路。

      鲜活的放手一搏。

      幻象们急得跳脚。

      【你要做什么?你胆敢犯神!】

      【松手啊,神不是我们可以碰的。】

      【哈,就这样,同神讨我们小荒的恩宠,我们总会赢得。】

      陈西又眨眼。

      直视祂,为了不示弱什么都敢付出,什么都敢冒犯。

      什么都阻拦不了她,那不是她的记忆。

      *

      “神要沉睡,这次醒来会为我们带来什么赐福?听说大荒人给神预备了白色的稻苗。”

      “白色稻苗?有这等东西?大荒圣女是我们圣女的女儿,是吗?”

      “是。”

      “可我们的圣女——”

      “嘘,说什么呢?不能妄议圣女。”

      “真有意思,还知道不能妄议圣女,那站这做什么,议论圣女?”

      “大人?!”

      “大人,我们知错。”

      两人低着头。

      被称作大人的妖背着手,意味深长地仰头确认完二人脸上的懊恼神色,颔首算是放过了二者失言。

      扭头便垮下了脸,小荒确实年过一年地比不上大荒的供奉,虽说神从也没说过什么,可这么一来,这么一来——

      小荒历年攒下的脸面不是要给丢光了?

      再这么下去,大荒人出门脚都不用沾地了,直骑小荒人出门便是。

      需想想办法。

      陈西又挥散这个,我不想听这个。

      *

      大荒的大人也自愁闷,这届圣女的天分是太过好了,稻穗取代圣女发丝从头皮抽生,这样的圣女和神有多亲近自不必说。

      大荒的大人愁的是,这么一来,这届圣女也留不到能诞育神胎的年纪,至多不过三月,她会如上上届圣女般蒙召而去,大荒又只得觍着脸等小荒拨来圣女,又要空几年庇佑。

      到底,到底是为何?

      小荒那等地界的圣女为何命寿奇长?虽然对神的供奉成色总不如我大荒,可他们好歹、好歹不至于突然旷下来。

      “司祭。”

      门内传出女童声音。

      “圣女有什么吩咐?”

      “没有吩咐,”圣女推开门,露出半张属于小孩子的圆润面庞,她的肤色犹如丰腴土地,漫着蜂蜜般的浅光,白色眼睫下是一双虔敬眼睛,“我需要见我的阿母吗?”

      司祭跪下,折叠高大身体换平视圣女双眼:“圣女为何要见她?”

      “有大事要发生,”圣女轻抚心口,她不会皱眉,神的眷顾让她没有愤怒、没有怨懑,敛眉不笑是她最高限度的焦虑,“我或许,可以在大事发生前与阿母商量。”

      “她可能无法同意见你。”

      “是么?”圣女偏过脑袋,她的头发是垂下的白色稻苗,今岁献给神的祭品是她头发中成色最好的一株,“可我觉得有必要见她。”

      司祭望她,确认:“圣女觉得有必要?”

      圣女点头:“我觉得有必要。”

      “那如您所愿。”

      陈西又匍匐着又靠近神一些,觉得血流得她再不清醒,血滴沿着乌软发丝落下,红黑色压得她头晕眼花。

      但是,我不需要知晓这些,别阻我的路。

      *

      “大荒的圣女要见我们的圣女。”

      “她们是母女,女儿想见母亲也不稀奇。”

      “那是圣女!什么母女,当圣女是同我们一般的俗物?”

      “哎,不是,不是便不是,何必这么大声,震得耳朵疼。”

      “怕你不长记性,这话再被大人听到一次,我们也别应这份差事了,一起收拾收拾回家便是。”

      “可不是你回回与我起头。”

      “我可没忘了嘴上把门!”

      “我如何便没把门,大荒圣女不过九岁,想阿母了有什么不可?念情怎么就成俗物了?”

      “你是真没数还是假没数,都九岁了,真的想前几年为何不来见,而且我们圣女诞下那么多孩子,有要见哪一个孩子吗?圣女和我们,是两般人,用我们的想法套圣女是要吃大亏的。”

      “听不懂。”

      “你是生我气?”

      “我是真听不懂。”

      “唉你,别生气,和你聊这个也是想,稍后轮值到我们,我们远远候着就好,别凑这个热闹,别气啦,是我说话太弯绕,语气又不好,我的不是。”

      “我没气,倒是你,在急什么?”

      陈西又置若罔闻地摸到了神的腰带,手掌撑着神的躯体,手下却不是肉与骨的触感,手掌深深陷进衣料,本是躯干的位置毫无体积地凹陷下去。

      像是——填了干草?

      人……神怎么会是草?

      手没入干草,膝盖压倒两束亟待收获的稻杆,痛得颠三倒四、魂丧魄乱,想不出什么缘故。

      更多稻谷猛地窜长出来,沉甸甸的穗挨着她的脸,沾上她的血。

      神呢?出口呢?她拨开那稻谷。

      *

      “母亲。”大荒的圣女首次推开母亲的门扉。

      小荒圣女静静躺在床上,枕着小荒司祭为她寻来的花枕,雪白的发丝在枕上铺开,她应:“你寻我何事?”

      大荒圣女来到床前,掀开母亲的床帏,她将小小的手放上母亲的眉心:“有对神不好的事要发生,我不知如何做。”

      “神启示你或我或我们去做什么吗?”

      “神不要我们做什么。”

      “那我们没有可以为神做的。”

      “可是,”大荒圣女掉下泪来,有一滴泪悬在她白色眼睫上,像一颗白色稻粒,她首次不因欣喜哭泣,觉新奇、陌生、还有恐惧,“是很不好的事。”

      母亲微笑起来,她示意女儿把手递给她。

      小女孩的手搁在母亲手中,母亲牵着她的手,伸进被子,伸进寝衣之下,伸进肚腹肺腑之中。

      一粒粒的,秋日丰收的谷物。

      女孩想要缩回手,母亲抓住她的手,笑了起来,皱纹压着她快活的面庞,让她看上去比忧心忡忡的小女孩更像个小孩子了。

      “嘘,闭上眼,去感受。”

      那么闭上眼罢,去感受母亲要自己感受的,一粒粒的、温热的,母亲的脏腑是米缸中盛着的谷粒。

      它们烘热、颗颗分明,某一瞬间在她掌心跳动了起来,尤其可爱。

      女儿不由笑起来,泪花挂在睫毛。

      她睁眼,发现母亲也掉了眼泪。

      母亲的发丝被夕阳摩挲过,成了温暖的橘子颜色。

      母亲说:“种子坏掉了,神知晓了,祂说可以,我们只要等。”

      女儿小小声地确认道:“神爱我们?”

      母亲送女儿一把自己身体化成的谷粒,阖眼笑,泪痕折断于眼尾纹路:“神爱我们。”

      秽泥拽动陈西又腕上红线。

      陈西又动了动,身下骇人血泊滑了手,她的身体很轻地颤动着,鲜红的血从眼中滑落,她踉跄着又压倒大片稻谷。

      天空好像更低了,明灭的光如万千锋利匕首。

      神爱谁都和她无关。她有人间事要忙。

      *

      圣女嚎啕大哭,大荒从未见过嚎啕的圣女。

      圣女哭叫的脸仿佛意味着神明的塌陷,她尖叫起来,莫可名状的悲伤挤进她细细的喉管:“你们不能这么做。”

      新任司祭抱住圣女,惊讶非常:“怎么做?您说什么?”

      “不可以,不可以,不能这么做,”她只是尖叫,摇着头,视线扫过田地,惊慌地后仰,“离它远点!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司祭抱着她远离那片田,安慰她:“什么都没有圣女,您的母亲去世对您伤害太大了吗?她已经三百三十二岁了,神把她留在人间太久,忽然想念祂心爱的孩子便带走了她,您要学会习惯啊。”

      “不是,”小小的圣女崩溃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不是这个,是你,是你们——”

      “我们做错了什么?神告诉了你什么?不要急,别怕,您有很多时间想。”

      圣女的眼睛大睁着,白色的眼睫,白色稻苗样的头发,她忽然表现出干呕的症状,“呕——”她看见了什么,惊愕地瞪大眼睛,“不是,啊,啊啊,神很痛,不可以,不可以吃祂,不要吃祂,不可以吃不可以不可以!!!”

      圣女尖叫起来。

      她扯住自己的头发,拔下两根白色稻苗,白色的谷粒滚落地面,像是无家可归的泪。

      眼泪堵住了她的喉咙,神从不让圣女难过,可她现在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她在原地抱住头,听见神的哭声,咬住嘴唇,再看不见眼前的司祭。

      司祭很重地拥抱了她,重重敲她的后颈,一下,两下,她睡着了。

      年轻的大荒圣女做了个噩梦,她梦见冬天,梦见他们的神明,祂坐在田垄上,望向春季将要播种的土地。

      神:‘离开这里,好不好?’

      圣女:“为什么要离开?”

      神没有看她,祂对她说话,却像对田地说话:‘因为你不开心,我无法再一直让你开心。’

      圣女问:“我以前开心是因为您吗?”

      许久,神道:‘和我有关。’

      “我留下会帮到你吗?”圣女又问,晶莹的液体在她面上凝固,她没等到回答,于是自发地笑起来,“那我不要离开。”

      醒来是枕巾和面颊都湿漉。

      圣女带着憨甜的笑意醒来,听见床帘之外,她的新司祭困惑地向人追问:“圣女怀孕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圣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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