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不露》需酒

65、第六十五章

　　赵奕崇和罗青梧进入殿内，皇后笑着招呼道，“刚泡好的茶，你们倒是会挑时候，快过来尝尝。”

　　罗青梧笑道，“母后的茶定然是好茶。”

　　皇后笑道，“你尝尝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我送你些。”

　　罗青梧笑道，“还是母后疼我。”罗青梧还未出嫁时，皇后便极喜欢她，她与太子成亲后，皇后一直待她如己出，疼爱有加。

　　赵奕崇故意拱火道，“只是送些你便这般高兴了？若真是疼你，就该让你全部拿走才是。”

　　皇后笑道，“瞧瞧，瞧瞧，天底下还有不盼着婆媳和睦的，就你事多，行，全部给你媳妇带走，太子殿下可满意了？难怪老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还不信，今儿个算是见到了。”

　　罗青梧但笑不语。

　　赵奕崇笑着起身，“罢罢，我还是去父王那里吧，你们婆媳好好说说体己话。”说罢，离开。

　　皇后看罗青梧脸色不是太好，关心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你身子还好吧？”

　　罗青梧为皇后添茶，“多谢母后关心，我还好。”

　　皇后喝口茶，放下茶杯道，“眼下可还有什么事忙？”

　　“母后为何这么问？”罗青梧自想着，今日进宫便是有极重要的事，可是，不能告诉你。

　　皇后笑道，“你和崇儿成亲也有些日子了，这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既嫁入我皇家，便要为我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才是。”

　　一席话，把罗青梧说得满脸通红。

　　“怀孕前先把身子调理好，这样吧，明日我派太医去太子府给你诊脉，你这些日子无事，便安心调理身子吧。”

　　罗青梧道，“前几日听了一个笑话，我给母后讲讲吧。”

　　皇后知道她害羞，便不再说了，“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罗青梧便讲了一个，见皇后很高兴，随即她又讲了几个，最后一个提到父母，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父母相继离世，皇后知道她心中难过，安慰了她一番，“说了一会子话，我也乏了，天色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罗青梧勉强挤出一抹笑来，“那便不打扰母后休息了。”言毕，缓步离开，待出了大殿，脸上的悲伤瞬间敛去。

　　出了皇后寝宫，罗青梧进了旁边的月亮门。

　　云儿道，“都安排好了。”边说边给罗青梧披上斗篷，戴上兜帽，整理好之后，自己也反手披上斗篷，同样戴好兜帽。

　　夜色下，两人的脚步有些匆忙，却没有一点声响。

　　忽而听到有说话的声音，罗青梧忙示意身后的云儿，两人屏息凝神，生怕被一墙之隔的两人发现。

　　仔细听，却发现是太子，另一个人听不出是谁，罗青梧心中惦记着去找韩宗廷的事情，只想两人快点离去。

　　夜色寂静，两人的声音清晰传来，罗青梧侧耳听了两句。太子和那人很快离去，月色下，罗青梧瞬间变了颜色。

　　如果这一切都是陛下的计划，他的计划从何时开始的呢？罗青梧虽不知陛下的计划从何时开始，但她知道，定然比自己预想的要早。

　　若是这样的话，父亲的死，紫笙的婚事，自己的婚事？是否也是计划好的？

　　清冷的月光下，罗青梧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如同泡在刺骨的冰水中，不由自主地发抖，会是自己想的这样吗？

　　罗青梧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无论她如何努力，还是禁不住胡思乱想，良久后，她道，“回去吧。”

　　云儿愕然，“小姐，错过今日，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罗青梧心中也明白，可她现在心绪不宁，无论如何也不能见韩宗廷，若弄巧成拙反被其看穿，只会坏事。

　　本说好一起回的，眼下计划被打乱，罗青梧心神恍惚，不好与赵奕崇见面，便让车夫先送自己回了太子府。

　　一路上，罗青梧已平静下来，云儿将斗篷放好，看见小姐坐在桌边发呆，倒了杯茶递过去。

　　罗青梧道，“我的那玉环呢？”

　　云儿道，“那块？”

　　“大哥哥送我那块。”

　　云儿自点漆柜子里拿出玉环，放在桌上。

　　罗青梧把玉环拿在手中，玉佩和玉环镶嵌在一起，合二为一。

　　犹记得大哥哥曾说过，这玉环另有一半，若同时持有玉佩和玉环的人相遇，便可以成就一段佳话，之后，自己嫁给赵奕崇。

　　在成亲当晚，自己真的见到了玉环的另一半，自此自己便相信，和太子的婚事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玉佩和玉环罗青梧一直小心翼翼的珍藏着，可今日，罗青梧的心开始动摇，她盯着玉环上的花纹，是上天注定的姻缘还是早有预谋？

　　宴毕，赵奕崇回府，因从车夫那里听闻罗青梧身子不适，于是道，“怎么突然不舒服了？可有找大夫来看过？”

　　罗青梧低声道，“可能是有些累了，陪母后说了一会子话，只觉身子发软，就先回来了。”

　　“明儿个我让厨房炖些滋补的东西，你这些日子好好歇歇。”看见桌上的玉佩，因问，“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罗青梧拿起自己的玉环，“母亲曾说，姻缘天注定，女子要嫁给什么样的男人，男子要娶什么样的女人，皆是安排好的，太子殿下信吗？”

　　“你已经成亲了，觉得如此吗？”赵奕崇笑问，“今日怎得多愁善感起来？”

　　“殿下如此说，可见是不信了。”罗青梧微微失望。

　　月下听到的虽是简单的一句，却给罗青梧带来巨大的震撼，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往事一点点浮现在脑海，父亲，母亲，自己，还有紫笙，若这一切真的全部是计划好的，那罗家算什么？罗家对陛下来说算什么？

　　一想到此，罗青梧的心脏就如同被人狠狠攥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罗青梧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可她还是想知道，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才是，“殿下曾说过我们注定要成亲的，可见是骗我的了。”

　　赵奕崇柔声道，“怎么会。”

　　罗青梧又道，“殿下可有骗过我？”不等赵奕崇开口，她继续道“不管之前殿下有没有骗过我，希望殿下今晚对我说实话。”

　　赵奕崇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尽说些奇怪的话。”

　　“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赵奕崇的语气带着一丝宠溺。

　　罗青梧道，“我们成亲后不久，有一个叫思儿的姑娘，声称自己怀了赵文琰的孩子，跑到罗府让紫笙接受她，就在紫笙和赵文琰两人接受她后，她却上吊自缢了，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便想调查此事，恰逢我身子不适，便把这件事交给了你，你在调查后告诉我，此事是二皇子所为，真的是二皇子所为吗？”

　　赵奕崇皱眉，“陈年往事，提这个做什么？”

　　罗青梧盯着他，“你方才答应过我的。”

　　过了半日，赵奕崇低声道，“不是。”

　　“是韩宗廷所为，是吗？”罗青梧苦笑。

　　赵奕崇一怔，“你如何知道？”

　　罗青梧泪光点点，所以，这一切不是自己的猜测，都是真的，“所以，你娶我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我是罗贞的女儿，对吗？韩宗廷娶紫笙，也是因为她是大将军的女儿，我父亲就这么死在你们的明争暗斗中，他甚至临死都认为自己是为了罗家。”

　　赵奕崇脸色变了变，最后平稳下来，“你听到了什么？”

　　“多么可笑。”罗青梧泪流满面，痛极反笑，“臣子的忠心，夫妻的情分，在权利和野心面前多么可笑。罗家的人都是笨蛋，都是笨蛋。”

　　“青梧。”赵奕崇想拉罗青梧的手，被她躲开，赵奕崇的手悬在半空，缓了一会子才道，“若韩玠没有谋反之心，这个局不会开始，你所看到的一切都会是真的。”

　　“在调查清楚思儿的死因后，你便知道他会谋反了，不是吗？在那时，你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了，可你还是眼睁睁的看着紫笙嫁了过去，眼睁睁看着我父亲去世。”罗青梧满眼控诉。

　　赵奕崇沉声道，“韩玠不除，江山不稳。”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今日罗青梧总算是见识到了，“我祖父，我父亲，对陛下忠心耿耿，为陛下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为何落得如此下场？陛下这般对待在战场上拼死为国的臣下，心中可有一丝愧疚？”

　　“罗青梧，注意你的言辞。”赵奕崇肃容。

　　罗青梧凄楚一笑，“罗家只不过是你们手里的诱饵，现在鱼已经到手，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我这个罗家人呢？”

　　赵奕崇望着罗青梧，声音轻柔，“你是我的太子妃。”

　　“我不是。”罗青梧怒道，“不要叫我太子妃，我担当不起。你从未真心爱过我，不是吗？你一直在演戏，我不过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那你呢？”

　　“什么？”

　　“你嫁给我，是因为你爱我吗？”

　　罗青梧嘴唇嚅嗫，“什么意思？”

　　赵奕崇声音冰冷，“你说我是利用，才娶你为妻，那你又是为何嫁我呢？陛下赐婚后，你很不情愿，最后为何同意了呢？”

　　罗青梧挤出几个字来，“皇命难违。”

　　“是吗？”赵奕崇轻笑，“既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怎会畏惧皇权？”

　　“你，你怎么知道？”罗青梧脸色发白，陛下赐婚后，自己心中百般不愿，曾上吊自缢，最后被云儿发现，劝阻了自己，这件事只有自己和云儿两人知道，太子如何知道？“你一直在监视我？”

　　赵奕崇并不否认，他放缓声音道，“青梧，不管当初我们因何成亲，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妻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今后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不好吗？我们成亲这么久，我对你如何，你感受不到吗？”

　　罗青梧痛苦地闭上眼睛，成亲时，自己的确并非真心，可在看到太子对自己的偏爱后，自己是真的爱上了他，也相信他是爱自己的。

　　可现在呢，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他娶自己，不过是利用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大将军的女儿。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竟傻傻地信以为真，并付出真心。

　　赵奕崇抬手，看着罗青梧眼泪串串落下，抬起的手终是没有落下，复在身侧垂下，默默站了许久，转身，离开。

　　赵奕崇离开后，云儿扶罗青梧坐下，用帕子为她擦泪，“小姐，别哭了，明日皇后娘娘派太医过来为您诊脉，眼睛哭肿了，可如何是好？”

　　罗青梧扑在云儿怀中，终于不再隐忍，痛哭出声，“云儿，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云儿也跟着落泪，臣子在陛下面前还能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罗青梧哭了一夜，天快亮时才迷糊了一会儿，云儿把饭菜端来房中，她吃了几口便不吃了，因着哭了一夜，此时，罗青梧眼睛肿的核桃一般，未免被太医看到，云儿一直用布巾帮她敷眼睛。

　　半个时辰后，有小丫头来报，太医到了。

　　云儿急急的帮罗青梧上妆，末了仔细端详，“昨晚哭得太狠，遮了两层还是能看出眼肿来，这可怎么办？”

　　罗青梧淡淡道，“叫太医进来吧。”

　　云儿亲自出去迎太医进来，又搬了凳子。

　　太医在凳子上坐下，拿出脉忱放在桌上，罗青梧手腕搁在上面。

　　诊过脉，太医起身，“太子妃脉象紧而有力，此乃弦脉，多由肝气郁结情志不畅而引起。”

　　云儿见他如此说，忙道，“可不是，这些日子因着我们夫人的事情，小姐一直闷闷的，胃口也不大好。”

　　“骨肉分离，人之常情。”怒则气上，悲则气消，一个人在生气和悲伤时，脉象完全不同，然太医并未拆穿云儿的话，顺着她的话道，“我开些疏解的药，照着方子吃就是了，日常不要闷在屋子里，多到园中走走散散，心情舒畅，这病也就好了。”

　　罗青梧一一应下，开过方子，云儿送太医出门。

　　盯着自己的手腕，罗青梧不自觉叹息，陛下和太子的计策，皇后如何不知情？想到素日里皇后对自己多有疼爱，此刻越发心灰意冷。

　　午饭时，厨房特意多送来两道菜，一道是烧鹿筋，一道是樱桃肉，这两道菜皆是宫廷御用菜品，在宫中和陛下皇后娘娘一起用饭时，罗青梧曾吃到过，很是喜欢，今日，这两道宫廷菜品出现在太子府中。

　　小丫头道，“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让送过来的。”

　　云儿挥挥手，小丫头退下，“小姐，太子这是在给您台阶呢。”

　　罗青梧冷哼，两道菜便能把所有一切，轻飘飘的揭过吗？忠心为主的臣子之命，在他们眼中便这般不值钱吗？

　　云儿叹息，“小姐欲如何呢？”屋里没有别人，云儿不再顾忌，“这件事是陛下和太子的错，小姐打算如何？同太子理论吗？进宫面圣质问此事吗？一旦你这样做了，最后结果如何您想过吗？”

　　“小姐要为了一句话，搭上整个罗家的前程吗？眼下老爷已经没了，小姐是罗家唯一的依靠，没了您这个依靠，罗家今后会如何？事已至此，小姐也要为罗家考虑才是。”

　　罗青梧眼睫轻颤，眼中泪光闪动。

　　“小姐已不是当初罗家的小姑娘了，您现在是太子妃，将来的路还长着呢，您甘愿把这一切让与旁人？经过这么多事，如何连这点也看不透？不为别的，便是为了大公子和三小姐，您也该忍下这口气才是。”

　　罗青梧默默垂泪，思忖良久，低低道，“你说得对。”父亲已经去世，眼下保护罗家的责任便落在自己头上，所以，自己不能任性。

　　要保护罗家，只能让自己变强，太子是未来的皇上，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皇后贤良恭俭端庄持重，没有无错被废的道理，那么，自己的儿子便是太子，自己便是下一任皇上。

　　儿女情长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本就是奢望，是自己太过天真。

　　赵奕崇每日都会命人送来罗青梧喜欢吃的，有时是菜品，有时是糕点，每日不重样。

　　罗青梧想着偷偷出门，一来，担心紫笙身体，二来，也想和她商议解药的事情。无奈，因着赵奕崇每日派人送东西来，他也会时不时过来用饭，罗青梧抽不出空儿，这件事只能暂且搁下。

　　这日，罗青梧在椅子上看书，有小丫头进来，将一个雕刻着精致云纹的木盒放在桌上，“太子知道太子妃喜欢钗，特意命人打造了这金钗。”

　　罗青梧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支金凤钗，造型别致，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上镶嵌红玛瑙，色泽纯粹荧光流转。

　　赵奕崇从来不是甜言蜜语之人，他每日送来的吃食，兼着这凤钗，便是他的心意。

　　云儿轻扯罗青梧衣袖，罗青梧把凤钗放回盒子，“这凤钗很漂亮，我很喜欢。”

　　晚上，罗青梧特意等赵奕崇一起用晚饭，两人皆没有提从前的事情，仍旧如初，如此，这件事便过去了。

　　韩玠在战场被斩杀，韩宗廷则被俘，回京中后，等待他的只有人头落地，可在大牢中的韩宗廷，没有恐惧没有不安，脸上甚至洋溢着微笑。

　　“吃饭了。”狱卒将散发着馊味的饭菜扔在他面前，因为太用力，饭菜有一些甚至洒在外面。

　　韩宗廷微笑，“谢谢。”

　　“疯子，死到临头竟然还笑得出来。”狱卒骂骂咧咧走远。

　　韩宗廷依然微笑，对狱卒的话听而不闻。

　　夜，静悄悄的，大牢墙壁上插着火把，火把燃烧，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韩宗廷背靠墙壁坐在地上，无聊的数着手里的干草。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戴兜帽的人站在大牢外。

　　韩宗廷自下向上看去，看清来人，微愕，“没想到是你。”

　　那人并未摘下兜帽，他的脸拢在阴影中，只露出下巴，“你在等谁？”

　　“罗青梧？罗渚白？”韩宗廷扔下手里的干草，站起身来，“她们才是骨肉至亲。”

　　“你知道会有人来？”

　　“罗紫笙身上的毒，非我不能解。每月发作一次，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给罗紫笙下毒，是为了便于控制她，若她不听命于自己，便以此为要挟。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便说动了她，因此，这毒也没派上用场。阴差阳错，竟成了自己的救命丸，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算算时间，也快了。”

　　来人道，“什么快了？”

　　韩宗廷露出一抹笑，“罗紫笙的死期快了。”

　　那人道，“这正是你没有死在战场的原因。”

　　“是你救了我？”韩宗廷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不错。”

　　“为何？”

　　“解药。”

　　“罗紫笙所中之毒的解药？”韩宗廷笑了，“你不会以为，你在战场上救了我，我就会这样把解药交给你吧。”

　　“你想如何？”

　　“自然是以命换命。”韩宗廷笑容狡黠。

　　那人沉默半响，最后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