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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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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泽殿前,天光渐渐沉落,一地的白雪兀自成影,一眼看去,满目肃杀。
郑枫和不自觉紧握拳头,遥遥望着他,神色隐晦不明。
树下,一片雪寂然滑下,枝头飞鸟惊落,沉曜冷着一张脸,看着郑枫和时,这份冷,慢慢变得深刻。
禾禾迈着小短腿冲他跑过去,抬起双手抱住他的腿,仰起脸撒娇:“义父,怎么才回来呀?”
沉曜手腕松动,一声嗡鸣作响,奔雷无召隐退。他变换了神情,躬下身轻轻捏了捏禾禾的脸,语气宠溺道:“忘尘殿很远,雪又大,所以回来晚了些。”
禾禾嘟着嘴瞧着他半晌,忽然松开手,小步跑到殿门下石阶上,蹲下扒拉着什么。
沉曜松了口气,转而抬眼凝住郑枫和,忽然冷笑一声:“你来这里做什么?”
郑枫和静静看着他,不语。
“嚯,不会是要来看我义父吧?”沉曜眯起眼,瘦削的脸上尽是讽刺的意味,“你又要做什么?”
郑枫和深吸一口气,轻声解释道:“门主,我说过我……”
“我会找到证据。”沉曜偏过脸,掩去眼底汹涌的情绪,指甲掐入掌心。
郑枫和默了一会儿,眉心微蹙,不知为何闷声说:“我只是来看看她。”
沉曜拧着眉,嗤笑:“看禾禾?”
她微微点头,抿唇不想继续了,抬步就要离开。
脚下踩雪声沙沙作响,她神色如常,分毫不受沉曜的影响,错开沉曜身侧时,也没有一丝停顿。
其实不是来看谁。
离开梅林后,她兜兜转转又一次迷了路,阴差阳错之间,她时隔多年再一次回到遗泽殿。
遗泽殿里,不仅有师兄的牌位,还有师姐、师父,众多师弟师妹的。
她死后,以为自己会下地狱,永世不能超生,可是她重活一世了。
可是,他们却没有。
“等等!!星铃姐姐!!”一声稚嫩、急切的童音骤然在身后响起,禾禾手里攥着几枚红色纸人,气喘吁吁跑过来,不满地蹙着眉。
郑枫和脚步一顿。
禾禾经过沉曜身侧,抽出一枚纸人,塞进他手里,又迈着小步子冲向郑枫和,一把拉住她的手,喘气嘟囔着:“怎么走啦?”
郑枫和弯唇倾身靠近她,笑:“又想做什么?”
禾禾腼腆地抿唇,将另一只手里的几枚纸人递给郑枫和,大大咧咧道:“我想和义父、还有星铃姐姐玩纸人游戏!”
沉曜脸色一沉,几步上来,猛地牵住禾禾的手,恶狠狠瞪了一眼郑枫和,这一眼功夫,他一把将禾禾拉过身后,道:“不行。”
禾禾晃着脑袋闹:“我要嘛!我要玩!我要和星铃姐姐一起玩!”
“义父,我觉得星铃姐姐好熟悉、好熟悉,我们一定是命中注定的好朋友!”禾禾睁圆眼眼巴巴瞅着沉曜,可怜巴巴的,很是惹人怜爱。
沉曜哪管她胡说八道,拉着她就往遗泽殿走去,一面走一面数落:“不行就是不行,外门弟子不洗澡,你都忘了?还要玩,小心变得臭烘烘的。”
禾禾努力挣扎着,却如何也摆脱不了,她想回过头看郑枫和,却被沉曜一把掰过脸,她只好苦恼地嗔怪道:“鸿山爷爷骗了义父,义父也没不让我和鸿山爷爷玩!星铃姐姐又没做什么,我想要姐姐、姐姐!”
末了,她张着嘴喊:“还有还有!星铃姐姐香香的,义父就会乱说!!”
沉曜瞬间黑了脸,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禾禾。
禾禾被他这么一看,浑身打了一个哆嗦,瞬间撇下嘴,呜呜几声:“好嘛!我不玩了!”
这样说着,她又仰起脸撒娇:“义父,那我可以去把纸人拿回来吗?”
沉曜看着她半晌,终于叹息一声,松口了:“快点。”
郑枫和看着这闹剧一般的场面,一时之间竟生出几分好笑,她将目光落在手中那几枚剪得方方正正的小纸人上,眯起眼,在每个红色纸人的“脑袋”上都见到了七扭八歪的字——从前到后,每一张纸人上按照顺序写着甲乙丙丁。
好古怪的游戏。
禾禾鼓着脸,跑来她跟前,双手奉上,语气抱歉道:“星铃姐姐,可以把我的纸人还给我吗?”
郑枫和笑了一声,轻轻将纸人放在她掌心,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憋红了的脸。
禾禾果然是极不情愿的,她嚅嗫许久,才说:“星铃姐姐,明天下午,云茗楼第三层靠窗的位置,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她也不等郑枫和同意没同意,脚下生风般回过身跑向沉曜,跑着跑着,她忽然猛然摔了一跤。
雪溅起,禾禾“哎哟”一声,脑袋重重地磕到了地面,脑门瞬间肿了起来,一点血气弥散开来。
沉曜急匆匆走上前,抱起她,拍着她的背安抚,语气责怪道:“走路不看路。”
这血气奇怪非常,似乎只有她能嗅到,郑枫和只感到一丝刺鼻的气息,接着忽然头疼起来,呼吸也猛然一窒。
她凝视着禾禾缩成一团的背影,耳边是她难受的泣音,许久,她微微蹙着眉,离开了遗泽殿。
*
进入内门以后,郑枫和被安置在元清池附近的小院内。
元清池景色宜人,即便落了雪,也别有一番韵味,她登上小山丘,往下看去时,可以看到元清池大部分风景。她的小院,就在山丘东边一角,比起外门的别院,这处院子陈设要贵重一些。
她沿着雪径,一路无阻,终于推开小院的门,忽闻一声细响,她低头,见到一封折痕明显的信封正落在脚底。
郑枫和默了一瞬,没有理会,踩过那封信径直走入院中。
她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叹息一声,回身捡起了信封,一阵风拂过,枝头的雪哗啦落下,发出沙沙响声,她拆开信封,一眼扫下去:
姑奶奶亲启。
近来繁忙,原先本打算入内门携礼祝贺,却碍于琐事,不得抽身。
故作此信,聊表衷心。
诗剑会上,必奉礼至上。我等外门弟子,必为姑奶奶马首是瞻,肝胆相照、同生共死,若有人敢骑到姑奶□□上撒野,我武陈第一个不同意!
再拜,敬颂钧安。
……
郑枫和扯了扯嘴角,不知作何评价,末了,抬手焚了信,灰烬散入空中,她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嘀咕一句“戏多”后,便径直走进小屋内。
甫一进门,郑枫和又是一怔。
只见稍稍宽敞了许多的小屋内,一地的草药、药壶、绷带,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侧地上正点着一根白烛,白烛旁,用一点碎银压着一张宣纸。
郑枫和沉着脸蹲下,扯出宣纸,眯起眼:
星铃姑娘,借你屋子晒药,诗剑会前我再回来。还有,送你个宝贝,谢谢就不必啦。
郑枫和瞥了一眼落款:璇。
她掐了掐眉心,许久,回过身将门掩上,门外,又开始落雪吹风了。
有些冷,她来到软榻一侧,忽然发现榻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暖炉,正冒着热气,不知烧了多久。
她环顾一周,不见有其他人,又将目光落在那只红色暖炉上,只一眼,她便瞧见暖炉上刻的字——“璇”。
郑枫和定了定神,走过去坐下,抬起手凑近暖炉,忽感一阵沸腾的暖意。
屋内只有一盏白烛,火光微弱,她的神情掩在暗色中,不见分明。许久许久,一声轻笑悄然落地,她笑出声来。
好暖,手好暖。
*
映雪殿,大雪,风急,雾重。
无人的殿前,孤寂、清冷而苍茫。
周潮隐立于梧桐树下,阖目,唇色苍白。
雪臣在他手中震动,躁动不安着,他死死摁住雪臣剑柄,银铃响动,一片碎音中,他抬手挑起一个漂亮的剑花。
剑风、剑势、剑气无人可挡,冰蓝色火焰携着明光在漫漫雪色之中划过,他招式清朗,正气凌然,每一次出剑,却又藏了杀意。
忽然,几道掌声在阶下传来,周潮隐堪堪停剑,火焰骤息,剑气轰然散开,激起一阵风浪。
“周公子,好身手。”
阿璇背过手,三两步跳上最后一级台阶,稳住身后,她紧了紧面纱,笑吟吟道:“许久不见公子,道法又是精进不少。”
周潮隐将雪臣悄然入鞘,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偏过脸,黛蓝色发带随风而舞,不语。
阿璇轻笑着朝他走近几步,语气不满:“公子不欢迎我?”
周潮隐握住剑柄,旋即看向她,阿璇眉眼一弯,走近几步:“公子,那件事……”
周潮隐了然,也不再看她,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会来。”
阿璇眸子一亮,黛眉舒展开来,合上手冲着周潮隐拜了拜,语气恳切:“多谢公子!”
末了,她直起身子,扭捏了半晌,终于低声问道:“他这次,真的和离了?”
周潮隐轻轻“嗯”了一声,忽然启唇,说:“他是剑山神门的门主,姑娘应该知道他的秉性,既是如此,何必如此执着。”
世间谁人不知,剑山神门门主,风流成性,从来是处处留情。
这样的人,其实不值得喜欢。
阿璇睁圆了眼,忽然掩唇笑了起来,她轻摇着头,立于一片雪中,却显得落寞而倔强。
笑罢,她转而凝望住他,语气中充满了憧憬:“我遇见他时,就觉得我们会再见一面。”
“我能感觉到,他是对的人。”
话音刚落,阿璇一双明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失落,她话锋一转。
“其实,若是他摘了我的面纱,却不爱我,我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