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近》雾森山河

5、第 5 章

　　有好几个只有手机号码的电话，还有一个是爸爸的助理的未接来电。他又点开了未读取的短信。
　　助理在短信里说，医院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他爸嘱咐他专心上学。
　　然后往下是一些是推广短信，流量提醒之类的，中间插着一条显示江岁廷名字的短信。
　　昨晚发的，没有字，只是发来一张图片，上面是一道数学题，而且是一道大题，大题里最后占分最高的小题留空了。
　　贺京屿直接回他：【现在写出来了吗？】
　　估计他现在接江岁盈放学，还得做饭，一时半会回不了短信。贺京屿去沙发那边抽出两天的作业，勾过小茶几就开始埋头写。
　　医院陌生的环境和出租屋的一样，之前贺文蔚在出租屋他不想回去，现在贺文蔚在医院，他却又不想回出租屋。那个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地方，他不想去那边呆，出租屋的傍晚总有一种腐朽陈旧的味道。
　　贺文蔚是在这个地方里他最熟悉的人了，他甚至觉得要是贺文蔚不醒来，他可以在她身边学习到高三毕业。有个人陪，又不用应付她的情绪和回应，其实也还不错。
　　贺京屿被这个想法逗笑了，手上还是没停下来写题。
　　不能再像昨天那样不吃饭，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贺京屿扔下笔抬头向病床那边问：“吃饭吗？”
　　贺文蔚仍然安详地闭着眼睛没回应。
　　贺京屿起来：“那我去买了。”
　　手机叮的一声响。
　　江岁廷回了短信：【没有。有空能讲讲吗？】
　　贺京屿收起手机先去买饭，本来打算在外面吃完再回来，现在改变主意外卖回来。

　　买好饭回来，病房里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贺京屿拆开盒子，一阵饭菜的香味混合消毒药水飘逸在病房内。
　　“吃吗？”贺京屿自顾自问，坐下抽起白纸，题目在他去买饭的时候已经想了一遍，这时候在纸上解答得飞快，写完就拍了照发给江岁廷。
　　“真不吃啊？”贺京屿垂着眸开始吃，完全就没有打算要得到回应，心情不错：“哦，你之前都不喜欢吃炒饭吧？每回都发脾气，下回给你买面条。”

　　贺京屿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个短信过去，让他安排人来看着贺文蔚，几个小时，也没见什么医护的进来检查一下贺文蔚，搞得人躺这里跟昏迷不醒了似的。
　　把吃完的饭盒扔掉，贺京屿环顾一周，这里并不算舒适的休息地方，但他想起出租屋的样子，觉得又可以忍受了。
　　他打了个电话给贺桦，让他给他留门，现在就过去。
　　临走前，他才来到床边正式地看一眼贺文蔚：“下回给你带面条吧。”

　　离开了医院，贺京屿到医院附近的地方买两套居家的衣服袜子，毕竟在商场里买的东西质量比贺桦那边的地方好。
　　打车回到巷子口，家家户户窗户里灯仍然亮着，巷子深，但仍然能看到贺桦家的灯光打在巷子地上，这大概就是他不想回出租屋的原因吧。
　　贺桦给他开门的时候，满脸笑意，又问他吃饭没有。他和贺桦交代了贺文蔚的情况，其实也没几句可以交代，洗漱好就躺床上。
　　刚拿起手机，便看到挂椅背的校服，把手机塞进裤兜，抓起校服就去找贺桦。
　　贺桦拿过洗衣粉给他，让他在院子里洗，比在厕所里洗更凉快。
　　贺京屿提着洗衣粉，盥洗盆里装着校服和新买的家居服，站在水池前发愣，不知道洗衣服是不是跟洗土豆差不多。
　　贺桦跟在后头。
　　贺京屿放下盘子，转身问道：“那个……”
　　“先泡一下衣服。”贺桦拿过两张木椅子。
　　贺桦拿着扇子一会儿给贺京屿扇风，一会儿给自己扇，一边指着衣服教贺京屿怎么洗。
　　贺京屿扭干了衣服往晾衣绳子上面挂，正要挂上最后一件的时候，院门外爆出一声吼叫。
　　贺桦扭头一听，急忙出了门。
　　贺京屿看着打开的大门眨了眨眼，也跟了出去。
　　贺桦到处寻找声音来源，刚才那叫声是一把女声，巷子没人，但是吵闹声越来越频繁，贺桦停在斜对面后院左右的位置，渐渐巷子左右边的邻居都出了门，聚在贺桦的附近。
　　贺京屿大概懂了。
　　就是看…听邻居吵架呗。
　　贺京屿轻笑一声，这小区每家的事儿真是足不出户传千里，不对，足肯定要出户，贺桦都循着声音去听八卦了……

　　人群后，贺京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岁廷站在人群最后方咬着一片西瓜，另一只手按着江岁盈的头顶，江岁盈也在啃西瓜。
　　贺京屿挑眉，走过去。
　　江岁盈的脸蛋上都沾满了粉红色的西瓜汁儿。
　　“你的题写好了吗？看热闹？”贺京屿来到他们旁边。
　　江岁廷转头一看：“嗯？你怎么在这儿？”又见他一身休闲装。
　　贺京屿看向人群的地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现在暂住贺桦家，也许只是他一时的想法住几天，几天之后可能又能回到出租屋去。
　　没等到回应，江岁廷继续看戏。
　　贺京屿听不懂，吵架的人用的都是方言，他扭头道：“无不无聊？还不如多刷两道题呢？”
　　江岁廷立刻转身：“好提议！你现在有时间吗？”
　　贺京屿想起那道题发过去之后，他好像没收到回信：“看不懂？”
　　江岁廷咬一口西瓜，似乎也形容不出自己问题在哪里。
　　贺京屿：“哪儿？”
　　江岁廷低头：“回去吧岁盈。”
　　“不要。”江岁盈打掉江岁廷的手，跑去另一个人旁边，贺京屿抬头，是江元青……
　　搁以前，贺京屿拜访同学家的频率都没那么高。
　　院子里有一张摇椅，和几张板凳，似乎他们刚刚在这里休息，听到吵架就奔出去了。
　　屋里还放着音乐，就用放在客厅的饭桌的卡带播放机上。
　　“吃水果么？”江岁廷扔掉西瓜皮，又捧过来水果盘，端到贺京屿面前。
　　贺京屿看着他单纯的眼神，拿起一小块西瓜，一口咬掉又扔了西瓜皮，囫囵道：“快。”
　　江岁廷摁了一下卡带机，啪的一声，按键弹回来，在卡带播放机后面抽出一张换进去，又啪的一声，卡带机缓缓放着柔和的音乐。
　　直至看到卡带，贺京屿才发现这不是光盘播放器，或者靠电脑蓝牙连接的播放器：“这是什么？”
　　江岁廷举着卡带问：“这个？卡带。七十年代的东西吧。”
　　贺京屿接过来翻来看看，黑胶唱片他见过，卡带还真没见过，以前家里也没人用这种东西。
　　“我妈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这个，还有很多呢。”江岁廷转身回房。
　　贺京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周边，在鸡皮疙瘩冒起之前跟在后头进房，风扇还转着，桌灯和床头灯也亮着。
　　那天的凳子还留在书桌旁边，江岁廷把上面摞得老高的衣服扔到床上去，又将板凳拉过来：“坐吧。”
　　贺京屿拿起那张试卷，坐下逐行看，不到十秒，他又放下试卷，拿过笔指着写错的地方，看着江岁廷。
　　江岁廷晚上重看了两遍都没发现，这种低级错误让他皱起眉头。
　　贺京屿：“你不用我的思路去解也可以，但你先要熟透公式，我明天发点资料给你，课外的练习册也要多做。”
　　江岁廷问：“你哪来的资料？”
　　“网上搜就有，有些人每一科都会整理了百来页的重点。”
　　“哪有这么好？”
　　“有偿的。”
　　“很贵？”
　　“十块二十块吧。”
　　江岁廷一下子坐直了：“真的？这么便宜吗？”
　　“他卖几百块一份还不如卖几百个人一份十块二十块的。”
　　江岁廷想得挺多：“你也可以！”
　　“没时间整理。”贺京屿掏出手机，搜索卡带的百科。
　　江岁廷把公式改正过来之后，埋头飞快地就能写出答案，心里终于没那么不安，却又一边懊恼自己的大意。
　　“卡带是不是已经没有卖了？”贺京屿问。
　　“有，你有喜欢的歌的话，还能录上去呢。”江岁廷趁机再翻翻数学试题。
　　“就算有，手机连蓝牙不也能播？”
　　江岁廷的笔盖戳了戳下巴：“感觉……不同吧。”
　　贺京屿把卡带的原理和制作都看了遍，把这玩意儿前前后后理解透，还一边给江岁廷在课本勾例题和画重点。
　　完了把手机塞兜里：“课本的不够，你得做课外的练习。”
　　“练习册吗？你帮我买呗。”江岁廷又用一副单纯的，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贺京屿：“明天我想吃粢饭团。”
　　江岁廷一愣，这人挺直接：“好。”
　　“油条肉松的那个。”
　　“……好。”

　　快接近十点，江岁廷送他离开，江元青和江岁盈已经回到院子里，江岁盈在摇椅上睡着了，江元青一手给她扇风，一手给自己扇风。
　　贺京屿正想打个招呼离开，见江元青拿着扇直接摆了摆，便微微欠身离去了。
　　虚掩着大门，江岁廷跟着贺京屿出去：“送你回去。”
　　“几步路，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你怎么知道粢饭团的？一个土豆都不会洗的人。”
　　贺京屿看了他眼，原来要问这个：“两者没关系吧。我以前一个同桌，反正不是正餐的食物他都爱吃，所以我就知道了，味道还可以。”
　　“那万一附近没有这东西呢？”
　　随口说：“那你就做呗。”
　　江岁廷一愣，停了下来，贺京屿还继续往前走。
　　江岁廷眯起双眼，一开始还觉得贺京屿是个要面子客气的人，动不动就用钱拉开两人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现在居然有点刁难人的意味。
　　贺京屿感觉身边没有人跟上来，停下来转身道：“开玩笑的，没有就换别的。”
　　说完继续往前走，看热闹的人群早散了，大门缝儿漏出一线光，贺桦给他留门了。他轻轻一推就打开了院门，和贺文蔚用衣柜堵得严实漆黑的门不一样，这叫他怎么能再回去出租屋。
　　贺京屿想起刚刚离开的时候忘了关门，心突而悬起来，不过想了想又安慰自己，这小区，门敞开了估计也没关系，本地的盗贼要是看见有热闹可凑，估计想盗窃的心也能缓缓，八卦的心先得满足。

　　回家后江元清已经把女儿抱回卧室。
　　“爸，附近有粢饭团买吗？”
　　“怎么突然想起吃那个了？”
　　“早饭吃那个够饱。”
　　“要去到菜市场那边，只有一家卖，入口第三家吧。”

　　比平日调早了的闹铃，骑车出门去菜市场买粢饭团。档口是个老奶奶开的，热乎乎的粢饭团码好在保温柜子里，江岁廷叫道：“老板，四个粢饭。”
　　“好！来了。”老奶奶装好在袋子里。
　　粢饭团不大，但因为是米饭，应该容易饱腹。
　　江岁盈呆坐在小木桌儿前：“今天没早饭吗？”
　　江元青套上工衣：“你哥应该去买早饭了，很快就能吃。”
　　院里大门传来声响，江岁廷扔下车就进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粢饭塞到江元青手里：“路上吃。”
　　江元青出门：“看着你妹吃完送她上学。”
　　江岁廷又塞一个给江岁盈：“吃吧公主，不够时间了。”
　　江岁廷三两口吃完把剩下的一个塞进书包。
　　“公主，你知道吗，奴才现在不止要伺候您，还得伺候另一位少爷。以后有照顾不到的，还望您谅解。”
　　江岁盈咬下一口粢饭，肉松拉丝碎掉在校服上，圆碌碌的双眼盯着江岁廷看，在理解他说的话。
　　江岁廷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有他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最多我不吃。”
　　不知道江岁盈有没有理解，反正她被江岁廷这模样逗笑了。
　　把含着最后一口饭的江岁盈推进小学。
　　江岁廷折回头就往学校赶。
　　贺京屿从巷子口出来，便看见江岁廷骑车骑得飞快，半个身在路上伸手拦下他。
　　“当我计程车呢？”江岁廷在巷子口刹车。
　　“顺路吗司机？”贺京屿径自走过去跨到他后座，再自言自语：“顺路。好，谢谢。”
　　……江岁廷还成了司机。

　　早读课过了一半，两人从后门进去。
　　“粢饭呢？”贺京屿把练习册拿出来放他桌上。
　　“吃吧，少爷。奴才早早起来给你买的。”江岁廷把粢饭团放他桌上。
　　掀开练习册，满满的笔记和习题，内心顿时汹涌澎湃，江岁廷觉得给他包办一个月的粢饭团做早饭都没问题。
　　“拍一下封面上网买吧。”贺京屿一边吃一边翻出书。
　　“你不借我吗？”
　　“你要看着答案做？”
　　“…也不是。”
　　贺京屿从钥匙串里解下一个U盘，插进手机把资料复制进去：“里面的资料你去打印一下。”
　　“哦。”江岁廷接下U盘，指着练习册：“这个你急着要回去吗？”
　　“你用吧，我这几天写别的。”
　　“……谢了。”
　　江岁廷到了午休的时候等不及了，揣着U盘去文具店打印。
　　“同学，你确定全都打印吗？现在你吃个午饭的时间肯定来不及了，得放学才能拿得到。”负责打印的店员提醒他。
　　“有这么多吗？”江岁廷俯身上柜台去看电脑屏幕。
　　“嗯。还是你想现在打印一部分的？”
　　“如果要全打印了，贵吗？”
　　“嗯，打折了也贵。”店员老实说。
　　江岁廷：“那U盘先还我吧，不好意思。”
　　“没事。”
　　江岁廷没什么心情吃饭，随便买了面包一边吃一边回校。
　　上楼梯的时候，刚好遇见贺京屿从教师办公楼下来。
　　“你没去吃饭吗？”江岁廷停下来。
　　“不饿。”贺京屿上楼。
　　“你给我的资料到底有多少啊？我刚想去打印，人家说就算打折了还挺贵的。估计都能买多几套资料了，就这么打印了多浪费钱啊。”江岁廷跟在后面，语气郁郁寡欢。
　　“不多，每一份一百页左右，就六百来页吧。”
　　“……那我还是用手机慢慢翻吧。”
　　回到座位，有些同学已经吃完午饭在休息了。
　　贺京屿刚从办公楼下来手上就捧着一叠纸，这会儿在江岁廷趴下之前放他桌上，低声说：“我拜托了两位老师帮我打印，动用了三台打印机。”
　　“给我的？”
　　贺京屿点了点头。
　　江岁廷马上翻了翻，每一科的知识重点齐全，这简直是奔着高考考试编撰的！
　　江岁廷心里一热，就差热泪盈眶：“少爷，您高中的早饭就交给奴才吧。”
　　“还有司机。”贺京屿补一条。
　　“……”江岁廷嘴角的弧度减少了一分：“好。”
　　江岁廷一边上课一边翻着该课的资料，既记牢固了也学快了。
　　快到放学的时候，江岁廷已经准备收拾：“你回西区还是东区？”
　　“不回，我有事。”
　　“哦，你不会让我晚上出去接你吧？”
　　下课闹铃响了。
　　“不用，刷你的题吧，挡着我的答案写，写好了再看看我的怎么写。”
　　江岁廷心里轻轻的触动：“嗯！那我先走了。”
　　“嗯。”
　　江岁廷冲出去的一下头也不回，也瞬速地在贺京屿身边说了句谢谢。

　　贺京屿还是坐公交去的医院。今天贺文蔚醒了，坐病床上吃着苹果看电视。
　　贺京屿来到床边坐下：“谁给你买的苹果？”
　　“是我。”徐峰提着一袋饮料回来。
　　贺京屿回头：“徐特助？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贺总让我过来看看的。”徐峰给他递过去一瓶水，又给贺文蔚倒了一杯：“这里的水有一股味儿，我去买了瓶装的过来。”
　　“医生怎么说？她怎么现在又跟没事儿似的看电视？”
　　“医生说还得观察一阵子。表现好就看看电视，出去走走，谁总想吃那些整天让人迷迷糊糊的药呢。”徐峰再削一个苹果。
　　“她在这里要待多久？”
　　“等医生再判断吧，”徐峰递过来一个苹果：“今天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贺太太的爸爸。”
　　贺京屿摇摇头婉拒：“你吃吧。”在这里写作业复习的心情全没了，不是贺文蔚醒了，也不是电视机声音太吵，是徐峰在这里，他就不自在。
　　“我爸没有其他交代了么？”
　　“有的，这个周六晚上，他想你跟他吃个晚饭。”
　　贺京屿迟疑了会儿：“原因？”
　　徐峰还记得吩咐：“只是单纯的吃个饭。”
　　“只跟他吗？”
　　“他没说。”
　　贺京屿低头想了会儿：“好。”
　　“好，那我先回复他。”徐峰说完掏出手机发短信。
　　房间里剩下电视的声音，空气中凝结着尴尬和不自然。
　　徐峰呼了口气，收好手机：“那我先告辞了，不打扰你们聊天儿。”
　　“慢走。”贺京屿说：“谢谢你的苹果。”
　　“不客气。”
　　贺京屿挨着病床餐桌架子坐了会儿。
　　病房里又剩下电视的声音，但是已经没有了刚刚的不自在。
　　“我忘了给你带面条了，你还饿么？”贺京屿拿起书包。
　　贺文蔚仍然盯着电视，啃着徐峰刚刚新削的苹果，没有理会他。
　　“你这样还得多久才能出院啊？”贺京屿去小桌儿那边掏出复习的书和试卷：“等我写会儿就给你买饭。”
　　“你的炒面要加什么？”贺京屿在自言自语，不管贺文蔚有没有看着他，也不管贺文蔚有没有回应他。
　　“鸡蛋？哦，这个是基本。肉呢？鸡肉丝吧？”
　　“喝什么呢？可乐吧？医护会不会骂你？”
　　“还是橙汁吧？加个烧烤好了，我突然想吃。”
　　说着说着就安静下来写作业了，挑着写，没多久就写好。
　　医护端着一大盘饭菜进来。
　　贺京屿抬头，心里想，贺文蔚又吃不上面条了。
　　扔了笔走过去，才发现这伙食似乎是徐峰来过之后提升了不少，饭菜肉汤甜品，还有小零食。
　　“你们伙食都这么好的？”
　　护士笑了笑，摆放好餐具，没有回答。
　　贺文蔚乖乖起筷，视线依然聚焦在电视机上。从他进门到现在，贺文蔚都没看过他一眼。
　　贺京屿看着正要准备离开的护士，问：“护士姐姐，她还没成这样子之前呢，揍了我一拳。如果我现在把她揍了，她之后会记得吗？”
　　护士愣在原地看着贺京屿：“你…她打你不过是因为病了，你也——”
　　“我开玩笑的。”贺京屿打断了她，微微鞠躬：“麻烦你多照料她，我学习忙，不一定能常来。”
　　“啊，你这孩子，开玩笑也不是这样……行吧，回去吧，她过会儿就要休息了。”护士这会儿不走了，怕贺京屿来真的。
　　“嗯，我先回去了。”贺京屿收拾好书包。
　　护士这一下应该会好好盯着贺文蔚了，时时刻刻提防贺京屿回来复仇，不然不好对徐峰交待。

　　打车回去的时候差不多九点多。
　　贺京屿在巷子口的路边不远处停车，正想打算去买晚饭，在树荫下见江岁廷在巷子口和一个和他差不多高大的人说着话。
　　那人正面对着贺京屿的方向，能看清晰对方的脸，还有点眼熟。
　　在这里看别人说话不太好，贺京屿逆方向去东区附近买饭，不做夜宵的现在这个时间做不过做夜宵的，已经早关门了，这会儿东区可能也只剩下夜宵档口。
　　刚刚说想吃烧烤，现在整条街飘着烧烤的油烟味儿，他突然就没了胃口。
　　折回去去便利店买了瓶奶，三明治和和各种速食。
　　贺京屿仍然不想回去出租屋，回到巷子口已经没人了。
　　经过江岁廷家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音乐。
　　院门倏地打开，江元青拿着一大袋垃圾出来，定住了看清来人：“欸！小贺啊。你知道那小子怎么回事儿吗？”
　　“怎么了？”
　　“谁知道呀。”江元青直接出去扔垃圾。
　　贺京屿想起刚刚他在巷子口见面的人，蓦然想起，那个可不就是江岁盈的画画老师吗。
　　那晚上还让贺京屿好奇了一会儿。
　　里边传来的音乐清晰了：
　　‘自从离别后，思也悠悠，念也悠悠，多少沧桑，壯志难酬……’
　　江岁廷在饭桌那儿撑着头看着卡带机在中间转动着发呆，一脸落寞。
　　“怎么还听上琼瑶了？”贺京屿进门。
　　“随便放的。”江岁廷把画册推到一边，回头喊：“江岁盈！把你的画册拿回去。”
　　江岁盈从房间出来，把画册收走。
　　“你没吃晚饭？”江岁廷看见他提着便利店的袋子。
　　“嗯。”贺京屿把食物都倒出来：“买多了，你吃吗？”
　　江元青这会儿回来了，经过饭桌边，也听见歌了，拿起擦布：“咋了？一脸失恋的样子，什么事儿不高兴？”
　　“要是早恋就告诉我，”江元青接着说，擦了擦桌子：“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贺京屿咬着三明治的嘴角没忍住微微扬起。
　　江岁廷没理他，看着贺京屿一脸隐忍的样子：“不是说分我吃吗？”
　　贺京屿无辜指着桌上的速食：“这不还有吗？”
　　江岁廷捏了个小包子，在手上捏了捏。
　　“不要浪费粮食。”贺京屿撕开了已经在便利店热好的点心包装，倒出小叉子，插着点心推到江岁廷面前：“你妹妹的画画课上完了？”
　　江岁廷叉起点心吃：“嗯，前后拖了几课了，拖到开学了个把月才上完。刚老师把她落在教室的画册还回来。”
　　“哦，那她以后还去不去？”贺京屿又撕开鸡肉串，咬了口，包装里的水蒸汽影响了味道。
　　“不去了，学习都没学好。兴趣也不多，就是我爸让她暑假去玩玩而已。”
　　“那你看看那机构还有没有什么补习班之类的，补习一下。”贺京屿把垃圾都收进塑料袋里。
　　“不用，我可以教她。”江岁廷咬着点心说。
　　贺京屿想说，去补习的是你，好让你能多看人家老师几眼，提着一袋包装垃圾袋：“回去了。”
　　“明天要接你吗？”江岁廷看着眼前最后一个点心。
　　“遇到就带一下吧。”
　　贺京屿在贺桦院门外敲门，你要敲斯文点听不见，暴力点就会扰民。
　　留门也不是办法，好不好开口多配一套钥匙？
　　贺桦趿拉着拖鞋的声音传来，门就打开了：“回来啦。”
　　“吵到你睡觉了么？”
　　“没，在书房捣腾呢。”
　　贺京屿才记起当时参观的时候对书房好奇来着，没进去过，里面瞥一眼能看见至少有两排书柜。
　　“我能看看么？”
　　“嗯？”贺桦笑道：“哎，没什么好看的，我自己在瞎玩。”
　　“我说的书柜。”
　　“啊？”贺桦一愣，然后又笑眯眯：“可以啊！”
　　“周末吧，明天还得上课。”贺京屿觉得自己嘴角有扬起，又好像没扬起：“你今天去看她了？”
　　贺桦笑容淡了：“嗯，早上去的。”
　　“她现在精神不怎么样，人也不认得。我今天去了就没给我一眼。”
　　贺桦抬头看他：“我去的时候也是这样。”似乎心里有点安慰。
　　“我去洗澡了。”贺京屿回房。
　　冲完澡出来，正准备拿衣服去洗，转头就看见书桌上有两把钥匙。
　　贺京屿拿起钥匙踏出走廊，书房的门虚掩着，门缝留给房外一线光。
　　贺京屿把明天不用的书都倒在书桌上，随意地散乱放着。他有个奇怪的习惯，书桌越乱，学习效率越高。
　　房里总偶尔飘着隐隐的药香，窗外不知名的昆虫叫仍然叫得欢。贺京屿睡得很沉，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累，还是贺桦的药香有什么特效。
　　他坠入梦里，发现自己在巷子里走，巷子没有出口。他看见了江岁廷，不知何故，江岁廷站在屋顶上跟着自己一起走，而且知道了自己家里的事，他在屋顶上给了自己一个同情的眼神，跟自己说：“没关系，让我做你的妈妈。”
　　贺京屿一惊，胸口一闷，翻了个身睁开了眼。
　　虫儿不叫了，巷子里挂着微弱的橘色灯在幽幽喘气，穿过窗户照在苍白的墙上。
　　脱离了梦境后，闭上眼却也睡不着了。
　　贺京屿来这里后第一次想到了家，他想念自己书柜里那本《直到时间的尽头》，最多两页，无缝连接梦境。
　　现在这里的书柜空荡荡，书桌上只有课本，他不想看，他只想赶快回到梦里，哪怕继续梦见江岁廷，大不了把他从屋顶上扯下来：“瞎说什么呢，我是你爸爸。”

　　早上贺京屿没遇见江岁廷，直至踏进教室，才看见他去了别人的位置和同学闲聊。放下书包便看见自己的桌上热乎乎的粢饭团，这个份量比昨天的重很多。
　　贺京屿吃下去后惊讶，这才是真正的粢饭团啊！
　　待江岁廷回到座位后，贺京屿已经吃完了，问：“今天的粢饭团在哪儿买的？”
　　“怎么了？”江岁廷有点紧张，把练习册还给他。
　　“挺好吃。”
　　“比昨天的好吃吧？”
　　“废话，”贺京屿看着他：“好吃多了。昨天的我都想叫你别再买了，昨晚忘了说。”
　　“哦。”江岁廷低头开始翻资料。
　　“哪儿买的？”贺京屿寻思能带些给贺文蔚和贺桦。
　　江岁廷眼珠子转了转：“挺远的，你还想吃我再改天帮你买吧。”
　　“那多麻烦，你告诉我就好了。”
　　“不麻烦。”江岁廷又露出那种纯真的眼神。
　　贺京屿分不出这眼神儿是装的还是江岁廷就是如此，毕竟他妹妹那双圆滚滚的黑眸天真无邪，两兄妹长得又相像，半响道：“那你告诉我多少钱？”
　　江岁廷垂眼了一瞬：“十块一个。”
　　“昨天的呢？”
　　“昨天的六块。”
　　自习快要开始，贺京屿不扯了，就凭他垂下眼睛的一瞬间就知道他在瞎掰，直接问：“其实是你做的吧？”
　　江岁廷回过头看书，也没犹豫：“对，老早就起床做了，偶尔做可以，我没法儿天天那么早起床。”就算是江岁盈喜欢吃也没法儿天天这么早起，每晚看书看得晚已经不够睡了。
　　“那你有空再给我做两个吧。”说完，贺京屿在钱包里掏钱直接塞进江岁廷裤兜里：“我多给了你一些，等一下我写张零食的清单给你，你照着买，就放你家吧，你们也可以吃，偶尔给我带点。”
　　江岁廷睁大眼睛看着他：“我是你管家？还是你在复制你以前的同桌啊？”
　　“……”贺京屿无言：“我不熟这边商店。”
　　江岁廷转身：“来来，手机拿来，我帮你下载个网购的。”
　　“那多麻烦。”贺京屿翻书包倒出书。
　　“不麻烦。”江岁廷抓住他的书包。
　　“还有题要讲不？顺道吧。”贺京屿扯开话题，撒开书包。
　　“……”

　　早自习完，江岁廷从桌斗里掏出一包酒渍提子酥放贺京屿桌上：“江岁盈喜欢吃这个。“
　　贺京屿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就收进裤兜里，继续看书。
　　放学后，贺京屿照常去医院看望贺文蔚，路上给徐峰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添置一台电脑，方便晚上查资料学习。
　　徐峰问及送去哪儿的时候，贺京屿沉默了会儿，该送去出租屋，还是贺桦家里呢？
　　“你还是买笔记本吧，方便携带，地址等会儿发你。”贺京屿说。
　　“你直接说送哪儿吧，地址我都知道。”
　　这不逼着要做决定么，贺京屿想了想：“送贺桦家里吧，他可以帮我代收。”
　　徐峰迟疑了一会儿：“好。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打印机。”贺京屿：“碳粉能打印大量的那种，家用就好。”
　　“……好。”徐峰：“也是送贺桦家吗？”
　　贺京屿后悔提出买打印机的事了，碳粉打印机再怎么方便也不能随身携带：“嗯。先送那儿。就这样吧。”
　　“等下，”徐峰忙说：“提醒你，周六晚上和贺总的聚餐。”
　　“知道了。”
　　贺文蔚依然没什么起色，贺京屿的作业写得慢，他在想为什么会被邀请去吃晚饭。
　　“你说为什么。”贺京屿看着贺文蔚，转着笔。
　　贺文蔚在认真地听着音乐，不知道谁给她带了个ipod，一晚上都在听。
　　贺京屿把筷子塞进她手里：“吃吧，这次买的面条，挺好吃的。”说完自顾自先拆开饭盒吃起来。
　　回去的路上，贺京屿觉得有点累，瘫坐公交椅子上，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无聊的街道，书包还挂在身后。
　　贺京屿认为自己从小就被训练得挺独立的，没有贺文蔚也没什么，这个时候也不需要些所谓的陪伴。现在发现，原来不是贺文蔚，不是自己的亲父贺铮铭，不是那个家的管家厨娘，不是以前学校认识的人，原来自己也想活在群体里，或许是环境导致的，也或许是本来就还不够成熟来承受独自过度那些在陌生地方的空虚感，所以这会儿他也才会偶尔想起来这边认识的人，真是奇怪，才短短一个多月左右啊。

　　回到巷子口，二号人家的大门又刚好打开了，这次不是江元青，江岁廷拿着一大袋垃圾出来，看见贺京屿刚想开口，就见他的气息有点沉寂。
　　江岁廷过去：“你怎么了？”
　　贺京屿：“什么怎么？”
　　“……”江岁廷不知道怎么表达，或许自己想多了：“没什么。中秋节没几天了，你怎么过啊？”
　　贺京屿抬头：“中秋节？”
　　“……对，”江岁廷看着他：“你要回去和你家人过吗？”
　　这是第一次贺京屿没在家过中秋，难怪贺铮铭要约自己吃饭，怎么会没想到，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回了句：“不知道。”
　　低头继续往巷子里走。
　　自己第一次在这院门前掏钥匙开门又是另一种心情，没了贺桦那一脸笑意的迎接，却多了份深夜里门缝漏光的温暖，为什么和贺文蔚比起来会不一样，为什么和过去贺宅的不一样。
　　贺桦仍然在书房里，听见了声响拉开门：“回来了？吃过了吗？”
　　“嗯。”贺京屿卸下书包：“你忙吧，我去洗澡。”

　　周六早上，贺京屿被客厅的传来的声音吵醒。
　　一边出房门，一边抹着颈边的汗珠。
　　客厅来了两位中年男女，站着和贺桦说话。
　　“醒啦？”贺桦见到贺京屿，迟疑了一会儿，介绍道：“这是文蔚的表哥，你可以叫表舅，这是表舅母。”
　　贺京屿看清楚来人，轻声叫道：“表舅，表舅母。”
　　表舅母似乎很高兴：“好，乖。你妈妈呢？”
　　没人回话。
　　“…你去洗漱吧。”贺桦挥了挥手让贺京屿忙自己的，领着两人去沙发那儿坐聊。

　　贺京屿一边刷牙一边想，或许是快过节了才会上门拜访，似乎贺桦过节的时候并不会寂寞。现在就只有贺文蔚在医院里单着了，翻看了一下日历，下周一才是中秋节。
　　上午写点作业，下午带笔记和资料去医院复习。

　　医院就是晚自习的教室，贺京屿常去的大半原因是贺文蔚不像以前那样了，他复习更专心，更多的是他享受有个人在旁边陪伴不吵闹。
　　结果却事与愿违，今天的贺文蔚不知怎么回事，吃过饭后就开始围着病房墙边走，嘴里一直碎碎念，护士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看顾着她。
　　贺京屿站在门口连烦躁的力气都没有，连一句‘我改天再过来吧’都懒得说。

　　走在街上，太阳的热力已经比不上热暑那段时间，但仍然让人觉得闷躁，空气浑浊得让人觉得局促。
　　贺京屿不想回去，但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近这半年来，贺京屿在大街上没有目标和方向地漫步的频率越来越高。
　　走了一段路，贺京屿在路边等到一辆计程车，去了最近的海滩。
　　贺京屿走到一把破烂的太阳伞的阴影下，掏出书包里做过的试卷，直接就躺下用试卷来垫着脑袋。
　　幸好海边还有海风，然而就算没有，也比市区好多了，深呼吸一口，再多一口，心脏又能继续跳了。
　　天空上偶尔飞过海鸥，贺京屿的眼皮有点重。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贺京屿不想这个安静的下午被打扰，过了一分钟，他才愿意掏出手机打算塞进书包里，却因为拿起后的重力让屏幕自动亮起，贺京屿瞥见了那短讯：【粢饭团做好了。】
　　贺京屿看着江岁廷的名字，和那粢饭团的味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又把手机塞回裤兜里。

　　日落余热仍在烤着遍地的沙子，一抹晚霞醉夕阳。
　　贺京屿再次体验到被世界遗忘的感觉，天空天旋地转，海滩的人已经走得没剩几个，不知时辰，掏出手机，徐峰三个未接来电，贺铮铭未接来电。
　　时间是下午十九点十八分，世界又把贺京屿抛回来，重重摔在地表上。贺京屿正要回拨，徐峰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贺京屿接了先说：“你来海滩接我，我给你发个定位。”
　　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