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浅草夏木

4、第 4 章

　　11
　　高中。
　　第一堂英语课上，每个人都要自我介绍。我一开口，大家就开始笑。
　　“她的口音好奇怪啊，像是一只□□在学说话，真是笑死人了。”
　　“她怎么念下来的，我要是她，羞也羞死了。”
　　下课了，一群人故意到我的座位边上，他们应该本来就认识，家庭条件都不错，是一个小团体。一个人在夸张地模仿我的口音说话，其他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其他同样来自农村、有口音问题的同学，已经悄悄红了眼，气愤地捏起了拳头。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经过了初中三年，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已经学会了观察环境，融入其中，保护自己。
　　之前在张老师的日日教导下，我已经纠正了所有的坏习惯，不再是一个“奇葩”的人了。衣服可以破旧，卫生一定要做好。饭可以吃得快，但是吃相不能难看。
　　之前为了纠正我的吃相问题，我的手都被她敲肿了，现在已经可以吃得又快又安静，真是令人骄傲！
　　现在的我，是张·自强不息·小白花·盼儿。
　　“对不起，之前我们学校条件有限，英语都是数学老师教的。这是我自己琢磨着瞎念的，让大家见笑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坦然地揭开自己的伤疤，然后又略带伤感地垂下眼帘，露出一个单纯又无辜的表情，“真羡慕你们，能够把英语说得这么好听，这么标准。”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我这么坦然，他们倒是不好再嘲笑我，反而对我生活的环境很是好奇，追着我问东问西。
　　我们很快破冰打成一片，一派热闹融洽的景象。上课铃想起前，有几个还自告奋勇地约定，要来帮我纠正口音。
　　啊，真是天真善良的少年人啊。
　　曾经的校园霸凌问题再也没有出现。对于一个坦诚的人，攻击他的贫穷、硬伤并不能使他痛苦，霸凌者也并不能因此得到快感。
　　我终于可以自由地享受校园生活了！
　　12
　　“爸爸，这是我这个月捡垃圾攒的钱，一共147块5毛，给你买烟抽。”我把有零有整的一卷钞票交给爸爸。
　　高中生活最大的好处就是离家远，交通不便，我可以一年回家一次。爸爸倒是每月都来学校看我，额，来学校拿钱。
　　是的，我一个高中生，家里不给学费、生活费，反而要我补贴家用。
　　“怎么才这么点？”爸爸皱着眉头不满道。
　　“对不起爸爸，是我没用。我们学校扫厕所的阿姨都是校长亲戚，垃圾都被人分片承包走了。这是我从女生宿舍好不容易捡漏来的……”对不起了校长，你背一下锅吧。
　　“行吧，别得罪人，我可不会捞你。不要以为上了高中就翅膀硬了，回家打不死你。”照例敲打我一番，他满意地离开。
　　其实文华高中的待遇很不错，有很多获得奖学金的机会，也有不少的勤工助学岗位。
　　学校里明显地分成两类人群，一类非富即贵，另一类就是像我这样的，靠着奖金招进来的小镇做题家。我是其中穷得最突出的那一批。
　　我主动包揽了寝室的卫生，帮同寝的几个大小姐洗衣服、拿快递。她们包揽了所有费用，还时时带我吃小灶，给我劳务费、跑腿费。我全都欣然接受。
　　每个月，我都能偷偷攒下几千块钱！藏在枕头里面。每天枕着钞票睡觉，幸福感爆棚。
　　上课学习，下课打工。有书念，有饭吃，有钱赚，不用挨打。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啊！
　　每天早晨，我都元气满满：“张盼儿Fighting! Fighting! Fighting! 今天又是自由快乐的打工人！”
　　这样的生活，是曾经的我可望不可即的存在。生活过得滋润，我肉眼可见地长高长肉了，真是可喜可贺！
　　然而在很多人眼里，我的日子过得堪称忙碌而困苦。
　　我的班主任林老师，就非常关注我的生活和学习。
　　她是一个优雅而狡黠的老太太，岁月赋予了她非常多的生活智慧。
　　我非常尊敬她、爱戴她。
　　她是我人生的第二个贵人。
　　13
　　中考出成绩的那一天，听到爸妈要把我嫁人换彩礼的消息，我是绝望的。
　　我曾无数次向上苍祈祷，祈求诸天神佛来拯救我。神佛眉目低垂，没有回应。
　　我哭了一晚上，决定铤而走险，撒一个弥天大谎。
　　没有叁万元奖学金。没有文华高中。没有提前招生。什么都没有。
　　我骗他们的。
　　我是全校第一。但是我们初中在全市排不上名号，全校第一的含金量其实很有限。而且当天刚出成绩，招生的老师还没来得及联系我们。
　　但是我走投无路。
　　我必须打消他们的念头。我必须要上学。我必须要离开这里。
　　我的人生，不能埋葬在这个小村庄里。
　　一个谎言，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
　　叁万元，那是多么大的一笔天文数字啊。年幼的我根本无法想象，更无力承担。
　　幸好，曾经有人教会我，要学会寻求帮助。
　　张老师带着我，去牵线联络文华高中的招生老师。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我现在的班主任，林黛瑛老师。
　　“好孩子，别哭了，没事的。文华对贫困学生的支持力度是非常大的，我有把握帮你申请这笔助学金。”在了解了我的具体情况后，她慈眉善目地安慰我，许下了承诺。
　　“那么，林老师，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好的，张老师，我会看着她的。”
　　她们郑重的样子，好像在完成什么人生的交接仪式。
　　如果神明有灵，我想，大概她们就是神灵在人间行走的化身吧。
　　14
　　高一下，我年满十六周岁。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那年寒假，林老师以班级工作为由，将我从家里接到市里。
　　我偷偷地将户口本带了出来。
　　那年冬天，我人生第一次拥有了身份证、银行卡。
　　我以户口本丢了为由，单独补办了独立的户口页。
　　林老师替我收在了她的办公室里。
　　“张盼儿，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从来不担心你的学习。
　　你人生的战场不在这儿。
　　历史会不断重演。你要有长远的规划。”
　　“林老师，我记住了。”
　　高考考场中，我心无旁骛地认真答题。
　　一片沙沙声中，卷面上留下了一个个娟秀的字，就像是在书写我的人生。
　　盛夏的蝉鸣阵阵，为期三天的高考结束了。
　　阳光透过指缝，在脸上落下斑驳的光。风吹过湖面，泛起一道道涟漪。
　　这最后平静的时光啊……
　　“盼儿盼儿，你志愿填了哪里？”
　　“我吗，我想去京大。所有的志愿都填了京市。我很想去首府看看呢。”视线掠过一张张青春的面庞，我和每一个人都如是说。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收拾着行李相互道别，然后各奔东西。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15
　　“呦，高材生回来啦？”“盼儿，长得越来越标致了啊。”“念过书，就是不一样啊。”回到村里，大伙儿纷纷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婶婶好。伯伯好。大爷好。”我一一礼貌地问好，温柔又腼腆。
　　“爸，妈，我回来了。”拜每月寄回家的补贴所赐，他们现在对我的态度还不错，不会动辄打我了。
　　“嗯，成绩怎么样啊？”
　　“还不错呢，志愿填了京大，老师说肯定能上。”我开心地说，好似没有关注到他们之间的视线交流。
　　“哎呦盼儿啊，可把你盼回来了。给，这是自家烙的饼，快尝尝！”正聊着话音未落，屠户家的张奶奶就上门了，热情地给我塞了一叠饼子。
　　她儿子张有根是个杀猪匠，他们家是村里难得的富户，吃喝不愁。只是张有根有打老婆的坏毛病，而且喜欢喝酒。听说前段时间她老婆终于被打得受不了了，抛下儿子跑路了。
　　“谢谢张奶奶。”我低眉顺眼地接过饼子。
　　“喊什么张奶奶，喊张婶！瞧这小脸白嫩的，屁股翘翘的真好看。”说着，她伸手捏了一把我的屁股。
　　我转身拿起一旁的扫帚：“我去扫地了。张婶坐下喝杯茶，慢慢聊。”给他们留□□谈的空间，我慢慢退了出去。
　　树枝摇曳，光影婆娑。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