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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chapter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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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赋订了一家环境很好的酒店,浑身上下都湿透,言赋将身上的衣服尽数褪去。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般一笑。
原来,任凭她再怎么折腾,命运还是会带着她走上原本的路。
在国外那十年,她不要命一样学习,十年如一日,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褪去那一身污泥,光明灿烂地站在他的面前。
她幻想过很多次,他们重新遇见的场景。靠着这种幻想,所有的苦,她都咬碎牙连血吃到肚子里。
其实也不亏。
可是,真的不能继续下去了。
有一天傍晚,霍骁然做了青碗豆炒肉,吃饭之前,公司临时有事,他被叫走。
言赋当时很饿,就拿起筷子自己先吃,她夹豌豆的时候,右手一直抖,夹了五六分钟,依旧没有夹住。
她是医生啊,以前能将一个鸡蛋壳完整地剥下来,怎么可以夹不住菜。
夹不起菜的手,又怎么敢给别人做手术。
她不死心,就耐着性子继续夹,一次,两次,五十次,六十次。
终于,她受不了了,像个疯子一样,把筷子摔在餐桌上,歇斯底里,她又站起来,对着桌角猛踹几脚,很快,房子里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很多不可思议的画面出现在眼前,她睡到半夜光脚跑下楼,说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拿着刀划伤霍骁然的手臂,甚至更久一些,她半夜打电话给霍骁然,说有人要害他……
那些都不是梦,都是她做过的事,霍骁然都知道,但是,他怕她心理有压力,不敢告诉她。
言赋痛苦地蹲在地上。
她知道。
她自己也碎了。
没有了,爱情也好,事业也好。
到头来,都化成泡影一堆。
言赋从包里拿出来一把刀,窗户透出一点点光,刀刃闪着寒光。
言赋找了个角落坐下,拿着刀,缓慢又深重地划在腿上。
十年下来,腿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但是她不在意,旧伤覆盖新伤。
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脑海中不断浮现霍骁然手指断掉的那一幕。
一刀接着一刀。
她在疼痛中平静下来,十几分钟后,拿出纱布为自己简单包扎。
她一点都没觉得自己疯了。
用刀子划开皮肤,等殷红的血渗出来,看一会儿,再拿着纱布包上伤口。
她觉得自己做这些,和别人做一顿饭一样。
都是维持生命活动的正常步骤。
第二天。
旭日初升,空气中有丝丝冷意。
言赋开着车,这车是她前几天在二手市场上买的,是那里最便宜的一辆。
牛贵平很准时,九点钟上了言赋的车。
她开着车,顺着省道,一路往城市的边缘开,那里有承安市最大的一片内海。
另一边,王山山正在往院长办公室走,言赋去美国之前,将一封信交给她,特意叮嘱她今天下午交给叶维昭。
言赋交代的事情,她一定要半得妥妥的,怕下午的手术结束时来不及,王山山打算上午下班之前就把信送出去。
王山山刚下楼梯,碰到迎面走过来的叶维昭,她跑几步上前,“院长好。”
叶维昭面带笑容,“王医生好,你是经常和言言一块儿吃饭的那个医生吧。”
王山山没想到这大人物竟然记得自己,这都是托言赋的福。
“对了院长,这是言言让我交给你的。”
“言言让给的?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封信!”
叶维昭狐疑着接过,随手打开看。
几秒钟后。
叶维昭突然脸色大变,“言言她人呢?”
王山山:“她现在应该在去往美国的飞机上了。”
“不对,不对。”叶维昭急忙掏出手机,拨通霍骁然的电话,“言言呢?”
霍骁然开着车,正跟在言赋的车后面。
他不想让长辈担心,便回答,“言言和我在一起。”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人到底在哪里?”
”阿姨,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维昭将言赋留的信,拍了照片发过去。
霍骁然突然意识到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向警方求助。
叶维昭坐着救护车前往。
承安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认识霍骁然之前,言赋从没这样觉得。
不知不觉,竟然五月份了,路两旁都是花,她对于季节的转变向来不敏感。
记得今年春天的时候,三月份的一天早晨,言赋下楼之后,听到一阵不小的嗡嗡声,循声看过去,是一个工人推着除草机在修剪草坪,因为这个缘由,一路上,言赋都用心观察树梢的颜色,这才又一次惊觉,在她还在沉醉冬日温柔时,原来春日已至。
而现在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多月。
牛贵平没忍住,终究率先开口问:“言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言赋打着方向盘,“闲着也没事干,我给你讲讲霍骁然吧。”
“请便!”
提起他的名字,言赋总是忍不住地流眼泪。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十六岁,那天风轻云净,他从我身边经过,手里拿着一把蓝色的泡泡枪,不断地往外面打泡泡,风一吹,那些泡泡就在空中旋转,折射出不同的光。”
言赋语速很慢,几度抽噎着说不出话,像是在仔细回忆,又像是怕太快说完。
慢到如果车子上还坐着个画家,他肯定会忍不住将她叙述的内容画下来。
言赋不动声色加快车速,继续道:“我当时在想,他的快乐怎么能那么简单,简单到让我羡慕。”
“那时候,有几个男生追在他的后面,抢着要玩,谁知道他突然跑到我面前,把泡泡枪塞给我,说,喜欢送你,我没来及说一个字,他就跑远了。”
说到这里,言赋流着泪水笑了。
“后来,我知道他叫霍骁然,和我一个年级。”
她看着窗外,到海边了。
“你知道吗,希波克拉底誓言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 ……尚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抵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亟之。”
“意思是医生不可以杀人,违背誓言的人会遭到天诛地灭,就算死了,都要下十八层地狱。”
言赋看着蔚蓝的海。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只要他活着,我愿意下地狱。”
“我的出现,你的出现,毁了他的幸福,所以我们两个,都不应该活着。”
“十年前,我用花瓶把你砸晕,当时我以为你死了,因为害怕,我从楼上跳下去,现在,我不怕了。”
“谢谢老天爷给了我十年,我遇到了很多很多温暖的人,我知足了。”
说完。
言赋挪开踩在刹车上的脚,出于惯性,车子野蛮地撞开防护栏。
直直栽进海里。
汽车轮胎抛开沥青路面的那一刻。
很奇怪,言赋没有感觉。
只是看着海水的颜色,越来越蓝,越来越深。
承安总院急救室。
一墙之隔,医生在里面忙着急救,外面站满了人。
所有人脑海中绷着一根线,没人说一句话,生怕发出一点声音,那根线就会断掉。
时间过了很久。
叶维昭想起言赋留给自己的那封信。
她将信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来,打开。里面有两张纸,上面的一张是给叶维昭的信,下面那一张是她想留给警方的免责声明。
叶维昭将信展开。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叶阿姨,尊敬的妈妈,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
你用温柔坚韧的目光一遍遍抚平我心上的褶皱,世人常说,因为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他们创造了妈妈。因为您,我才知道世人没有夸大其词。
你总是给我,及时的赞美、得体的批评、恰当的争论、必要的鼓励、温柔的安慰和有效的敦促,我想,没有人会不被你吸引。
您优雅,平和,博学,谦逊,是我最最想成为的那种人,我曾多次望向您的眼睛,在那里找到了方向。我何其有幸,有幸得您庇佑了这么多年。
有很多很多次,我想要说的不止谢谢两个字,我还想叫一声妈妈,可是我不敢,我害怕您会觉得我奇怪。
可是妈妈,我太累了,我知道自己病了,谢谢您给了我十年,只是我太懦弱,实在撑不住了,没有变成你的骄傲,反而辜负了您的期望,真的很对不起。
妈妈啊,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觉得天气好冷,冬天好漫长,妖魔鬼怪在我的七窍钻来钻去,满目狰狞地嘲笑我。它们企图将我撕碎,将我生吞活剥,妈妈,我好难受,我好害怕。
妈妈啊,你可知道你有多么温暖,你的怀抱是小小的火炉,就像此时此刻,笔尖摩擦在纸上,知道是写给您的信,知道您温柔的目光会在此处停留,我就幸福得好像,被您紧紧抱在怀里。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用自己拙劣的笔端,诉诸对您难言的爱意。妈妈,最后再为我高兴一次吧,女儿就要永远得到平静了。
之所以写信给您,是因为我想,通透如您,一定会理解我的离开,俗世洪流,患得患失,忽喜忽悲,被命运举起又摔下,此前种种,于我而言,不如将一切归于寂灭。
最后请代我表达爱意,向我身边那些可爱的人。
读完之后,叶维昭身体瘫软,难以站立,跌坐在地上。
邓星临蹲下去,伸手去扶,这才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霍骁然。
他背对着人群,跪坐在窗台底下,像一个雕塑,一动不动。
他身上还穿着跳进海里的那身衣服,没来得及换,衣服上的水滴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渍。
抢救进行了很久,当医生出来,所有人一窝蜂围上去。
“暂时抢救过来了,但是,病人没有求生意识。”
医生顿了顿,语气沉痛,“另外,患者身上有大量自残痕迹,我们怀疑是精神方面的问题,貌似那才是问题所在。”
医生的话,一字不落落入霍骁然耳中。
他的睫毛颤了颤。
试图起身,下一秒,头朝地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