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回望》徐徐飞

75、第 75 章

　　黄育芩意识回转的时候 ，只觉得耳边无比吵闹，仿佛有一千只鸟儿同时鸣叫，又像一万匹马儿撒蹄奔腾。

　　“水……我要喝水……”黄育芩低声轻吟，随后他的上身被轻轻地扶起来，杯沿抵在他的唇边，他一点一点地喝着温水，一只柔软的手在他的背后轻轻拍抚，温热的水轻轻地滑入他的口腔，滋润他干渴的喉舌，他发出轻轻的喟叹，重新躺下，终于舒服多了。

　　然而耳边依然争吵不休。

　　“母亲，您快和毓英躲出去吧，他常年不在京中，即便他不见了，也不会见得有人追究。”

　　黄育芩皱了眉头，这是黄毓苗在说话，自己与母亲为何要躲出去？

　　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黄育芩觉得那只手柔软清凉，让燥热的自己舒爽了不少，温温柔柔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你们带着毓英走吧，我守着相府，等着你们父亲回来。”

　　黄育芩再度皱了皱眉头，这是自己的母亲在说话。

　　有人从外面小跑进来：“母亲，我令人装了些金银细软粮食药草，吩咐他们装上车了，您与毓英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是黄毓蔚在说话。

　　“母亲，我想和谦儿一同回姜家小住。”一个女人哭声悲切，是他的大嫂姜令仪。

　　他们这是在说什么，黄育芩勉力睁开眼睛，却见屋内人影幢幢，跑进跑出，不知在忙些什么。黄育芩奋力地想高呼出声，可惜却张不开嘴，他想要坐起身来，手脚绵软无力，周身滚烫。

　　自己的家人们好像在齐心协力地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辆青灰古朴的马车等在了相府的后院门口，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黄育芩抬上马车。一路颠簸过后，他被人又从马车上背了下来。

　　黄育芩病沉沉的，每日都有人替他喂药。如此过了三日，黄育芩这才慢慢醒转过来，眼前家具陈设似乎不是在如意园，黄安却坐在他的床畔。黄育芩这几日半梦半醒，隐约知道是黄安在照顾自己。眼见黄育芩醒了，黄安喜出望外：“公子，您终于醒了。”

　　“这是哪里？”黄育芩转动着眼珠疑惑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事物，忐忑地问道。

　　“公子，您回府第二日便病倒了，相府人多气味杂，夫人和少爷们便将您挪了出来，在这边静养，听说还是二少爷特意替您找的宅子呢。”黄安抹了抹眼泪。

　　黄育芩对眼前宅子的陈设十分熟悉，只因这座宅子正是自己置办下的，后来黄毓蔚将他埋在京城的暗桩悉数拔出后，这边就空置下来了。如今黄毓蔚将自己安置在此处，又是有何用意。

　　黄育芩的脑中乱糟糟地纠结一团，在他沉睡时，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二哥倒是好心，改日见他，看来要好好谢他，替我寻了这么一处好地方。”黄育芩冷嘲道，却突然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今日是何日？”

　　黄安于是如实说出了本日的日期，见黄育芩眯着双眼，似乎颇为苦恼的样子。

　　黄安掰着手指补充道：“若是自公子回到如意园那日算起，那么今日便是第三日了。”

　　黄育芩终于回过神来，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黄安：“你说什么？”

　　黄安重复道：“今日便是公子回京的第三日了。”

　　黄育芩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问道：“京中可有变故？”

　　黄安迟疑了一下，道：“不曾有。”

　　黄育芩骤然起身，推开黄安后连忙翻身下床，赤着脚走向外面，黄安在背后追着他：“公子，您去哪里啊，今日暂且不要出去了。”

　　黄育芩猛然停住了脚步，黄安一时不察，贴上了他的后背，黄育芩被撞得一趔趄，差点摔倒，黄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黄育芩道：“为何不能出去？”

　　“公子，您就听小的吧，您身体未好，出去若是受了风，又添病症就不好了。黄安劝着，警惕地用身体阻挡黄育芩的去路。

　　黄育芩重重地将黄安推倒在地上：“还不快与我说实话！”

　　黄安吓住了，结结巴巴道：“公子，夫人他们不让我说，只让我照看你好好养病。”

　　“不说是吧。”黄育芩气极反笑，“你若不说，我自会亲自去查看！”

　　“公子，我说便是。”黄安终于妥协。

　　“公子，您不能出去啊，赵国公他糊涂，他误以为皇上驾崩，便亲自打开城门，放周明夷那狗贼进城，眼下他们正在四处搜寻黄相，说黄相祸乱朝纲！如今相府已被他们团团围住，他们这是要逼相爷现身啊。” 黄安抱住黄育芩的腿，苦苦劝阻。

　　黄育芩颓然地瘫在地上，看向黄安却问出一个令他莫名其妙的问题：“皇上没有驾崩？”

　　黄安点点头：“都怪那听风就是雨的老货。”

　　黄育芩脸上青红交加，黄安担忧地看着黄育芩，却见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来。黄安吓得魂不附体，将黄育芩背回屋内。

　　“我的祖宗啊，您就先躺会歇息吧。如今外面都是兵，喊打喊杀地要寻相爷，轻易出去不得。”黄安将黄育芩放回床上，替他盖上被子，又掖了掖被角。

　　黄安转身想替他倒口茶水漱漱口，黄育芩却抓住了黄安的手腕：“你再同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吧，我保证自己好好的。若你不说，我胡思乱想，病情定然还要加重。”

　　黄安见黄育芩一脸忧色，又知他心思深，便不再瞒他。

　　原来起义军才入京城，便直接攻进皇宫，小皇帝吓得连忙写了罪己诏，却无济于事，那领头将军嚣张至极，捏起罪己诏细细读了一遍，笑道：“皇上竟然如此德不配位，还不如还政于端慧太子之孙！”

　　“周明夷！”黄育芩醒悟过来。

　　黄安道：“小的不知道那位将军是何人，可是确信不是周明夷，小皇帝被他吓得战战兢兢，只好道若是有贤君能够接替大位，朕愿双手奉上。这是小的听别人转述的，至于真相如何，小的便不得而知了。”

　　黄育芩浑浑噩噩地又躺了两日，这日清晨，黄育芩却觉得黄安却似魂不守舍。

　　“黄安！”

　　黄安险些砸了手中的药罐，黄安背对着他：“公子，何事。”

　　黄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齉鼻，黄育芩心中不安：“黄安，到我的面前来。”

　　黄安犹豫了一会，这才慢吞吞地走上前来：“怎么了？”

　　黄安显然是一副刚哭过的模样，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红的。

　　“你哭过了？”

　　黄安见再也隐瞒不住，哭起来：“公子，今日我出门，听到有人说那起义军的将军下令，若是相爷再不出现，他便要每隔一个时辰，杀掉咱们家的公子和夫人。若是到晚不出现，便将相府满门屠尽。”

　　黄育芩听后，全身血液发凉。

　　“公子，夫人和大公子、二公子都还在相府中呐。”

　　突然一个名字闪现在他的脑海：“明玉呢？”

　　黄安擤了鼻子：“我早就过去打听了，明公子五天前出去后便没有回来，明老夫人由明家的亲眷接走，如今明家上下，只有管家留下看着宅子，其他的仆婢全部散尽了。”

　　行动受制的两年来，黄育芩与京城中留下的暗桩的联系被尽数切断，他们每隔半年便会更易联络地点，如今要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找到了，也都不敢用了。

　　两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

　　黄育芩突然想起一人：“帮我去找一个人。”

　　“公子……”黄安为难地说道。

　　黄安瞪着眼睛，犹豫地看着他，黄育芩笑道：“我让你去寻人并非为了支开你，只是现在恐怕只有他可以帮助我了，我定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黄安为难地摇头，可是架不住黄育芩命令，他还是按照黄育芩的吩咐，前往黄育芩口中的那个香料铺子。

　　黄育芩盯着黄安的背影，即便找到常随，他的心中依旧没有底，自己手中可以打动他的筹码并没有很多。

　　黄安按照黄育芩的吩咐，在香料铺子徘徊了很久，然而铺子看起来废弃很久了，黄安只得悻悻而归。

　　就在黄安快要进门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影子瞬间越过黄安，一跃上了墙头。黄安眼前一晃，连忙开门。

　　黄安垂头散气地走入院中，离得好远，瞧见黄育芩懒懒地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暖洋洋的日光照射在他的身上。黄安绕过盆栽，公子的面前却多出了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娇媚，风韵天成，黄育芩愣了一下，那女子竟然盈盈下拜。黄安不安地候在他们的旁边，为难地开口：“公子……”

　　“黄安，你且去沏一壶茶来，这位娘子是我的旧友。”黄育芩开口道。

　　黄安迟疑地按照黄育芩吩咐给他们二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说罢，可儿姑娘，如今你登门寻我，可是有事？”黄育芩道。

　　可娘猛然抬头，吃惊道：“公子，你还记得我……”

　　“你不也还认出我来了么？”黄育芩笑道，“当年我与你在竹林中一面之缘，姑娘说是要回去父母隐居的家乡，怎么会来京城。”

　　可娘笑笑：“不过托辞罢了，难为公子还记得。只是公子的仆人为何会接连出现在明府和常记香料铺前？莫非公子与他们二人都有渊源。”

　　黄育芩悠然道：“自我与你见面，你便一直欺骗我，我为何要与你实话实说？”

　　方才黄育芩在日光下睡得正好，忽然眼前有活物阴影掠过，睁开眼却发现突然出现一只白狐。黄育芩唯恐它饿极伤人，警惕地看着她，却见一道白光突然包裹住了她，当白光散尽，便出现了这么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儿。

　　可娘露出犹豫的神色，黄育芩微笑，朗声冲黄安道：“再准备些茶点。”

　　“即便你有再长的故事，这下我都有时间洗耳恭听了。”

　　可娘犹豫了一会，终于妥协了。原来她曾经在京城常住，后来几经波折，遭遇豪强打压，便心灰意冷决意归隐山林，可是自说书先生的戏文里，她得知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一等一的好去处，那便是皇宫，于是她得知明公子准备向皇帝进献美女，便有意逢迎。

　　可惜在明玉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得来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她和其她女子一般，被关押在废弃的宫殿中，身边的美丽女子因忍受不了污言秽语和残羹冷炙的折磨，纷纷自尽，她不堪忍受，便回头去找明玉，却遍寻不到，想去寻找常随，也人去屋空了。

　　黄育芩曾经与常随有几面之缘，却从来不曾听说，他尚有亲眷存活于世，便好奇道：“你为何去寻常随，你是她的什么人。”

　　“常随那孩子是我旧识。”可娘满脸担忧，“如今他不知身在何处，如今皇帝暴毙而亡，我亦是无处可去了。”

　　“皇帝驾崩了？”黄育芩突然问道。

　　可娘点点头，神情不似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