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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麻烦会不请自来 ...

  •   “这棵树,活不久了。”
      师父放下厚重的书卷,抬头仰望那棵直冲云霄的梧桐树。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八岁的我艰难地抱着一本厚如砖头的书,照本宣科地将老子大先师的格言逐字逐句读出。
      “你知道为什么吗?”师父合上我手中的书,我顺着他目光看向那棵不算葱翠的梧桐。
      “不知道……可是它长得很高大,也有很多枝叶,为什么要死了呢?”
      “渟,你看,”他指向树干,树皮东一块西一块地脱落,坑坑洼洼地布满了蛀洞,“纵使它再高大、再葱茏,它的内部也被虫蚁蛀空,没有了养分,只能每况愈下。”
      “那把虫子赶走呀,是不是可以救那棵树了?”
      “赶不走的,渟。虫蚁与树,相生相随,虫啃去枯败的落叶使树更生,树分泌去甘甜的汁液供虫享用,为其提供栖身之所。可有一天,树不再施以荫蔽了,虫蚁们就咬破枝干,掘出自己所求之物……即使这会毁灭它们赖以生存的家,背叛它们的主。”
      略显稀疏的枝叶强撑着一片碧色,而支撑它的枝干早已千疮百孔。
      无数蛀洞似一双双眼睛,空洞而无助地望着我。或许其中曾充盈过清泠甘水,但此时也己化作悲戚的泪流尽了。
      我的心仿佛也被扎了一个孔,有什么艰涩而狂热的事物呼之欲出。
      “我想救它,师父……”
      “你要救它,就得替它受罪。”师父缓缓起身,走向那棵梧桐。
      “你要替它承受虫蚁的啃噬,你的血液要献给它使它得到新生……而后它会枝繁叶茂,而你油尽灯枯。”
      师文说这话时语气很轻,缓慢而低沉,完全没有往日轻佻的样子。
      “即使如此,你也要救它?你愿以自己换它的新生?”
      万虫啃噬、血流殆尽,我不敢想象。但我听见自己颤抖着说道:“我……我愿意,我要救它。”
      师父总眯着的眼眸突然射出骇人的光,几尽疯狂的情绪如巨浪翻腾,霎时竟仿佛要将我吞没。
      “以其无以易之,下一句,是什么?”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我有些磕绊地背出,师义认真的情态令我十分紧张,“受……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治世大道,人人可以张口就议,而惟有水、唯有他…”师父低声喃道
      “渟,你要像水……你就是水,舍身献国之道,你须……得其而致之。”

      我从梦中悠然转醒,而师父的呢语依旧回荡在耳畔。
      最近也真是夜长梦多,作古多年的师父还时常入梦造访。
      柔和的灯火自桌案上一盏青铜连枝灯中滥觞,暖意似潮水般漫过层层搁架。
      我刮了刮酸涩的眼睛,开始收整铺了一桌的典籍资料。
      视线落在那盏古色古香的连枝灯上,我缄默地描攀着晦涩繁复的纹路,思绪也一同蹀躞向过往。
      我没怎么见过我的亲生父母,自幼和我爷爷——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的,我倒觉得我是他捡的,窝在萍珑县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地方,过着返璞归真的农耕生活。
      在我八岁那年,一个莫约三十岁的「坤使徒」找到我爷爷,大概是说了些我命中带煞之类的坤话,还要收我为徒,磨破嘴皮子硬是把我从爷爷手里“骗”走了。
      我仍记得爷爷送别我的那天,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在风霜摧残下遍布皱纹的脸庞如同枯槁的树皮,浑浊的双眼里暮云沉沉,我辨不清那是离别的痛楚,还是难以言状的绝望。
      但我这便宜师傅也并非人贩子之徒,他自称『坤教教主』——虽我此前对这坤教闻所未闻,还真有一点“通天滔海”的本事。
      此后多年我随他修行,他也待我不薄,这七年也算是一段不错的时光。
      直至两年前他卷入一场坤术师混战重伤不起,撇下我撒手人寰,我接下了教主的担子,孤身一人回到了曾经养育过我的小县城。
      何曾料到,我老当益壮的爷爷早已不见踪影,儿时共住的老屋门锁都生了锈,屋里已经没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向他人问询也一无所获,当年我们活的太平淡,随时光荏苒,竟没有人记得我们曾经住在这里。
      与我相伴童年的爷爷好似从未出现过,人世间只有一个茕茕孑立的我,背负着一份古老而充满迷惘的职责。
      无奈之下,我去报了市里的野鸡大学以混入普通人的社会,并且希望进入像浔南工作室这样的小公司尽早创业,野鸡大学对我这种坤术师来说不读也罢——为了处理教中事务我总是搜肠刮肚找理由请假,相信校方也迟早会对我不厌其烦吧。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将一本本古籍堆叠起,准备归位。
      《坤经》、《坤之启示录》……
      乾坤图书馆,不过我们一般直接叫坤馆,收藏了千年来古今中外的古籍,是坤教现如今为数不多的资产之一。
      我在笔记上写下最后一本与「弥塞亚」有关的典籍,盯着笔记陷入了沉思。
      「弥塞亚」这个名字,百科上只有诸如“古教中圣人之名”此类的寥寥数语,我翻遍五百年来的史料,也只能觅得一些东鳞西爪的记叙。
      直到我找出未经翻译的《坤之启示录》,找到六百年前「白渠之变」的记叙,才见识到「弥塞亚」在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为坤教最后一代教皇,也是最权高位重、享誉四海的一位圣使徒,《启示录》上对他的崇敬与赞誉不绝于口,雍容华贵、风华无双等极度脑残粉式的描写糊了我一脸,简直颠覆了我对“编年体记实史书”的认知。
      我大体可以总结出,这位末代教皇惊才绝艳、年少有为,明邹善治将数百年前的坤教推至鼎盛的巅峰。但后来当朝皇帝与异教徒勾结,朝廷与教会摩擦不断,发生了一系列变故,最终教皇于万千民众前自戕,将自身的神力献祭给坤杯,由此唤醒了遭幻术蒙蔽的皇帝,为国家换来了鸿福气运,史称「白渠之变」。而如日中天的坤教失去了主心骨,渐渐上下异心、貌合神离了。
      我不禁唏嘘起来,这位教皇也真无愧于「圣人」之称,只是沧海桑田,他的英名也如过往云烟一般尘封在古籍中了。
      而那月衍称我为「冕下」,难道是将我与教皇混为一谈了?
      我难以理解,遑论我一废柴与他云泥之别,连性别都对不上,看来那位的确需要去医院看看眼睛。
      理清思绪,我又想起另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坤杯战争。
      自坤教家道中落后,坤杯战争的主办权落入鸡奥域局手中,而我教与他局一个信奉神明,一个崇尚科学,神学与唯物水火不容,自然两家关系也难以调和。
      前任教主,我故去多年的师父,他当年死于鏖战,也正是因为这「坤杯战争」。
      师父主和,不愿卷入坤术师界的纷争,而教中的主战派早有异心,一阵谋斗后,教主之位就猝不及防地塞给了尚且年少的我。
      师父一心培养我,想必教主之位归于我也是迟早的事。只是师父走得太匆忙,我只能踉跄着上位,如履薄冰地走下去。
      脑海中牛鬼蛇神乱作一团,我顿时头痛欲裂,起身将书本归于层架。
      算了,反正衍也好,鸡奥域局也罢,只要我坚定不移地大行我闲鱼之道,没有什么能烦扰我。

      乾坤图书馆占地一千平方米——当然有用空间折叠术式改装过,我坤教已经没有在寸土寸金的市区中心疯狂基建的财力了。
      层层阁架鳞次栉比,每架书柜足足有两米宽,其间嵌满不计其数的中外典籍。
      深褐色的书架高耸直至房顶,层层叠叠如同原始森林,我提着连枝灯于书林中穿行,倒还真有点返璞归真的意境在。
      《骄矜的错认》*——由于检索术式的机械性,把这本正巧出现过这三个字(还凑得挺近)的经典小说错拿了出来,归入「古典小说」分类。
      《坤经》——跟旧约圣经一个性质的坤教传教书籍,扔回「宗教文学」分类。
      思索间,我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到一本紫色书封的书册上。
      它包装十分素雅,书脊上只有五个字:
      绯花冷月辞。
      看上去是一部风雅文集,还有点艳气,而我广阅诗文无数,却从未见过。
      文集不厚,拉出来却十分吃力,我咬牙切齿,合理怀疑它底部沾了 520 强力胶。
      我铆足了劲一抽,然而书与另一本书间竟夹了一根钢刺,刺刃扎入指尖,我痛叫一声,血液随文集一同坠下。
      殷红的血甫一触地,就顺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蜿蜒涌动,数息之间竟汇成一个猩红的法阵,将我围在其中。
      我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钳住我的坤术回路,体内的坤力被迅速抽出,与此同时法阵红光大盛。
      霎时间,无数嘈杂的声音惊过耳畔,好似又谁在我耳边高声吟唱,意识仿佛浸入了无边的深渊,千年春秋光景如婆娑开谢般在我眼前呼啸而去。
      眼前仿佛有一片紫藤罗盛放,一道清冷的男声随即响起。
      「おまえ……」
      你……
      我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地看着面前自黛色花丛中踱出的人。一袭雪青色和服曳地,美艳绝伦的面庞轻施粉黛,而那看向我的绛紫色瞳眸满是冷淡与矜贵。
      “你、你......你是男是女?”
      那人不语,挥袖间群花幻象尽散。
      「聞いて、君は私のマスターか?」
      我问你,你就是我的御主吗
      “…...啊?御主?”我如遭雷殛,大脑再次宕机。
      这人,不,应该叫鸡灵,穿和服、讲日语,是小日子人。我机缘巧合间,召唤出了来自霓虹的鸡灵?!
      我猛地看向手背,一三道赤色的令咒熠熠生辉。
      「おい、ここはどこだよ?」
      喂,这是什么地方?
      我疯狂思考,试图以贫瘠的语言储备与美人交流:
      「あ、あの、私たき......」
      那、那个,我只是......
      「コドモのまんま目つきで 、睨んできたって构いませんが。」
      算了,谅你像个小孩一样瞪着我
      他见我一副如听天书的表情,蹙起眉换了一口略显生涩的汉语:“你不说话、听不懂日语?”
      我如获大赦地点点头,感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谢天谢地,这位美人博学多才,才不至于语言不通!
      “这位......大人我无意参赛,召唤出你只是个意外,请不要和我结盟,我……”
      “你说什么?”他秀眉一挑,“本人行尊降贵地应召而来,御主不仅修为一般,还无心参战?”
      “我……”我以最快速度组织起语言,“虽为一教之主,而无意逐鹿,但愿息事宁人。打扰您安宁,我万分抱歉……”
      “契约已成,你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他不耐地打断我,拾起落在地上的《绯花冷月辞》,“真要一劳永逸,就随我去取得坤杯。”
      “你别太幽默……你看,我们一个平平无奇的坤术师,一个下四骑的Caster,岂不是刚出门就被人打飞?”
      美人神色极为不悦,冷笑一声,“靠你这个不修边幅的庶女肯定无望了,我身为 Caster,自会想出以 Caster 才能完成的计划。”
      短短 24 小时内,我再次同为一头短发与不打扮的面容遭到攻击。
      我眉头抽搐起来:“既然您自有打算,那我就不过问了。”
      美人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将手中的书向我掷来:
      “先搞清楚状况再和我说话吧。”
      话音未落,美人已经灵体化。
      我接住书,瞥见封皮上的署名:
      羽宫景。
      这名字,怎么有点眼熟。
      我嘴角抽搐,打开百度开始搜索。
      放下手机,我连动脉都开始抽搐了。
      与弥塞亚语焉不详的记载截然相反,羽官景的有科花里胡哨,各种风流牧事连篇累牍。这位在文坛上独领风骚的人才,居然是个,女、装、大、佬!
      昨天遇到一个喜欢看女人的变态,今天又一个喜欢装女人的变态......这个坤杯战争里究竟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走出乾坤图书馆,我身心俱疲,打算去坤记小吃来一碗五坤汤续命。
      坤教本部匿藏在市区中心,每次我从县城赶来都要花不少时间。因此我曾让下属为我租得一处套房,但我也不常住,久而久之水电费都不交了。
      我不知道目前有何方强者参加了坤杯战争,也不知道衍到底作何居心,只要我摆烂行事,不徒生事端,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已然离开坤教的地界,白日里的街道上却依然空无一人,我心里不免一阵疑惑。
      忽然,一道箭头穿云破空,刹那间我只来得及侧身,冰寒的箭锋擦着我的脸呼啸而过,狠狠扎进地里,一时间地缝开裂,冰层随即从命中处蔓延。
      我骇然抬头,不远处的一处阁楼上,一名金发蓝衣的女子再次挽弓,曲如满月的弦上一支寒冰前蓄势待发。
      我猛然想起一句话:
      你不去找麻烦,但麻烦会不请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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