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天》珩行天下

5、渡水

　　太白山上的雪据说经年不化。山峰连绵不绝，在清晨的薄薄光线中一眼看上去的确高峻无比。

　　“北地的人传言在太白峰顶可以摸到参、井二星宿，如今看来真是传言不可信。”娇俏的声音里透着一点不屑，还象征性地伸出藕荷似的玉臂，在半空中一握，旋即又放下，“这么容易就能扪天，可不是妄想。”换个舒服的姿势，头也不会地问道，“弟弟，你说是不是。”背下传来一声闷哼，没有任何回答。

　　说话人正是小玉，坐在柳条枝编成的竹椅上，竹椅背在小路背上，就这么晃呀晃地行进在山间。自从几日前不小心被某颗小石头轻轻地别了一下脚踝，她就“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开始了这种晃悠的生活。
　　老天亏待了你，也必然会补偿你——这是小玉偶尔也会同意的信条。当然，这种个人意见，并不值得与大家分享。

　　属于她的大包，现在背到了灵的身上。小玉冲着那个一路迎面走来的人，嫣然一笑：“灵公子倒是洒脱依然，若非公子想的妙计，我姐弟二人现下真不知如何是好。”背下又是一记闷哼，被小玉忽略不计。

　　“姑娘的包袱比我想的要轻。”灵嘴角轻扬，“姑娘无需介怀。”

　　那人就更是笑得惬意，仿若花开：“不知道到达灵公子所说之天都，还需几日？”
　　“若无意外，今日能到。”
　　“噢？”秀眉一挑，似是不信。
　　“这几日姑娘的脚不方便，小兄弟才能走得这么快。适才姑娘想要只手扪天，实际我们早已越过太白主峰。当然太白扪天之说确实言过了。”看到对方神色不似先前温和，话音就转了转，“只要识的路，又能找到好船家，今日应该能够渡过褒斜二水，便是天都地界了。”
　　“那这认路和好船家，就有赖公子了。”小玉眯上眼睛，觉着日头下的光线慢慢开始刺眼了。

　　自从越过太白主峰，灵就表现得对那一片山野丛林甚为熟稔。那些山间石缝、夹隙，若非灵一一指点，看在小玉眼中实在难以与“路”相提并论，和灵或许闭目也能识路的本事相比，兜里那些羊皮地图就是拿都不用拿出来了。

　　晌午时分，三人果然到得山下。在经历了多日的崎岖山路后，终于一只脚踏在了平地上，小玉觉得自己感动得想哭。
　　灵在江边伫立片刻，拿出一个精制小巧的哨子含在嘴里轻轻一吹，哨音清越高扬，不一会儿对岸就传来相似的哨音，略为低沉。身后二人面无表情地坐在石滩上。灵一回头，迎着阳光，只能看见这二人暗黑的影子，逆光而坐。那一瞬间灵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样的情景有些心悸的熟悉、又有些不适的陌生。好半晌方才勉强笑道：“对岸有船过来了。”

　　“公子如此盛情，我姐弟二人也不好客气了。”黄莺出谷一般无二的声音，乍听之下一定觉得是种享受。

　　船不过是仅有一个中空半篷的小船，蓬舱中坐了三人倒还不觉紧迫。只是上船后，灵的脸色收敛许多，一改几日前和人斗嘴嬉笑的神色。那摇船的人迎接灵上船时的态度也甚为恭谨，对其余二人则置若无人，仿佛他们只是灵随身携带的两件货物——多它不多，少它不少。
　　舱蓬中又是一早备齐了各式糕点，实在让人无法心生抱怨。小路随便拣了几样吃了，小玉却是慢慢地一样一样品尝过去。独剩灵似有心事一般，半点未曾取用。这姐弟二人也不问，饶是悠闲。

　　快到岸边时，那船家停了下来，不再摇橹，而是提起一捆麻绳，一头系在船上，抻起吊着重物的另一头，在半空中甩了甩，用力抛出去，就落到几丈远的石滩上，立时有三人从岸边巨石后跑了出来，捡起绳头，三下两下，就将长绳缠到个人臂上，前后成一排，然后开始拉船。那小船也随着拉力慢慢朝岸边靠拢。

　　灵看了一会儿方才回头对二人轻言细语地解释：“这处河滩水浅石多，所以单凭船只本身，无法渡水，需要人在岸上拉纤，才能靠岸。有些河段行水也需如此方能顺利渡过水流湍急之处。这纤夫的行业，也算是蜀国特有吧。”
　　小玉点点头，并不做声。小路只在旁边闭目半寐。

　　上得岸来，穿过卵石滩，就是细石铺成的泥道，道旁槐柳参差，已是发了芽，嫩绿的颜色，煞是活泼。一个竹棚马车看来是一早候着的，车夫咬根嫩柳枝蹲在车轮边上，见了灵，赶紧站起来侍立一旁，也是不说话。二人也不多问，只跟在灵身后上了车去。放下前面的竹帘，车夫跳上前座，吆喝着出发了。

　　车厢里比船舱中窘迫了几分，没有人说话，那种静谧让小玉想起了终南山里的一些日子，一个人走在没有人的山路上，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事什么人。或许什么都没有，就又是一天。那样的日子也不是不好。或许就是太好，人心才会生出贪恋和奢望。

　　“你不好奇我们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灵的声音很低，侧着头看向她。
　　听到这声音，她方才能从恍惚的神思中回过头来，迎上灵深邃的眼眸，一时竟觉得灵的容貌看着有些模糊。
　　好像是过了天长地久一样的时间，她听见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的回答慢慢地被说出口：“和你去的一样的地方。”她觉出自己声音里的无力，她不知道这样的无力源于什么，所以她有些难过。她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言道：“灵公子的巫蛊之术对我姐弟二人没有用处，我二人不过是想凭借自己的钱财寻个安身落脚的地方。公子替我背了这几日的包裹，对我包中之物相必早就一清二楚了吧。”

　　灵却还是冷冷地看着她，好半晌方轻笑出声：“姑娘偶尔说出的话倒是和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神似。”说到这儿，笑容冻结在嘴角，像是雪山顶上难化的寒冰，眼神里闪过一些难测的悸动，只是瞬间，又是平静无波的深潭一般，只平添了一层冷意，“只是我那故人福薄，所以姑娘以后还是不要这样说话的好。”
　　小玉这才睁开眼睛，灵动的眼波中多了几分俏皮，一对笑靥像碎碎的小花轻轻飘落到唇畔，“公子说的和我想的其实并无二致。”

　　灵愣了一下，有些怔忡，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只是这一刻马车却刚好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