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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见猫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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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此诸多难事。
陈西又昏得有理有据。
又有一身伤并要求病患自发留意的疗伤法诀拖后腿。
即使有个医修变着法地试着治,换个有福的人,睡它个三天三夜不过分吧?
可怜陈西又无福。
不只无福,这境遇简直可悲了。
她是被攥着脖子掐醒的。
醒来是生死一刻,她几乎习以为常,无需思考地运起术法,手装作无意识挣扎地探向掐按脖子的手,转瞬变换手势,乐剑挥断空气,剑势狠而利。
敌人甩开手。
她依势落地上,轻而又轻,如鸟落梢头,一抬眼,沉重眼睫、滞涩眼睑,眼前只有散着眩光的重影。
没看清。
后方抢来一道人影,咕噜噜的法器落地上,咔哒咔哒正咬合。
人影慌不择路,一把抄起她几个纵掠。
陈西又用力闭目再睁眼,辨出因她一剑退开来的金色眼睛与红色头发:“猫妖……前辈?”
卷她跑路的广年:“什么前辈?他与你有仇?不对,你们认得?”
陈西又意识又模糊起来,身上伤处火烧火燎,她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对视里想通什么,以她体质,禁地幻境本不会对她有多少影响,除非,这幻境直接或间接地向她而来。
如果是猫妖。
如果是猫妖的幻境便不奇怪了。
她确实趁猫妖昏迷将之得罪了个狠。
广年换着方法维持陈西又清醒,收效甚微。
陈西又攥住广年的手指,拦住他的无用功:“他冲我来的。”
“这幻境的生路也在他身上,”意识模糊的剑修分另一手掰广年揽住她的手臂,“你放我下来?”
广年:“你先前昏着没见到,这妖对人深恶痛绝,同人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我放你去死?”
陈西又张嘴欲辩,思路却崴了脚,扯住她后腿:“死不死的,这几天好像听过好多回。”
广年忽压低身,堪堪闪过猫妖一个扑杀。
他折返跑,困惑:“你又从他手头捡回一条命,死仇也不像,到底多大仇?”
陈西又:“不很大。”
广年本全神带人落跑,影绰里觉出不对劲,低头一瞥,见陈西又变出她的宝贝匕首,往自己身上开洞保清醒。
广年倒吸冷气,颅脑青筋乱跳,掣提住剑修手腕,拧转夺下匕首。
说不清心里是怎样一笔糊涂账,但又没空内讧,广年为这一下耽搁,又要防猫妖赶上截杀,只反手扔出一枚法器。
同时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陈西又抬眼觑他一眼,像是要解释又终究没有,只松手让一筒卷轴滚落地上,术法灵光升起,传送法阵启动。
术法光华散去,月色揉星光洒落一地。
剑修身上的血已经彻底打湿了衣服,成股往地上淌。
广年气煞,一个有为医修看见病患将出鬼门关便悬梁是要这般动气的,他卡住陈西又脸:“你做什么?”
陈西又眼瞧着又要昏去,她强打精神,亦有她的事要忙:“我先时趁猫妖昏迷对它下了禁制,不允他主动伤人,因是跨了阶,他能硬抗禁制攻来,但也到此为止,你将我放这,我与他周旋破这轮幻境,我们能赢。”
广年笑,他从未觉得笑容是可以这么有攻击性的表情:“你担保?了不起,是用你这副伤败半截的身体,还用你这颗不清醒的脑袋?”
“介时若不清醒,是又要往自己身上捅刀助兴?”
“这般精打细算,不如说说我这医修哪里对不住你,道友,我治个人很是不容易的,你不如把我也带去谈判,你可知这猫妖与人类有何深仇大恨你就要这么上去?”
问句,怒气。
陈西又只听得出这些。
她纠结在猜测里,听得前半句听不得后半句,艰难地喘息,痛意并焦灼都游窜在喉间:“我知道,可他向我而来,我能解决。”
伤口的疼痛渐渐不甚清晰,灼热的跳疼、流血的失温都来不及挽留意识,它们合而围之,宛如死亡的温热眠床。
陈西又伸手向伤口。
广年阴着脸扣住了她的手。
血液湿热滑腻,绕进交缠的十指缝隙。
广年头疼得厉害,即便他提醒自己眼前这剑修的大胆疯狂,也难估出她实际的赌性与激情。
譬如他制住的这只手,蛰摸向伤口不为止血,多半是要伸进伤口,撑开捏.弄皮.肉,骗点痛楚来换清醒。
这种时候。
她压根不听人话的。
陈西又空余一只左手,眼神不知是太空还是太满,琢磨什么全看不清。
年轻剑修的手贴上尽职医修的脸,虚虚捧住,仰面来看,不胜信任的眼神:“相信我?”
广年动动唇,一点笑影也难给:“信不了。你能拿出几分胜算。”
陈西又掉进逐渐迷糊的执迷,又陷入非说服什么的谵妄,她卸了伤口止血的灵力,努力支起身子,腰腹伤口暖流漫溢,血淌得欢。
广年觉得头皮发麻。
怒意已能开个晨会,脑袋只觉发冷发紧,广年给她止血,呼吸不稳,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却是无济于事,只垂着眼看这剑修有何花样。
陈西又慢慢将右手从广年手里解出来,换了两只手捧医修的脸,只当没听见他说的胜算,顾自信誓旦旦,远比有情人的山盟海誓更为一文不值:“信我罢。他可以直接杀我,却没有,他应有话要说。”
广年看着她。
他隐约记得剑宗内门弟子能出得宗、能独做任务的,多半是过五关斩六将尸山血海里磨炼出的,能耐有是有的,只是有的练岔了路,成了相当可怕的人。
广年觉得陈西又其人货不对板,又觉得她货太对板。
应付幻境、剑诀术法都可圈可点,兼心性牢固、目的明确、脑子清醒,好似是个标准地道的修仙苗子,只真的是个疯子,顾得别人守住善心,自己的命扭头就当耗材,顺手抛进火里。
剑修不识好歹、很念大局地放任自己伤势恶化,要清醒不要痊愈。
医修遂她愿,只介入灵力,将她的一一伤势接过手。
陈西又难以开口,她与此间幻境角力,猫妖对她的安排好似就是昏死着等他杀到,陈西又不愿,这其中仍有操作空间。
她拽着神智,与之角力。
神思拧成细细一条线,不知另一头坠了什么,缓缓将她向下拉,放任疼痛也好,自伤也好,全奈何不得这下滑趋势。
热血奔逃出躯壳,无甚用处,全白忙,不过浸透了手中角力的细线。
这昏迷大抵与猫妖息息相关,多半回去见他便能解不少,只是猫妖性子诡谲残忍,不要牵连广道友为好,陈西又想定,决定要独自与猫妖对峙,便试着分广年心。
却听广年问:“你笑什么?”
陈西又稍怔,回过神,自己扯谎先带笑的习惯又来了。
不过不妨事。
便借它一用。
月华如练,剑修由月光妆点得盈盈温情,也说不准,这人做什么都很是温情。
广年施术布诀,边等陈西又动作边琢磨着何处藏身。
听得陈西又道:“我只是在笑,猫妖赢我们不过前后脚区别,你却只压着我治伤,道友不赶时间吗?”
听听,瞧瞧,这人说这样的挑衅话也是一派情深。
广年:“赶时间的,只我是大夫,没有治到一半,眼看着病人半身不遂上战场的道理。”
陈西又仍捧着他的脸,她不管他说了什么,也或许其实她已经听不见,她只重复:
“相信我。”
“只相信我。”
“好不好?”
一句一句,说得低回婉转,犹为堪怜动听。
两人前后话语是鸡同鸭讲。
或要不欢而散。
广年却笑。
他一手打断剑修手中传送术法,断她一意孤行的一人去也,也未分神。
朗朗月色下笑容温和舒朗。
“我偏不。”
剑修昏去前眼睛圆圆,很是不甘。
技逊一筹,到底没拗过广年。
不知不觉里昏睡去,又在不知多久的不安里兀自睁圆眼睛。
幻境破了吗?猫妖找上门来了?
这是——树洞?
隔绝气息的结界在闪动,脚下虚浮,扶稳站不定,只是略坐稳些,伸手扒住洞口,给自己一息调息,累上隐蔽行踪术法,正要动身,目光一顿,广年给她留了字条。
条上寥寥几个字:
‘猫妖寻来,我去绊他。他早年为人凌虐,折辱取乐数年,是势不两立,逃。’
陈西又看过,点了条子,一跃跳出树洞。
听得动静,屏息低身。
猫妖果然就在附近。
大概找得不很耐烦,一招毁去障眼法一处,身上血腥味重,但未重过杀意。
猫妖忙于寻人来杀,四下打砸。
陈西又只瞥一眼,背回身藏好,圈住乐剑,又清醒,又迷蒙,调伏气息,试辨明广年气息。
医修很好找。
太好找了,猫妖任由无力反抗的医修血肉模糊地躺在林间地面,虫鸟兽皆可叨一口,未取其性命有禁制因素,大概也出于要他充作活饵的考量。
直钩钓鱼,很是有效。
陈西又径自咬了钩。
猫妖撕过一众混淆视听的迷阵,耐心告罄,灵力聚于掌心,一瞬间挥断众多林木。
喀吧喀吧的树木肢解声里,陈西又行止无声,悄悄在广年前弯下身,她拾起医修断下的手指,伤药伤符倾到医修身上,传送卷轴展开,猫妖的索命声势浩大,她毛骨悚然地忙。
“在这?”
她听见猫妖的声音,指尖一颤。
“又是障眼法,”紧接着,猫妖扬起个疑惑的尾音,直起身,“是醒了?逃了?”
陈西又赶忙埋头施术,加快动作的当口,完整一个猫妖已闪到她跟前。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猫妖攻来,她望住广年一眼,电光火石一瞬间其实这一眼的空隙也没有,只是抬头前带过一眼,随后便不进反退,硬架住猫妖攻势。
一招即分。
传送阵法卷着广年不见了踪影。
猫妖果然未追,流金猫眼在熹微的晨光里好似发着光,他身上俱是广道友的血气。
陈西又抬头,她眼下气血翻滚,呼吸不畅,不过一招功夫。
猫妖居高看她,猫眼冷得没有情绪,像好奇为何自己受制于她,又像毫不在意,毕竟这人立刻要死,再活不长。
死前盘上一问,也算走过过场。
猫妖:“你是何人?如何下得禁制于我?”
陈西又没立刻答。
这不大寻常,她向来不大错过这种看似能谈话的可能。
广年没看错,陈西又确实失了些往日的耐心与分寸,她往日必不会如此行事。
这或许也怪不得她。
距她下定决心找回师兄,荼蘼寨、望鹤寨迷雾、大吉祥、祭祀、禁地、莫名其妙的所谓脏猴、狗尾巴草幻境、广年幻境、眼前的猫妖幻境,单论幻境都能凑个三羊开泰,好像她决定做什么,全世界横亘到她面前阻路,她是渐次失却的耐心。
猫妖观她架势,一扯上唇,这表情不像笑,像动物惯用的威吓:“怎么,你也要同我打,你同伙修为比你能看尚不能伤我,你待如何?”
“不如何。”
语气像疲于奔命、又像至死不休,剑修说着,放长秽泥与她之间牵系红线,斜召来她的剑,剑身侧过,一条莹莹亮光、很是晶莹的线。
剑身隐于暗中,滑落进空气,空气死命奔逃,挤压出尖锐啸鸣,倾出个直取性命的先手架势。
旋过剑身,神色冷凝专注。
灵力灌注诸身,眼神面死般淡冷。
“来。”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