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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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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林厌挣扎的很厉害。
饶是他用尽力气,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自然无法从比大他六岁的陈淮生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眼泪很快蓄满眼眶。
林厌不要听这些鬼话,他讨厌别人这样说他妈妈,连带着刚刚对陈淮生升起的一点好感也随之消失殆尽。
这些天林厌遇到的所有人都告诉他:妈妈不会回来了。
她变成一个疯子,跳楼死了。
可林厌知道,妈妈只是生病了。
“闭嘴!你闭嘴!我妈妈答应我会来接我的!她答应我了!”林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固执地认定一个事实。
陈淮生:“她骗你的。”
林厌怒道:“你才骗人!你这个坏蛋,不许说我妈妈坏话!”
“你应该去见见她的遗体,送她最后一程,而不是躲在这儿让所有人担心你。”
陈淮生知道让一个孩子接受眼前残酷的事实很难,但长痛不如短痛,早点认清现实也好过一味的自欺欺人。
如今林家的情况非常复杂,外界对此传得有声有色。
据说林厌的父亲因贪污受贿罪被捕,即将面临刑事处罚,名下所有财产均被查封。
网友们口诛笔伐,更有极端分子将矛头引向林厌母子,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他们进行无差别网暴。
或许这就是林厌的母亲不堪忍受,选择一了百了的原因。
一夕之间,林厌从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变成了举目无亲的小可怜,谁见了都要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你懂什么?我爸爸是区长,他很厉害的!等我找到爸爸,妈妈就不会难过,她就会愿意回来了……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要你的可怜……”
林厌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他本应该高高在上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日日彷徨惊恐,夜不能寐。
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妈妈骤然踩空的背影,家门口也总是充斥着粗鲁肮脏的谩骂。
那些人用最恶毒的话中伤他、诅咒他。
恨不能让姓林的一家人都不得好死。
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只能彷徨地遮住眼睛、捂紧耳朵,不去看不去听,好像这样就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厌发泄完,总算消停下来,嚎啕大哭逐渐转为抽泣,缺氧缺的小脸通红。
站在他面前的陈淮生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甚至没有一句安慰。
林厌觉得这个人冷酷无情,讨厌极了,明知道他现在处境狼狈,还要把他带回家羞辱一番!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忘了刚刚的一饭之恩。
对着陈淮生咬牙切齿地:“你是坏哥哥,我不要谢谢你了,你放开我!”
陈淮生如他所愿松了手。
林厌最后凶巴巴瞪了他一眼,冲出门,又回到原来的墙角蹲成一朵蘑菇。
陈淮生看了他半晌,一言不发合上了门。
他没有拯救失足儿童的伟大爱好,也不会苦口婆心地劝说谁,每个人的人生都在自己脚下,他无权干涉对方该怎么走。
看在相识一场,他让林厌进门吃顿早饭,说两句真心话,已经算推心置腹了。
哦,对林厌来说,也可能是多管闲事。
南方的夏季总是多雨潮湿的,到了傍晚,外面又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一会儿雨势变大,风和暴雨打在窗户上,蜿蜒成一幅水墨画。
天色昏暗,楼道里更加黑漆漆。
林厌忍不住去看楼梯井,感觉那里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下一秒就有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要来吃他。
盯着盯着,幻听似的,真有一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慢慢往上爬。
林厌把头刷的埋进膝弯,呼吸愈发急促。
“妈的,哪来的小兔崽子,吓老子一跳!上面刚死过人不知道啊?躲在这装神弄鬼干什么玩意?”
男人拎着酒瓶,不知是瓶子里还是他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酒气,刚一靠近就熏得林厌恶心想吐。
“小鬼,你谁啊!不回家在这干什么?”男人用脚踢了踢林厌,“老子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哑巴了?”
见林厌低着头没反应,男人有点恼火,伸手就去抓他头发。
“咔”一声,身后的门开了。
陈淮生及时出现阻止了这一动作。
他平静地看着男人:“爸,晚饭吃了吗?”
男人应声回头,踉跄着往家里走,骂道:“吃个屁,外面几个破菜贵成那样,还不如吃家里的!”
陈淮生让他进门,继而抬眼看向林厌。
后者明显被吓着了,抿着嘴小脸发白,又不愿落了下风,倔强地瞪着陈淮生。
陈淮生叹了口气,觉得这份无奈似曾相识,好像他初见林厌那天一样。
“进来,还是我报警把你弄走?”
林厌缩在阴影里,恰好避开屋内透出的灯光。
仿佛一头被黑暗衔在嘴里的小兽。
他瘪瘪嘴,终于在陈淮生掏出手机的那一霎认输,带着呜咽道:“我的腿里冒星星了……”
陈淮生觉得他这辈子的耐心和善良都在这一晚用尽了,他不顾身后陈荣惊疑的质问,走上前轻轻抱起了林厌。
林厌一天就吃了一顿早饭,还是蹭陈淮生的,早就消化干净。
他看着面前的三菜一汤,肉末茄子、番茄炒蛋、红烧排骨和热腾腾的冬瓜肉丝汤,口水分泌愈发旺盛,但他愣是忍着一动不敢动。
一是上午林厌刚和陈淮生吵过架,言犹在耳,不好意思动筷;二是餐桌上还有一个陈荣,他有点害怕对方。
偏偏陈淮生像没事人一样,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饭。
对餐桌上的僵硬气氛视而不见。
陈荣明显不欢迎他,粗言粗语不断,林厌不敢和他对视,安静吃饭,菜都只敢夹离自己最近的肉末茄子,怂得很彻底。
陈淮生面不改色夹了一块排骨到他碗里,又给他舀了一碗汤,对陈荣说:“明天我会送他回去。”
“哼,赶紧给老子送走,待久了老子嫌晦气!没事往别人家门口跑,谁知道是不是被跳楼那女的传染了疯病!”
陈淮生凉凉扫了他一眼。
林厌陡然顿住筷子,小声反驳:“我妈妈不是疯子。”
陈荣冷笑道:“你觉得她不疯那你当时怎么不跟她一块跳啊?她不是还想拉着你一起死吗?嗤,老子看你也像精神病,自己亲妈跳楼不拦着,也不喊人救命……”
“爸!”陈淮生厉声打断他,拉起呆住的林厌,“去房间等我。”
林厌跟丢了三魂七魄似的,被人推进屋也没反应。
房门在背后合上。
他听见一门之隔的外面,陈淮生和陈荣激烈的争吵和碗筷摔落的当啷声。
隔音太差,那些话一字不差进了林厌的耳朵,奇怪的是,他明明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那个藏在漆黑楼道里的怪物真的把他吃掉了。
不知等了多久,陈淮生开门进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回归平静,陈荣不知道出去了还是在自己卧室,餐厅的狼藉全被清理干净,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林厌抬头看着陈淮生,忽然问了句:“我是不是很讨厌?”
陈淮生一愣,随后表情淡然地进了屋,径直走到衣柜前,翻出自己去年穿过现在小了两号的衣服裤子,只是这尺码对于林厌来说还是有点大了。
“凑合当睡衣穿吧。”陈淮生说。
“……你为什么要收留我?”林厌又问,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嗫嚅道,“我现在没有钱可以给你。”
陈淮生打量他许久。
他很敏锐地发觉林厌此刻的异样情绪,也清楚地知道是因为陈荣的那番话。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陈淮生摸了摸林厌的小脑瓜子,难得语气温柔地说:“想哭就哭,别忍着。”
林厌控制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乳燕投林一般扑进陈淮生怀里,脸埋进他腰腹哭得委屈又哀戚。
雨下得越来越大,狭小的房间里却能容得下一个人巨大的悲伤,裹着潮湿,四面八方铺天盖地。
当晚林厌一直抓着陈淮生衣服不肯松开。
连洗漱也只能潦草对付一下。
林厌很没有安全感,一关灯就下意识憋气,直到肺部发疼才喘上一口,被陈淮生发现后逼着他做了两分钟的深呼吸法,结束后林厌就累得靠着他肩膀睡着了。
陈淮生第一次和谁挤在一张床,多少有些不习惯。
旁边温热的呼吸十分均匀,林厌睡着后一点都不像白天生气时的喷火小恐龙,也不像被人遗弃委屈巴巴的幼犬,他懵懂而稚嫩,像初生的朝阳,让人觉得他天生就该是灿烂耀眼的,是被人捧着的明珠。
第二天早上,林厌醒来的时候还有点茫然。
旁边床位空着,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他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在哪,立刻坐起来想去找陈淮生。
与此同时,陈淮生推门进来,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林厌张了张嘴,轻轻叫了声“哥哥”。
过了一晚,他身上陈淮生的T恤已经睡得皱皱巴巴。
而且由于领口十分宽大,半边肩膀都露在外面,整个人显得破碎又乖巧。
陈淮生走进来,帮他把衣服扯上去,说道:“自己换衣服。”
林厌懵懵地看着他。
不说话也不动,像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
陈淮生沉默许久,心里浮现出一种名为荒唐的感觉。
他冷着脸问:“不会?”
林厌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声音软软的,表情也很无辜:“这里没有阿姨给我穿衣服吗?”
“没有。”陈淮生冷漠道,“自己穿。”
“可是……可是我不会呀。”
后半句林厌说得很小心。
因为他感觉陈淮生好像有点生气了。
但他现在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撂下一句“谁稀罕穿你衣服”,就跑去客厅找妈妈了。
林厌拿起床头自己的衣服开始穿。
穿得乱七八糟也不管,他害怕陈淮生生气。
“……”我跟他计较什么?
陈淮生叹了口气,抬手脱掉林厌穿反的衣服,又重新给他套上。
动作算不上温柔,手指还不小心剐到林厌的耳朵,可态度明显比刚刚要好一些。
穿好衣服,林厌仰起脸笑着说:“谢谢哥哥。”
陈淮生面无表情地:“去外面刷牙洗脸,吃完饭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