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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死入敌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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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西又朝前迈了几步,秽泥热心地指明方向。
悄没声抽出乐剑,陈西又与秽泥商量:“你……能指一条没人的路吗?”
秽泥抖了抖,陈西又实看不出它的意思,但一笑便选择跟它走。
穿过重重密林,碰上一个斗篷人,外围守着,默诵着什么,从左跳到又,从右跳到左,转着圈在地上踩正圆,嚓一个亮相手中法器直指圆心,踩出的圆亮起光来。
陈西又蹲在丛中看,她怀揣大把敛息符幻惑符备用,可怜灵力失控,十符九废,勉强走到这里,敛息符即将见底。
上前杀他?剥了他的斗篷混进去?
夜色笼罩万物,转念不需一瞬,一眼看到空缺,心神合一行上前去。
乐剑压进斗篷人身体,陈西又望着那人皱纹环绕的惊愕眼睛,小心封锁灵力溢出,动作间二人踩乱脚下的圆。
越亮的光晕里,陈西又瞥一眼地上整个亮起的圆,辨出仍是祭祀的路数。
斗篷人被一剑刺穿喉咙,尚来不及喊,后脑跟着插.进一支锐利兵器,紧跟着便是搅动,脑中锐器绞完,再下一个开洞的便是丹田。
杀招来得迅捷无声。
他喉咙里咯着血,嗬嗬声都出不来,杀手身形矮于他,从林中无声而出,剑身捅进他喉咙长不过一次眨眼,好似是他的喉咙平空长出一柄剑来。
他奋力地挣扎起来。
然而他什么都听不见,既听不见自己拼了命喊出的声,也听不见自己奋力发出的哀嚎示警,只隐约听到血液静流。
陈西又拔出匕首,摸到男人心口,又补一刀。
男人的唇嗫嚅着,瞳仁散开。
陈西又上下寻他应是带在身上的信物,竟未能寻得。没有信物,还是另有玄机?
一旋手收回乐剑,撑扶住男人。
见男人极不甘心地大睁眼睛盯着她,伸出手去,依次触碰过他的额头、右眼与嘴唇,再将手掌上翻。
小荒人祈祷手势依次过额头、左眼、嘴唇,大荒约莫是反一反。
斗篷人仍把她盯死,没因为这手势安息,仍是死不瞑目。
陈西又的双手绕过男人,摸索着撑稳他,垂着眼想事,扯一扯左腕红绳:“要吃吗?”
秽泥从她肩头落地上,嗅来嗅去,但不吃尸体,只舔了舔她身上渗出来的血。
陈西又试了试从储物符取物,灵力失控得厉害,误摸出几只镯子,血从指尖流到镯子上,陈西又举高手,有气无力:“帮帮忙,救命。”
秽泥贴过来舐干净血。
重振旗鼓,再探再试。
终于摸出化尸水,顺着男人颅顶往下浇,男人身体渐渐化开,流到地上,如水归土。
陈西又捞住男人的斗篷,套头穿好,余下衣物顺手塞进储物符,不知道灵力又闹什么幺蛾子,储物符往她手心倒大捧玻璃珠,衣服只放进半截。
陈西又抬手摁住头,感觉天旋地转,血液从身体的每个角落向外跑,痛得惨烈。
秽泥得此大餐,整个贴在她身上大吃特吃。
趔趄两步,到底没有直直栽地上,看清身下阵法亮得不祥,东倒西歪地走出阵法那个圆。
玻璃珠子掉了满地,攥住胸口衣料的手仿佛下了死手,泪水汗水或血水从眼睫落下,身体内外突然畸变出蓬勃的撕裂痛,扯着她的灵和肉。
猫一样的惨声闷杀在喉咙里。
没敢停,快步走远些。
掩耳盗铃一样离那发光阵图远了点。
身心都失守,苦痛的浪潮一阵比一阵高,痛煞之时陈西又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便痛死当场,什么都来不及做。
痛得神智一寸寸碎裂,要捉住什么当救命稻草,忧心自己痛到失智发癫,一滴泪从眼眶直直坠下来,不知是慌的还是怕的,只知不是痛的。
到底提着口气忍过了,再收拾也来不及,囫囵毁了这里的打斗痕迹,衣服藏不起来就烧,拨一拨灰,问秽泥话:“我身上可还有血气?”
她杀人时用心不染上斗篷人的血,只是自己动用灵力的副作用无从避免,恐留破绽,仰赖秽泥扫尾。
秽泥摇头。
陈西又起身,拉严身上斗篷,把全身罩进暗处,仍由秽泥带路。
走时痛楚漫上来,淹溺灭顶,什么都是痛的,树是痛的、路是痛的,看见的每一事物都直直戳进眼睛,刺出千万创口,衣料摩擦过身体,痛得不堪忍受。
陈西又无计可施。
幻影又扑将上来,瘦高的影出现在她身前,嘟囔着“冲啊”“为了小荒”,难得清醒,试在脑中自言自语换一点不甚高明的思考。
小荒一路算计、步步筹谋便是为了混进这里。
【怎么说?】幻影凑近她。
黄将军使计让小荒军绕过大荒三个节点,又炸了两座山,拿手下无数兵士的命填,才有现在借一场洪水直捣黄龙的奇兵突入。
【那大荒要败了?】幻影大喜。
不是,还有,再想一想。
灵力失控越来越严重了,越用越痛,越发折磨,迟早会受不了。
【你如何落到这步田地?俱是大荒捣鬼!】幻影义愤填膺。
这个按下不提先,另有要事。
陈西又顿住步子,斗篷下的眼睛警惕前望。
眼前长出众多黑斗篷,黑斗篷与黑斗篷与黑斗篷,朝圣一样往前走。
【杀了他们!】幻影喊。
不急。
走在前列的黑斗篷脚下土地亮出光,和陈西又杀了的黑斗篷画的阵图是一个路数,陈西又观察往前走的黑斗篷脚下阵图的特点,猜也知道入阵即露馅。
放慢步子衡量利弊。
秽泥藏身斗篷内,向着阵图位置小跳。
陈西又咬着舌尖,想了又想。
【便去杀了他们!】幻影的声高起来,【你若不敢,我……我要是有手脚,我自去!】
陈西又暂不理会幻影,忽而灵识一动,察觉到广年就在附近。
留在广道友身上的阵法这时倒是派上了用场,他们不能暴露,那便,不用再想了。
索性一步踩进了大阵,不同于其他黑斗篷入阵带动的白光,阵法在她脚下骤然亮起红光。
幻影格格得笑出来,欣喜不已。
黑斗篷陡然抬头看向她,伸手便来抓。
看着万事不理、与世隔绝,此刻也是一条心,
陈西又逃过好几双从斗篷下伸出的手或脚,惊异于大阵亮红光但不拦她,有逃的余地便逃了逃。
多半是逃不掉的。
希望她扰出的乱子能让广年跑远点。
灵力在围杀下狂喜,见风就长般狂喜着抽条长叶,一柄乐剑穿了六人。
她的血、别人的血把地面染得湿亮。
【好呀,好呀,大荒的狗贼,驴鼠生出来的下贱货,杀了!全给杀了!!】幻影喜不自胜,拍着掌昂着头狂笑,脚下直打跌。
黑斗篷中自有高手,迂回着绕到她身后,各个角度围成个密不透风。
秽泥抖啊抖,不知道何处安全,猫进她的头发里瑟瑟。
陈西又捉到自后而来的风声,侧身一躲,蒙住头的斗篷被割裂开,乐剑直迎而上,铿一声击偏那手斧。
再后面的攻势就说不清了。
同时有太多术法兵刃加身,陈西又挑能躲的躲了,不能躲的扛了,见缝插针地伤了几位黑斗篷,尽力闹大了战局。
【去啊!】幻影亢奋地大吼着,嗓子劈了,大喜前忘了形,一顿王八拳法,发觉碰不到后扭头望向陈西又,【打啊,打这里啊!】
陈西又没斗过这样的法,难专注战局,体内的灵力宛如暴烈凶兽,它直扑向战场,直奔死亡而战,她试着勒住缰绳,绳子和手嵌在一起也没能止住势,那就算了,她松开手,任杀意战意自毁欲出笼。
说实话,她感觉不大到除灵力暴动外的疼。
手脚被打折也还好,捏裂她颈骨拎她起来也还好,尖利的手甲划过脖颈肌肤也还好。
包抄的黑斗篷们把她高高拎起,当一个愚直的战利品。
【该死的,天杀的大荒人,神会背弃他们的!】幻影气得跳脚。
陈西又闭上眼睛,莫名想笑,感知到广年离她很远。
他们也算是默契,交换眼神也不曾便能通晓分工。
手甲划开她的喉咙,喉管、气管、脖颈的肌肉敞开来,月下泛着银亮的光。
幻影在尖叫。
陈西又感到血液漫过她的耳朵,听见义愤填膺的一呼百应,人们声讨着谁。
血液自下而上积起,漫过脚踝、腿弯、腰际、胸口,填满她的眼球,自内而外舔舐她的眼睛,她觉得眼睛发烫,仿佛落泪前兆。
她只是笑了,气流顶着她的肺与脑,笑声嘶哑癫狂。
女孩的身体高高吊起,柔软地敞开心脏和喉管。
血流得下雨一样。
生命的最后一瞬她拧转过身体,迎着锋利手甲将脖颈奉上前供它洞穿。
她并非求死,乐剑破空,临终一搏,剑刃在转瞬间捅穿抓着她地黑斗篷。
拎着她的黑斗篷一下松开手,攥住乐剑。
数道术法袭向她。
陈西又摔到地上,心脏被谁掷出的武器洞穿了,于是正合她意。
顺势闭上眼睛,全身心压制灵力装死。
黑斗篷们的话音和脚步杂乱,又很有善后素养地补过几刀,血嗤嗤地冒出身体,慷慨地润湿土壤,黑斗篷没有虐尸癖好,嫌恶地讨论起尸体去向。
“不能在这处理。”
“小荒逆贼……不能脏了神的地。”
“神不可能理会他们。”
【是!你们才该死在这!】
【你他大爷的才是逆贼,大荒叛神,神就是被你们害死的,通通以死谢罪!!!】
【你们才是渎神的贱货!个下油锅的猪猡!】
幻影尖叫着,挨个骂了回去。
只它独影难支,拦不住大荒人动作。
陈西又便被原样扔回了日上河旁。
确认周遭无人后松开禁制,灵力便又在体内洄游,只是无法动弹,疼痛犹如街头巷尾的吆喝在她体内流窜不休,这疼,那疼,哪哪都疼。
陈西又在其中求死不能,硬生生疼笑了。
从头到尾都无法昏厥,终究是没得选。
【你没死?】幻影骂累了,一错眼见陈西又睁开了眼,不可思议地凑近她。
渐渐听见两军对阵的战声,术法和术法对碰,□□被新鲜撕裂的声音,不远,从近处碾过,如若又一次被波及,谁谁的术法砸烂她,她无法行动的时间还会延长。
然而竟没有。
陈西又恍惚里见幻影,原本面目身形难辨的幻影渐渐清晰。
她在心底问幻影。
是没死。你呢?你是谁?
幻影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甚确认:【我吗?我是谁?我好像,不大不记得了,你记得吗?】
陈西又的眼睛难以聚焦,疼痛扭曲了她的感官,在一个个清晰又模糊的瞬间,她很艰难地看清了幻影地面容。
是那个被她三言两语鼓动去参军的小兵。
临死前小兵血糊了满脸。
牙齿碰出格格的响,急促地喘息。
似是要哭,更是要笑。
陈西又那时已经“死”了,黔驴技穷到扑在小兵身上拿肉身挡,当然没作用。
小兵容长脸,狭长眼,弯弯眉,取笑她:“你哭什么?从前也不识得,哭什么?”
陈西又支着剑,一支长.枪穿透她和小兵,又热又冷,血是热的,人越来越冷。
“你不找阿姊了?”
“其实,”小兵吃吃地笑,血从她喉咙眼里冒出来,又从她嘴角流下来,“我阿姊,早死了,”她笑时完全是个小姑娘,“你呢?你郎君怎么办?”
“真该死啊大荒……”她咽了气。
幻影小兵凑近她,仍是记忆最后的狼狈模样,血从她身上滴到自己身上。
幻影问:【你看得清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西又望着她,觉得所有疼痛都倾倒下来,将她舌头打了结。
可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们从来也没交换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