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不露》需酒

71、第七十一章

　　前些日子，宋启一位好友上门为儿子提亲，欲娶宋玉娴过门，对方一表人才且人品端方，又知根知底，宋启和梁氏二人很满意，便答应下来。这几日梁氏一直在张罗宋玉娴的婚事，打首饰选料子做衣裳忙个不停。

　　两个婆子捧着新选好的料子，有说有笑走来，不慎撞在刚出月亮门的宋玉满身上，手里的料子掉在地上，沾了灰尘不说，落地时被地上枯枝挂了一下，挑起一根丝，整个料子瞬间损坏了。

　　婆子大惊失色，这料子是夫人为三小姐出嫁时做衣裳，亲自选的，极其昂贵，便是折买了自己，也买不起，因此，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宋玉满此时正气闷，被人撞到也不理，径直向前走去。

　　另一个婆子不动声色地碰碰她，冲她努努嘴。

　　那婆子瞬间明白过来，追上去道，“二小姐，这料子可是为三小姐出嫁时做衣裳用的，如今被你损坏，难道你想一走了之吗？”

　　宋玉满笑了，“究竟是我撞了你，还是你撞了我？”

　　“二小姐这是不打算承认吗？”那婆子打定主意，让这个不得宠的二小姐当替罪羊，“二小姐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哪里知道我们做下人的苦，这匹料子昂贵，便是我一年的月钱也买不起。方才我们看得清楚，就是二小姐撞在我身上，我这才失手跌了料子，这钱二小姐不出，难道让我这个老婆子出不成？”

　　另一个婆子也附和道，“就是，我方才看的真真的，正是二小姐撞了我们，二小姐还想狡辩不成。”

　　若往日，宋玉满定不会与这两个婆子计较，可这时她正憋着气，抬手就给了那婆子一巴掌，“亏你们还知道我是二小姐，这便是你们当奴才对主子说话的态度吗？”

　　那婆子登时被唬住了，捂着脸道，“你，你怎么……”

　　宋玉满冷着脸逼问，“我怎么？我是主子，你是下人，我还打不得你了？”打完这个，又看向另一个，“你说，我打不打得你？”

　　那婆子显然也被唬住了，结结巴巴道，“自，自是……”不等她说完，宋玉满又重重给了她一巴掌，“下次再敢惹我，可不是挨打这么简单了。”

　　素日里宋玉满总是忍气吞声，她们自是不把这个二小姐放在眼里，这才有了拿她当替罪羊的想法，不想却碰了钉子。

　　宋玉娴打旁边过，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走了过来，“发生了何事？”

　　两婆子看到是三小姐，恶人先告状，“三小姐，这是夫人亲自为你的料子，我们正打算给您送去。谁知刚走到这里，便被三小姐撞到，手里的料子也掉在地上损坏了，我们同二小姐理论，二小姐不分青红皂白，一人给了我们一个耳光。”

　　另一个婆子忙把料子捡了起来，“三小姐您瞧？这么贵重的料子，抽了一根丝，这一匹料子几乎毁了。”

　　宋玉娴瞅了瞅料子，对宋玉满冷笑道，“二姐姐这是自己死了夫君，便心存嫉妒，要破坏我的婚事吗？”

　　宋玉满道，“不是我。”

　　宋玉娴拿过料子，砸在宋玉满身上，“二姐姐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吧？送你了，拿去做衣裳，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宋玉满被砸的后退了一步，他抬头一字一字重复道，“不，是，我。”

　　“果然是贱人养出来的小贱人。”宋玉娴厌恶的眼神像在瞧一条浑身生满虱子的狗，“还不快滚。”

　　“不许你侮辱我娘。”宋玉满强忍怒气，娘是这世上唯一疼爱自己的人，自己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

　　宋玉娴哪里会把宋玉满放在眼里，宋玉满越是不让她说，她偏要说，“周氏就是个贱人，所以才养了你这个小贱人，我说了，你……啊……”

　　不待宋玉娴说完，宋玉满便扑了上去，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两个婆子见拦不住，忙去叫了梁氏来，两人这才被分开，如斗鸡般红着眼，头发乱了，衣裳也乱了，幸而都没有受伤。

　　梁氏自是心疼女儿，直接让王嬷嬷给了宋玉满十几个耳光，转儿也没能幸免，两人皆被打得脸颊肿胀，嘴角淌血，最后被扔进柴房，不准吃喝。

　　转儿用自己衣袖给宋玉满擦拭嘴角的血迹，哭道，“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这么对我们？疼吗？”

　　宋玉满挥开转儿的手，“没关系。”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说没关系。”转儿满眼心疼，“怎么说，您也是小姐，夫人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您耳光，一个姑娘家，若是脸被毁了，今后可如何是好。”

　　“她们那里把我当人看。”没关系，她们不把自己当人看，自此以后，她们在自己眼里也不再是人。

　　宋玉满和转儿被关在柴房，整整三日水米未打牙，第四日用早饭时，王嬷嬷提醒梁氏此事，梁氏方想起来，因问，“三日了？”

　　王嬷嬷道，“整整三日了，若继续这么关下去，恐闹出人命。眼下，三小姐婚事在即，不好节外生枝，再者，红事碰白事的，不吉利。”

　　“那便放出来吧，别给我的娴儿添晦气。”

　　王嬷嬷出去吩咐一声，宋玉满和转儿这才被放出，三日未进食，两人奄奄一息，修养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

　　这日用过早饭，转儿进门便发现宋玉满在梳妆，因问，“小姐可是要出门？”

　　“见一位朋友。”宋玉满淡淡道。

　　小姐只世子一位朋友，于是转儿道，“小姐见世子殿下何事？”

　　“不是他。”

　　转儿一滞，“不是世子殿下？”自己跟在小姐身边多年，为何不知小姐还有其他朋友。

　　梳妆毕，宋玉满带着转儿出门，来到一客栈，将一块玉佩交给老板，又吩咐几句，便上楼了。

　　转儿这才知道，小姐所说的‘朋友’竟是二皇子，她有些担心道，“小姐，你要做什么？二皇子可不是……”

　　宋玉满在矮凳坐下，淡淡道，“我知道。”

　　玉佩经过层层转手，终于到达赵奕霖手中，此时他正在射箭，看到玉佩后，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将弓交给一旁的侍卫，换身衣服后便出宫了。

　　此时未到饭时，只有三桌客人在喝茶，赵奕霖叫来老板，扔给他一锭银子，“让他们都出去。”

　　老板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心里乐开花，马上开始赶人，客人自是不满，老板也是会做人的，请客人去楼下喝茶，茶水全免，客人自然愿意，齐齐离开。老板也跟着下楼，心里盘算着，免去茶水，自己还能得多少。

　　赵奕霖在宋玉满对面坐下，“我给你这玉佩，可不是让你用来玩的。”

　　宋玉满正色，“如此重要的东西，我自不会拿来玩。”被关的这些日子她早已想清楚，转儿说的对，宋家二小姐只会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若是王妃呢？又会如何？事情既已开始，自己便不能继续犹豫不决下去。

　　赵奕霖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宋玉满问，“纵观历史，和亲事件不在少数，殿下可知和亲的用意？”

　　赵奕霖一滞，随即莞尔一笑，“你想借助我的身份，摆脱现在的处境？你很聪明，不错的想法。”

　　宋玉满盯着赵奕霖的眼睛，沉声道，“殿下曾说过，‘若将来你遇到难事，无论什么，我定帮你’，这句话还算数吧？”

　　赵奕霖嘴角噙着笑，“我是说过，若这是你心中所愿，我决不食言。只是，我帮了你，我能得到什么？”

　　“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殿下为何偏给了我这玉佩呢？”宋玉满反问道，“需要我把话说明吗？”

　　赵奕霖脸上的笑更甚了，“你确实很聪明。”

　　自己与太子相争，手中的筹码自是越多越好。宋启在韩玠的战事中立下战功，成为御前红人，若得到他的支持，于自己大有益处。

　　“这么说，二殿下是同意了？”

　　赵奕霖懒洋洋道，“你的事好说，只你有把握说服你父亲？”

　　宋玉满浅笑，“‘说话’说服不了，便用‘事情’来说服。罗家的荣耀系罗贞一人，他死后，幸而有罗青梧这个太子妃撑着，否则，罗家早倒了。殿下不会以为罗贞是活腻了，才自戕的吧。”

　　“我果然没有选错人。”赵奕霖笑着离开，走至楼梯口处，他回头道，“还有一点。”

　　宋玉满看去，“什么？”

　　赵奕霖笑吟吟道，“若我向陛下提出，娶一个丧夫的庶女为妻，陛下和母妃定然不允，所以，只能委屈宋小姐做个妾室，为了大计着想，宋小姐不会连这点委屈也忍受不了吧？”

　　宋玉满明知他在侮辱自己，表面上依然云淡风轻，“我可以不在乎名分。但也请殿下莫要忘记大计，护玉满周全。”

　　“这是自然。”赵奕霖欣然应允。

　　赵奕霖离开后，宋玉满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身子发软，双手微微颤抖。

　　转儿急道，“小姐，那二殿下岂是良善之辈？您怎么可以……”

　　“不用再说了。”宋玉满打断她。

　　转儿欲言又止，最后闭了嘴。

　　回家后，宋玉满将此事告诉父亲和梁氏。梁氏巴不得这个丧门星远离自己，管她嫁人嫁狗，当妻还是做妾，她都不在意。

　　倒是宋启，听闻女儿要嫁二皇子为妾后，劝道，“以为父如今的地位，纵是你丧夫，另寻一门安稳的亲事，亦不是什么难事，能为正妻，何苦与人为妾？更何况那二皇子……”

　　“女儿心意已定。”宋玉满坚持。

　　宋启本对后宅之事不甚在意，见她执意如此，便不多言了。

　　这日，赵奕霖的聘礼送过来，宋玉满打开一一看过，最后拿过一个金项圈递给转儿，“还记得文琰哥哥当掉玉佩的那个当铺吗？”

　　转儿道，“记得。”

　　宋玉满翻出当票交给转儿，知道文琰哥哥当掉自己的玉佩后，自己便想着有朝一日将玉佩赎回，所以特意要了当票，起初文琰哥哥不愿给，见自己坚持，这才给了自己。

　　“把这金项圈当掉，将玉佩赎回来。”思索一会子，宋玉满又递给转儿两只金镯子，“文琰哥哥身份尊贵，素日里所玩所用之物皆为上品，那玉佩定然价值不菲，你多拿些去。”

　　转儿将东西包好后便出门，来到当铺，询问了价格，当掉金项圈和一支金镯子后，这才将玉佩赎了回来。

　　就在转儿准备离开时，当铺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可是转儿姑娘？”

　　转儿将玉佩收好，“你认识我？”

　　那人笑笑，“我不过受人之托。”说着将一封信交给转儿。

　　转儿打开，竟是罗紫笙留给自己的，禁不住好奇，她如何知道自己会来这里？

　　“多谢。”转儿将信装好出门。

　　一路来至罗府，禀明来意，守门的直接放人进去。

　　罗紫笙正在廊下刺绣，盛开的牡丹栩栩如生，见人过来，她头不抬道，“说说吧。”

　　斟酌一番后，转儿道，“我家小姐要嫁给二皇子，亲事已定，聘礼已送至府上。”

　　罗紫笙微微吃惊，将绣绷放到一旁，因问，“二皇子会娶一个死过丈夫的庶女为妻？”

　　转儿道，“做妾。”

　　罗紫笙嗤笑，“她这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是能屈能伸？二皇子没有王妃，宋玉满虽是妾，嫁过去也是当家做主的，有实无名，她也算不亏。”

　　转儿试探道，“罗小姐可是要对这婚事……”

　　罗紫笙撇她一眼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如此好姻缘，我怎么会破坏呢，自然要让这婚事顺顺利利的才是。”

　　转儿暗自松口气。

　　“文琰哥哥的玉佩呢？”

　　转儿将玉佩递了过去。

　　罗紫笙拿过，低头仔细观看，那玉佩细腻如脂纯粹无暇，上雕刻精致花纹，荧光流转，是一块好玉。罗紫笙将玉佩交给新晴，低声吩咐了一句，新晴拿着玉佩离开。

　　转儿道，“罗小姐若是将这玉佩拿去，我可怎么向我家小姐交代呢？”

　　“急什么。”罗紫笙道，“即是你家小姐的好事，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不送贺礼，岂不失了礼。”

　　转儿讷讷道，“给我家小姐送贺礼？”

　　不多时，新晴返回，手里多了一块玉佩，罗紫笙将两块玉佩一起交给转儿，“告诉你家小姐，这是我送她的贺礼。”

　　转儿接过低头仔细一看，这两块玉佩，外形一样，质地相似，只上面雕刻的花纹不同，因她拿到玉佩后，并未仔细看，此刻，竟不知那个是世子的，那个是罗小姐的。

　　许多人在做首饰时，喜欢做一对，诸如金钗银镯玉佩，或一模一样，或稍做不同，然一看便是一对。这东西做出后通常做特殊用，或姐妹间一个人一个，或做定情之物等等，总之定有特殊用意。

　　转儿看着这两块玉佩，登时明白对方的用意，只不知小姐看到这两块玉佩作何感想。

　　罗紫笙道，“可还认得出那块是世子的？”

　　转儿摇头，她认不出。

　　“很好，不管你真认不出还是假认不出，在你家小姐问你时，我也希望你这样说，明白吗？”

　　“是。”转儿将东西收好，暗自腹诽，罗小姐这是借贺礼向小姐示威，自己和世子殿下才是一对吗？伎俩未免太幼稚。

　　不，更重要的是，如果小姐不知那块玉佩是世子的，便不能毁掉罗小姐送的玉佩，如此一来，这两块玉佩会一直在一起。

　　一个是自己爱极的人，一个是自己恨极的人。

　　永远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小姐作何感想？

　　小姐对世子执念极深，兼着这是唯一拥有的世子殿下的东西，她断然不会舍弃，所以，这是一根刺，永远扎在小姐心头的刺。

　　这不是幼稚的示威，是如影随形的折磨。

　　转念一想，转儿放下心来，别人不认得，世子殿下这个主人还认不得吗？小姐去问世子殿下便是。

　　转儿放松的神色被罗紫笙尽收眼底，她缓缓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文琰哥哥不会记得的，他那个人向来随性，兼着这玉佩已当掉多年，他根本不会记得，别说是多年前当掉的一块玉佩，便是现在他身上带的物件儿，拿出两个极相似的，他也未必认得出。”

　　“若是他极爱的东西，他兴许认得。当时当这玉佩，是为了给周姨娘买棺材，他身上那么多值钱的物件儿，你觉得他会当掉自己极喜欢的那个吗？”

　　罗小姐方才仔细看过世子殿下的玉佩，所以，只有她认得出那个是世子殿下的，那个是自己的。

　　身体上的痛会有好的那一日，精神上的折磨却是无休止的。

　　转儿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突然觉得很可怕，她想离开这里，马上离开，“罗小姐可还有别的事？”

　　新晴端来刚沏好的茶，罗紫笙轻啜一口，不慌不忙又问出一个令转儿心惊胆战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