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天》珩行天下

10、巫灵

　　那天之后，小路再没有见过蜀王，仿佛他们只是门前的过客，经过别人家的门口，正好被主人看见了一眼。只是一眼，转而便成陌路。
　　师姐也不再唠叨什么从前的或将来的事，或许是她终于明白，这人生不管是往前看还是往后看，都只看得见现在。
　　现在，他们又站在了赤里的街道上，看一样的河水从街边流过，看完全陌生的人从一样的桥上走过。他们甚至还去了茗粥巷，喝一样的粥，只是师姐说，这粥味道了了。

　　当他们终于走回到玉带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偏西，金色的霞光落在河面上，仿佛那河里流淌的真如金水一搬，灼灼生辉。然后有人叫住他们，一回头，看见的却是全然陌生的面孔。

　　“玉姑娘，小公子，我家主人请二位过府一叙。”

　　“一面之缘，何必再见。”小路听见师姐缓缓开口，神情虽淡，声音里却是凉薄。

　　那人虽是棉布素衣的仆役模样，听了这话也不恼，说出口的也还是温吞和缓的话：“我家公子请玉姑娘叙旧，无非是聊些从前的事情。”

　　上了车去，才发现这车到底和寻常车子有些区别，外面看着轻纱的帘子，进得里面才见三面都是棉布糊过，只透得进来薄薄的光线，外面的人物却再看不真切，前面厚重的布帘一放下，就真是与世隔绝一般，除了零零落落的马蹄声，这个世界仿佛再和他们无甚纠缠。
　　小路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师姐却回头对他了然一笑，“你说，我们在这蜀地还能有什么故人。”
　　小玉说这话时本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小路听在心里却蓦地觉得有些难过。只有这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在这世上，除了彼此，竟再没有值得相信的人。那时候小路想，如果他们没有听师傅的话往南，而是随便去别的任何一个地方，会不会这人生也将是另外的模样？

　　所谓命中注定，原来竟是毫无歧路可选。

　　那请了他们去的人是相灵，站在清水莲花的池塘边，临风玉立的身姿，仿若翩然世外的神仙公子，不惹半点尘埃。
　　灵在细碎的脚步声中回过头来，就看进了秋水一般的眸子里去。

　　“玉姑娘，别来无恙。”

　　晚霞的颜色已经越来越浓，浓到化不开的橘红。仿佛这世间万物全都染上了金黄色的边缘，在晚风中忽明忽暗。
　　他们坐在这样温暖和煦的空气中，心中想来都是疑问，却又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路想着灵这样的望族大家的公子，正是世人羡慕的榜样。只是那人此刻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这晚风的氤氲中，看着竟有些落寞。只是，他却没有办法同情半分。

　　好像过去了很久，才终于听见灵的声音在懒洋洋的空气中幽幽地响起——

　　“这两天我突然记起姑娘说过的一些话。姑娘从前说相族历代担任巫者一职，以供奉天神。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供奉天神的是巫，此言不差。然而担任巫者一职的却不是我相族的子弟。我们相族世世代代供奉的也不是天神，而是那个担任巫者一职的人。”灵轻轻笑道，“所以我只是灵，而不是巫。”

　　“姑娘一定好奇，为什么又有‘巫灵’的说法。”那笑容在这一刻凝固，“因为所谓巫，准确点说是个巫女，那被选中的女孩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担任巫女的职责。”

　　“那她岂不是很可怜。”小玉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好似漫不经心。
　　灵的眸中却添了些微好奇的神色，“为什么？”
　　“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难道还不是可怜。”

　　“是么。”依旧淡淡的语气，仿佛听到的也不过是小儿的天真话语，“可是，她那被注定的人生还并不止这些。成为巫女，也就注定了成为相族被挑选出来的某一个子弟的妻子。所以，他们把巫女献给了神，再把一个男子献给了巫女。”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在灵的脸上慢慢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霜凝结成的冷漠。

　　“姑娘只道那巫女可怜，可有想过那个男子的心情。”

　　* * * * * *

　　从前有一片富饶的土地，人们都说那是被天神眷顾的地方。
　　那里的江河中不停地流淌着黄金，那里的山中处处埋藏着美玉，那里的雨水四季均匀地布泽，那里的泥土是适合万物生长的火一样沸腾的颜色。
　　世世代代的富贵安逸，美好的生活仿佛永远看不到头。

　　或许就是因为太好，人心才会生出贪婪和欲望。

　　终于有一天，那里的人被财富冲垮了道德和意志，只为了钱财，亲人互相残杀，夫妻反目成仇。
　　天神为了惩罚这些不知满足的人类，从天空中降下滔滔的洪水，来洗涤这里的罪恶。在无法抗拒的天灾面前，曾经富饶的土地开始荒芜，那些贪婪的人的后代开始流离失所、饱受饥饿。

　　天上的一位女神怜悯那些罪人的后代，化作人形来到这里。她把这些四处漂泊的人重新组成部落，再结成联盟，建立国家。
　　为了让他们不要忘记那洪水惩罚的教训，女神为他们取名百濮。“濮”同“蒲”，是水边长出的小草。
　　善良的女神再没有回到天界，她在人间不停地转世轮回，成为了百濮的巫女，代替百濮的子民供奉天神，为他们祈福，也为他们赎罪。
　　为了感谢女神的恩德，也为了让她在人间的生活不再寂寞，会有一个男子被挑选出来去侍奉这由女神转世的巫女。

　　而那被选中的男子，从此会被叫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