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大仙》反了天了

108、找

　　狗尾巴草团在一堆尸体里，抱着一捧干枯到一碰就碎的花儿草儿。

　　广年唤他一声：“狗尾巴草？”

　　原以为狗尾巴草会不应，却看见狗尾巴草睁开眼来，瞧了他一眼，眼神很奇妙：“广年？你怎么在这？那剑修呢？”

　　广年靠近他，摸索着寻狗尾巴脉：“与她分散，正找呢，你——可还好？”

　　狗尾巴草闭上眼：“我好得很，你快去寻罢，趁着能走快去寻。”

　　广年：“你不与我一道？”

　　狗尾巴草很不耐，撑开眼来再看他：“你看我像是能走？”

　　广年找不到狗尾巴草下半身，估计着是扎进尸山众多根系的一部分。

　　他找了一找，不觉得陈西又在这留了什么重要物件，捏着剑举高些，在乐剑的指示下转了一圈，蹲回广年跟前：“你若是变回草，我带你也算不上吃力。”

　　狗尾巴草哧他：“拿着那人修的剑找人呢？给你引到我这了？”

　　广年点头，他托着下巴，既觉着焦躁，又觉着没治：“是这样，你有什么指教没有。”

　　狗尾巴草躺着，遥遥望着很远的什么地方，许是那轮太阳，也许是太阳外的什么。

　　“她的衣裳，”广年呛了一口，仿佛体内血肉痉挛堵住他的喉管，“或许是追着她的气息来的。”

　　广年：“在哪？”

　　狗尾巴草仰着面晒太阳，惨白日光将他镀得尸体一般。

　　他的眼珠很迟缓地动作，定在广年脸上。

　　很是迟缓地一笑，笑声是从破风箱里鼓出的泄气声：“白山茶，粉山茶，小丹桂，你认得她们的罢，他们抱着那人修的衣服呢。”

　　广年探出灵觉开找。

　　狗尾巴草重新把眼睛挪回天上，明亮几近致盲的光线全数射入眼底，如同万支利箭入心，他很安然，这安然亲切，正如尸体对待死亡那样亲切，出口的叮嘱含糊：“轻着点。”

　　广年本来也没有粗手粗脚，闻言动作一停，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

　　狗尾巴草实在困，他重又闭上眼：“她们睡得是熟，别吵醒了。”

　　话甫落定，狗尾巴草自己又笑，笑得原形又现几分，根系与家人更长到一处，是嘲笑，嘲笑自己青天白日做的梦。

　　广年：“那我便走了。”

　　狗尾巴草：“走罢，难道还要我送。”

　　陈西又的衣服拎手上，乐剑终于知道认错，灵光闪过几回换了个地方指。

　　广年举步要走。

　　“广年。”

　　狗尾巴草叫住他。

　　广年回过头。

　　见狗尾巴草仍瘫在尸体上，日头烤着他。

　　狗尾巴草好像在对死人说话。

　　叫住他也不管他停没停，走了有多远。

　　他没看他。

　　也没动。

　　“提醒你一句，”狗尾巴草望着天外那炽亮的一个圆，“你既然能追着她的衣服找来我这，那冤枉路不会走少，即便找到了，她也不会多好。”

　　“别丧气，慢找，总能找到。”

　　广年很稀奇地望他一眼，幻境的记忆对他们都清晰，平空长出来的经历考究起来却很经得起推敲，于是虚假里也生出几分真情，狗尾巴草不很说人话，不是个冷静性子，此时却能很像个样子地说劝诫了。

　　广年想玩笑两句，到底没说。

　　只收回视线往前掠。

　　走了几步，心浮气躁起来。

　　似乎有个陈西又围着他，也觉得自己没道理，梗着脖子讲只能将自己骗进沟里的道理。

　　【回去看看？再问一问，带上他，不定有救呢？】

　　广年顿住步子。

　　你呢？你可还有救。

　　【能救一个是一个，】陈西又眨一眨眼，觑着他，张嘴就来，【此处虽然……总之我不会有事，不妨回一回头搭救一把，修士行走在外，当救则救。】

　　这幻象真是糊涂。

　　广年心想。

　　可糊涂得真像啊。

　　他回头了。

　　陈西又此人大概有些神力。

　　广年返回狗尾巴草处：“分个分.身，我带你上路。”

　　狗尾巴草这回眼也不睁：“这可不大像你。”

　　广年笑了一笑：“来不来？”

　　狗尾巴草：“我为何要去，你是要找人，我可是找到了。”

　　广年亮了兵器：“所以我也只要个分.身，知道我找人便动作快些。”

　　狗尾巴草骂广年：“畜生，死者为大都不懂。”

　　广年：“你不没死，还活着呢狗尾巴，快着些。”

　　狗尾巴草终于舍了点眼神给他，半死不活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慢腾腾地分了一株狗尾巴草给他。

　　狗尾巴草被广年插到头发里，广年问他要土不要。

　　狗尾巴草被他气得晃来晃去：“都学着那人修积德了，就不能也嘴上积点德？”

　　广年：“我为何要是学着陈道友积德？我就不能是自己来救你。”

　　“你不是做没用功的人，我又没救，照你性子，没救的人你从来是不回头的，”狗尾巴草感知自己的本体静下去，没来由转了话头，“踢我本体一脚。”

　　广年不知他要做什么，只照做。

　　留意着没伤到八上洞其他凉透了的姊妹兄弟。

　　留在原地的狗尾巴草受了这一脚，被蹬到开关一样：“我不走，我就在这里，我和他们一道。”

　　广年跟着乐剑往下一处。

　　问自己头顶稍正常的狗尾巴草：“那个你什么路数？以前也不见你这么情深。”

　　狗尾巴草：“什么什么路数，想活的放分.身里，想死的留下，也就只能这样了。还有什么以前不见我情深，我们以前可没交情。”

　　广年：“幻境里也算交情罢。”

　　狗尾巴草：“依那剑修说法，不都是假的。”

　　“她实怎么想的，”广年翻过一座尸山，将一具滑落的妖兽尸骨踹了回去，“应也不难猜。”

　　“是不难猜，”狗尾巴草只剩一根放路边随风摇也不违和的形体，挖苦人仍不落下风，“你都能仿着她做事行善了。”

　　“何苦这么挖苦我，”广年衣角踏碎一个朽了的木箱，露出小小一具尸首并金银财货来，广年心里念了句勿怪，“你不也挺认幻境的交情。”

　　一人一精于是默了好一会。

　　广年再开口，简单说了从狗尾巴草幻境挣出的遭遇，问狗尾巴草有何发现。

　　狗尾巴草好似想得认真，答出的话却不显认真。

　　“没有什么发现，我就，躺着。”

　　“只是躺着。”

　　广年正要说什么。

　　狗尾巴草道：“但我想起来那剑修找的人了，也想起你了。”

　　广年好奇：“怎么说？”

　　“你与乔澜起一起查那个叫沈之槐的，查到想借你们找沈之槐寻仇的我身上，意图暴露，你二人将我捆起来，审了个彻底。”狗尾巴草平铺直叙。

　　有时平铺直叙亦能使人汗流浃背。

　　广年掂量一下，发觉现在的狗尾巴草乘以十个数他亦能一手招架，定下心来：“竟有这等事，我都没印象。”

　　狗尾巴草幽幽地：“你那时要喂我毒药。”

　　广年应得很随意：“我必然没喂。”

　　狗尾巴草又道：“后来，那个乔澜起也来过我幻境。”

　　广年皱眉：“你先前没提，陈道友满洞问见没见过她师兄也不见你应，你先前是没想起？”

　　狗尾巴草：“是没想起，那人和你一样，在八上洞混了段日子，以为自己天生长在这，有一日忽说梦见自己有个师妹，梦了段时间，嚷嚷自己应有个师妹。”

　　“啊。”

　　“倒是同门情深，”狗尾巴草总结得颇冷情，“那人性子无拘束，又少了点疯，和我们扯着闲篇打探消息，有一日凭修为冲破幻境薄弱处不见了，我好容易圆过来，将他忘了，你和陈西又就来了。”

　　广年：“这么说来，陈道友师兄还活着？”

　　“这么说来，”狗尾巴草冷笑，“你是真的没点愧疚。”

　　“别这样，你不也没那么气，”广年上蹿下跳地，脚程奇快，“人间即便不好，不也好过土里的西天。”

　　“哪里好过？”狗尾巴草发出声鄙弃的鼻音。

　　“若活着当真没一点好过死，你也不会分出来一点神念来和我奔走，至于哪里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留个白为妙。”

　　广年小心谨慎绕过死得不很清净的尸身一群，再探一眼乐剑确认陈西又性命无虞，问：“那位乔道友可与你说过什么不曾？诸如破境的法门，之后的打算之类。”

　　“没，”狗尾巴草直愣愣盯着路旁从他……草身擦过的一具尸体，一座人类，体型硕大，以努力向前探手的卧姿死去，正是她未腐烂完全的手擦过了他，“他不很信人，不大将幻境当真，只半开玩笑地和我谈起过，他那师妹极可能来找他，他不愿她来。这里的尸体，这些年头太久的死者，你们可有线索？”

　　广年摇一摇头，狗尾巴草也随之摇一摇。

　　“没有的，”他补充，“陈道友倒提过，因三寨病死去又寻不得的尸身可能都在此处。”

　　狗尾巴草出了神：“你怎么看？”

　　广年：“依我找到你时那一翻，是挺全的。”

　　灵剑感知得不很笃定，犹犹豫豫地，时强时弱，时东时西，广年走的道便也曲折反复。

　　狗尾巴草并未因此嘲笑他。

　　架不住广年闲不住：“说来，虽说你是分了想活的一支，但想活的一支便不想同兄姊弟妹在一处吗？”

　　狗尾巴草想了一想。

　　日光从他毛糙的本体划过，好似温热的摩挲。

　　“我很乐意和他们在一处，”他慢吞吞地，“可他们以前总说什么神明赐苦，说身归天尊，我找到他们，就是我也找到天尊了，”好似每一个字都来自神魂深处，“我很乐意同他们在一处，但我并不愿与那劳什子天尊在一处。”

　　什么上苍厚待，什么神尊赐苦。

　　三寨病就是绝症。

　　再怎么遮掩装饰都是绝症。

　　不曾在生前伸过援手，只在死后把他们引来这样一片怪诞死地，这也配称神尊？

　　已经一手造就死别生离，连死后的团圆抖要横插一脚？

　　狗尾巴草完全不认同，但很舍不得家人，于是不完全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