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覆雨》路过繁花

8、蓝羽抒怀

　　清溪潺湲，悠谷路长，行者匆忙。
　　墨雲微风尘仆仆，贸然扰动深处人家。

　　穹壑隐空居，幽境藏乾坤。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两鬓掺杂银丝的青年人惊讶错愕，小心翼翼地喊出一个称呼。
　　“雲微……”

　　墨雲微窘迫地攥紧了手里的绛红发带。发带另一端拴着的蓝鸟扑腾吵闹，滑稽的场面减轻了两人刚相逢的那股疏离陌生。

　　硬朗男子闷笑出声，“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竟如此……遛鸟？”

　　墨雲微大概猜到了计广思的用意，“是它自投罗网。”

　　“哦？能捕到它已万分不易。这鸟能落于你手，说明它挺喜欢你。当见面礼，送你怎么样？”

　　“林子里的那些蓝鸟……”

　　计广思负手于后，带领墨雲微走向竹屋，“都是些桀骜不驯的野鸟，我便任它们自生自灭。”

　　墨雲微扯了扯手里的发带，鸟儿偏执地不断挥舞翅膀。他加大声量提醒，“既然有你驯服不了的鸟，就会有你降不住的人。”

　　计广思脚步一顿，“是吗？我活到三十九了，也只遇见过一人。”

　　墨雲微绕到他身前，“没准他就是下一个。”

　　对方眼里的肯定令计广思面容染上几分哀怨，“我找的是他，你又为什么要来？”

　　“我……”

　　“你也放不下！对不对？”
　　墨雲微摇头，“这不一样！”

　　“雲微，没用的，别阻止我。”

　　墨雲微极力拒绝，“我现在就去找他，带他走。”

　　计广思追出山谷，看着他疾步如飞。

　　渐行渐远中，他解下红带，蓝鸟直冲云霄，翔翱天际，再无束缚。

　　自在随心，这才是他希望他过的生活。

　　“你走快点啊！”
　　龙湦已经催了快百十遍。

　　叶八心神不宁地跟在后方，龙湦时不时回头数落，“你一个带路的怎么比我还迷糊！”

　　叶八抓了抓脑袋，“这里，路就是这样。”
　　“狡辩！快点！来前面！”

　　“别回头看我！看路！”
　　“……好。”

　　“这鬼天气，也太冷了！我快冷死了！”
　　叶八：“我把我的斗篷给你穿？”
　　“斗笠也给我戴戴，防风。”
　　“哦。”

　　因为要戴斗笠，龙湦又把玉簪妥帖地藏回身上，这人心怀不轨，还是尽早摆脱为妙。他迅速掩住自己的红衣长发，唯一的缺点就是：要弯腰驼背。

　　他身高着实引人注目，别人的斗篷拖地，他系上斗篷只及脚踝，好在他穿黑色长靴，不至于太过明显。

　　“兄台，你的南归呢？”
　　“天上。”
　　“我们还有多远能到？”
　　“快了。”
　　“你烤的山鸡味道不错！”
　　“过奖。”
　　“你们这里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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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的，回答变得厌烦了。
　　这人也太啰嗦！

　　慢慢的，龙湦不说话了。
　　叶八心里庆幸，盼望耳边清净。

　　说时迟，那时快，人又不见了！

　　四周灌木丛里潜伏着的黑斗篷陆续现身。
　　“八哥，人呢？”

　　“啊啊啊啊！人、呢！你们那么多双眼睛！”叶八怒吼：“人呢？”
　　“不知道……”

　　叶八：“快找！这里地势适合躲藏，他走远我们更寻不到，快搜！快点！”

　　其实，龙湦并未走远，他混在他的黑斗篷兄弟间，甚至偶尔低头回应两句闲话。

　　龙湦：“看到了吗？”
　　“没有。”

　　“他在哪儿？”
　　龙湦：“不在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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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群人蠢得超乎他想象。他遛一遛，再跑不迟。

　　他掩住音色，抬臂高呼：“在那！在那！”他奔跑而去，一群人尾随而上。

　　他们夺路狂奔。

　　自丛林跑入山谷，不知跑了多远，后方的黑斗篷终被他甩掉。

　　前方……又出现另一伙黑斗篷。

　　龙湦屈膝，躲靠在大石后。
　　在他思考对策时，某阵儿熟悉的沉香袭来。

　　恍惚中，他放弃抵抗，任由修长冰冷的五指捂住口鼻。他的唇吻上他手心。异样的认知令他忽略了腰侧被勒的痛麻。

　　窒息感越发清晰，等他意识到该反抗时，他也不敢使力。

　　他用手肘敲打对方胸膛，无效后，他只能捏住对方手腕，用力间，护住他后脑，并把他压倒。

　　斗笠掉落，龙湦压着身下人，调整喘息。黑斗篷被响动引得逐渐靠近，他不得不压低脑袋，越凑越近。他肩宽腿长，完全覆盖了对方。

　　长发堆积在墨雲微脖颈，热气吹拂在他脸颊，咫尺之间，呼吸相闻。他为了躲避，微微侧头，寻见本该远走高飞却对他不离不弃的那只蓝鸟。

　　被他注视，蓝鸟扑打两下翅膀，从石块后纵然飞起，绕着黑斗篷，嘶鸣驱赶。

　　此鸟在南萧颇有地位。南归有灵，未经驯服为南归的猛鸟更是令人生畏。

　　众黑斗篷不敢贸然出手，蓝鸟便把他们啄咬得落荒而逃。

　　巨石后的两人稍微分开了距离。
　　龙湦伏在他身上，再次看呆了眼。

　　“你……起来。”
　　龙湦轻拉着他坐起，“老狐狸，你身上怎么……这样凉？”
　　“没事。”

　　“那是你的南归？它真听话！”

　　墨雲微从他掌中抽出手腕，再难压抑的寒气游走全身。他推开他，想起身回避，但还是没忍住侧头呕出一口鲜血。

　　“墨雲微！”

　　心口霎时闷疼，龙湦忙把他揽入怀中，“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迅速把沾满他体温的斗篷脱下给他系上，妄想捂热发抖的身躯。

　　寒风糅进微凉吐息，暗红点艳苍白唇色，易碎的脆弱令他心惊。

　　他伸手反复擦拭他唇瓣，抹去了那碍眼血迹。

　　墨雲微极力忍住剧痛，强撑着说话，“先……离开，离开南萧，别让他们……找到。”

　　“好！好！我带你离开。”
　　龙湦慌张搂上他，抱起就跑。

　　蓝鸟在他们头顶直绕圈。
　　“转什么转！快带路！”

　　龙湦在蓝鸟的带引下，躲过黑斗篷，背着人翻山越岭。等回到黑迷林，他也终于累倒。

　　由于在路上喝过山泉，蓝鸟没给他带水，只贴心地给他叼来一堆果子。

　　他背靠树干，啃着酸果，让墨雲微躺在他怀里。

　　从午至晚，墨雲微身上勿冷勿烫，冷了，他就把他搂背上暖着，烫了，就把他放身前抱着……

　　他未有半刻松懈，虽焦灼也无计可施。只有出了黑迷林，回到全岭镇，才能见到青川……或许还能让阿嵘给他医治。书到用时方恨少，此种脉象他看不懂，急死个人，或许他该跟阿嵘好好学医。

　　龙湦隔会儿就轻唤他几次，他始终没清醒。
　　“老狐狸……墨雲微……”

　　一枕南柯，梦魂颠倒。

　　“墨雲微，大骗子！”
　　“母妃今日又打骂我，墨雲微，我们离开云中城吧！”
　　“你不能抛下我！我还要养你的。”
　　“墨雲微，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墨雲微，我好疼……”

　　“骗子！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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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狐狸！”
　　“……绥儿！”

　　龙湦呆看着惊醒来的人，机械地用干净衣袖给他擦去额头冷汗。

　　“醒了？你醒了！”
　　墨雲微在龙湦臂弯里缓过神，还来不及垂眸就对上他专注的情态，周围整片漆黑，他双眼里却有柔光。

　　“……到哪了？”
　　“黑漆漆、阴森森，当然是那鬼林子。”

　　“老狐狸，你还冷吗？有没有好点？”
　　“我没事。”

　　龙湦伸手把他脑袋按回怀里，揽上他肩背，给予他最多温暖，“再休息会儿，我背你出去。”
　　“……好。”

　　其实，他们现在都能站起来走。但谁也没想起身。

　　远处，乐来不理解地小声问：“七哥，我们要等他们睡醒吗？”他七哥一看见这俩人，连八哥也不找了。

　　“等他们睡着，我们三个一起上，决不能让他们跑掉！”
　　“是！”

　　在叶七行动前，龙湦先睁开了眼，“老狐狸，我去引开他们，你先走。”

　　墨雲微从他怀里出来，“这话该我来说。”

　　“我才不走！”龙湦被迫松开揽他的手，“你身体好点了吗？”
　　“恢复了。”

　　乐来：“七哥，他们站起来了！怎么办？”
　　喜来：“七哥可是打遍南萧无敌手，区区两个，怕什么！七哥，上！”

　　“闭嘴！上什么！我的毒！就是他所为。”

　　喜来迷惑，“毒？七哥，你怎么还不死？”
　　“……”
　　乐来：“是啊，都夜晚了啊？”

　　叶七捏紧拳头，怪不得！怪不得服药后，他无任何不适，原来是颗“假”药。该死！

　　两人对上三人。
　　龙湦怕加重墨雲微伤势，不让他出手。他拦在他身前，找了好几眼，才找见某棵树枝上歇息的蓝鸟。

　　“快！叫你的同伙！”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它呼朋引伴的本领，就在他们刚回到黑迷林时。

　　那时，天还没黑，倦鸟归林，百鸟争鸣，满目蓝羽纷飞。他怀里抱着墨雲微，说不清的酸痛，道不明的悸动。

　　电光朝露，应作梦幻泡影。此景此情却已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真真切切。

　　他庆幸他没睁眼，又惋惜他，没睁眼。

　　乐来：“啊！好多蓝鸟！七哥！我们快跑！”
　　叶七：“鸟哨呢？”
　　喜来：“没用啊！”

　　龙湦：“哎！蠢鸟！把他们往林子入口赶！”
　　墨雲微：“往出口引，让他们回去！”

　　蓝鸟们一致飞向同个方向。

　　龙湦愣怔，“……老狐狸，它们为什么听你的？”
　　“哦！我知道了！定是被美色所迷。”

　　墨雲微批评他，“胡说！”

　　龙湦拉住要走的他，“我莫名其妙被他们引来这里，抓几个俘虏回去拷问拷问，不好吗？”

　　“他们要引的人不是你。”
　　“不是我？”

　　墨雲微不动声色地忽悠，“是邓应。只是个误会。”
　　“……好吧。”

　　“上来，我背你走。”
　　“不用。”
　　“你真的好了吗？”
　　“好了。”

　　龙湦猝不防握住他的手，还是很冰凉。

　　墨雲微没敢看他，只轻轻收回手，任冷风吹散那点温暖。

　　龙湦边走边从兜里掏出些红果子，“这山里野味不错，果子却很苦涩，你要尝尝吗？”

　　墨雲微连续吃下两个，“挺甜。”
　　“嗯。”那就好，不枉他挑挑选选。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黑迷林。

　　青川跑来迎接，“主上，你没事吧？”
　　“进林子寻你的兄弟们，至今还没出来。”

　　龙湦抢先答：“有事！你带他去休息，林子里的人交给我……和这蠢鸟。”

　　青川转头便看见一只低飞而来的蓝鸟，体型和成年鹰不差，颜色却漂亮太多。

　　它飞来绕着龙湦转了几圈后，停在他肩头。

　　龙湦嫌弃它，“自己飞，我载不动你！”

　　一人一鸟打闹起来。

　　墨雲微喊住要折返的一人一鸟，“等等。”
　　“青川，你带它去。”

　　青川领命，看向龙湦，“照顾好我们主子。”
　　用你说！龙湦假笑着答他：“好的。”

　　青川走远，龙湦拦到墨雲微正前方。
　　“老狐狸，抱和背，你选一个。”
　　墨雲微淡定拒绝，“都不选！”

　　“是吗？既然不需要我，我进林子替你找兄弟们去了。”
　　挣扎数秒，墨雲微翕动着嘴唇回：“……选背。”

　　于是，摘星楼众手下在远处亲眼目睹着这绝色美人不情不愿爬上了那名笑得灿烂的狡猾男子的背。

　　墨雲微平时谨慎，除了青川和几位心腹，没谁见过摘星楼楼主的真面目。不然此刻，他还真不能厚着脸皮让他背他。

　　他在他背上尴尬得四肢僵硬，“龙湦……我……沉吗？”

　　龙湦故意颠了一下，出于本能，他前倾环住他脖颈，贴得也更紧。
　　“不沉。”

　　“你的发带呢？”
　　“被只凶恶的蓝鸟叼走了，与跟着你那蠢鸟差不多大吧。”

　　“是不是很丑？总不能披头散发，我就用匕首削了根树枝代替簪子。”
　　“不丑。”

　　“那是好看吗？”
　　“……好看。”

　　龙湦心里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