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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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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三年春,周明夷征兵北上,兵临京城却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倒春寒。对着连天大雪,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周明夷掀开了黄育芩的帐门。
黄育芩回首只瞧了一眼,便“嘁”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周明夷苦笑道:“我们何至于生分到这等地步了?”
黄育芩猛然坐起身来,怒视着周明夷:“周将军,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周明夷摇头道:“我早已解释很多次了,可你偏不信我,那件事不是我做下的。”
“当初兴源茶铺门前人流如织,可是不少人撞见了。”黄育芩冷笑出声。
原来,永熙元年二月,张之羽携白馥探看黄育芩,却不曾如期而返,远在河南的黄平修书询问,黄育芩等人这才发觉张之羽竟然莫名消失了。
黄育芩心急不安,连忙求请周明夷遣人寻人,黄平却又来书说,张之羽恐怕为人所害,早已身故多时。
送信的黄平亲兵未走,周明夷连忙叫住询问前后细节,小兵满脸怒容直视周明夷,字字铿锵:“在下只知事后寻访到的那些围观众人说,当时他们隐约听见张真人喊出周明夷和李锋的名字。”
黄育芩满脸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周明夷,周明夷连连摇头,怒斥那位亲兵,问:“你是受何人指使,为何构陷于我。”
那亲兵一直由黄平带在身边,颇得黄平看中,硬气得很,当下回道:“在下不受任何人指使,实话实说罢了,若是将军不想落人口实,又何必做下此事。听闻张真人的胸口被捅了个窟窿,当初即便侥幸逃脱,恐怕也无力回天了。黄将军张罗人手,多方打听,竟然连尸骸都寻不到。”
黄育芩顿时心如刀绞。
那名亲兵昂首看向周明夷,道:“将军若是对我的实话实说不满,大可以砍下我的脑袋,如果将军暂时不想要我的脑袋,那么在下就回去复命了。”
说罢,那名亲兵便径直走了。
今时今日,周明夷见黄育芩旧时重提,烦躁道:“此事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我等了两年,你也困住了我两年,你倒不如放走我,说不定我还能还给自己一个公道。”
周明夷被黄育芩仇恨的目光钉在原处。
“黄育芩,你莫要让愤怒冲昏自己的头脑,试想一下,若是我心怀杀心为何不派人前去,而是只带上李锋前去亲自动手。若是真要置他们于死地,何必大张旗鼓地在闹市杀人,留人口舌呢?”
“定是你不愿行刺一事为外人所知,于是亲自动手也未可知,亦或是你故布疑云,打消我师父的警惕心,再寻杀机。”黄育芩心内觉得周明夷所言在理,口中依然强辩道。
“我与张真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杀害他。”周明夷拧着眉毛烦躁道。
“或是他发现了你的软肋,或是你怀着撇开他再来摆布我的心思吧。”黄育芩冷笑道。
时光渐渐冲淡了张之羽亡故带来的悲愤,黄育芩察觉出其中存在诸多不合理之处。譬如现今大事未成,哪有着急卸磨杀驴的道理;再者,若是周明夷存着杀人灭口的心思,又何必闹市行凶,落下诸多口舌。这手段倒是有九分像自己在京中的那位好二哥所为。
因而黄育芩并未令黄平背约,自己仍旧留在起义军中,细细耕作他在起义军中的一亩三分地,不动声色地探查消息。如今周明夷出面寻他,定是有要事相商。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黄育芩的心中软下三分。
“说罢,周将军事务繁忙,无事不登三宝殿,定然不是只为了同我闲话家常,请周将军明说,何事需要黄某人效劳?”
周明夷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黄育芩露出冷笑:“原是想我传书黄平,借调粮草和人手,简单,只要你答应放我走,我自然会替你修书一封,解你燃眉之急。”
周明夷闻言摇头,黄育芩缓缓道:“眼下只有我能解你困厄,而我不过想要重获自由。”
“不行。” 周明夷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
黄育芩打了个哈欠,倒头便睡:“不如我们就看看谁能熬过谁。”
京中,香浮楼,花魁柳绵绵轻轻地咬住绣帕的一个尖角,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在台上。
红漆圆木搭成的高台之上,一名身着绿色薄纱长裙的曼妙女子不停地旋转,轻纱扬起,露出玉白小腿以下的一截春色。洁白赤裸的双足如同白色蝶翼上下蹁跹,溅起了脚腕上的一串金色流光,伴着女子脚下的动作,发出叮铃的声响。原来脚腕上也戴着与手腕上式样相同的金色铃铛。
金色铃铛的脆响愈发急促,乐工的鼓点渐渐地密如骤雨,女子手上的动作不停,两条手臂灵活绵软,如三月春风拂过的嫩柳枝条,它们或作鲜花盛开状,或作灵蛇缠绕状,或是将手中的彩带一一抛洒,引得台下观众喝彩连连,竞相去争那些彩带。
鼓点声戛然而止,女子舞毕站定,青色薄纱缓缓落地遮住了她的双足,唯有手脚上缠绕着的金色铃铛轻颤声幽幽回荡,勾得台下众人回味无穷。
女子站定后,微笑着欠身,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明玉饶有兴致地去瞧那女子,口中问道:“你说可娘当真是自愿入春浮楼的?”
若是眼神能够淬炼成实质,那可娘恐怕早已被柳绵绵的目光杀死百次,自打可娘出现后,自己的风头几乎被她抢尽,就连明公子都对她青眼有加。柳绵绵将目光重新放回明玉身上:“怎么,明公子不信?”
其实柳绵绵对可娘的来历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一日,众位姐妹正在排舞,可娘手持纸伞就走了进来,形容狼狈,连半幅袖子都是湿的,然而她不卑不亢,径自登台,当时她所跳的正是今日台上的胡旋舞。
“信或不信,与我有何分别,今晚就让她陪我吧。”明玉重新露出纨绔的微笑,柳绵绵恍了好一会神。
“当真,明公子不怕那位赵小姐吃味。”柳绵绵目光复杂地看向明玉。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罢,明玉展开描金折扇,眯起眼睛去细细打量那位叫做可娘的女子。
入夜,京城中的大街上,间或有两三位乞丐相拥取暖,或者清理受冻饿而死的同伴尸体。香浮楼内暖香融融,春光无限。明玉宽衣博带,手执一株红梅,风雅无匹,轻轻地叩响了门。
片刻后,如花笑颜随着房门打开而绽放。
明玉眼前一亮,跟了进去。
黄相府中,黄毓蔚独自执灯,沿着亭台轩榭前行。他走得极快,只因他被一些琐事绊住了手脚,耽搁了些许时间,想必父亲定然等得着急了。
黄毓蔚终于赶到黄徽文的书房前,却听见书房内传来争吵声。
“父亲,您为何一心偏袒毓英,我与毓蔚都是您的儿子,现在我们相府两面受阻。朝中皇帝磨刀霍霍准备拿我们开刀,城外周明夷枕戈待旦就要取我们性命,如今您还想令二弟想办法递出消息传给毓英,让他先不要回京。我猜,此刻他恐怕不知在何处快活,置家中父兄的性命于不顾。”这是黄毓苗在说话。
黄徽心和黄毓蔚心照不宣地向黄毓苗隐瞒了黄育芩在外的所作所为。面对黄毓蔚对黄育芩当下逍遥世外的指摘,黄徽心沉默不语。
“大哥,莫要同父亲这般说话。”黄毓蔚推门而入。
黄毓苗惊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是自家二弟,便更来劲了:“二弟,你也说说。”
黄徽文重重地敲了一下玉石镇纸,这下兄弟二人都被吓了一跳。“如今大厦将倾,毓英回来亦是于事无补,你们这般内讧,还有半分兄弟情谊。”
黄徽文说话极重,方才还张牙舞爪的二人便如鹌鹑一般埋下了头。
“唉——”黄徽文长叹一声,颓然落座于圈椅中,“明玉那小子早五年前同毓英出京,回来之后变了一人似的,那幅形容活脱脱的又是一位明铨。”
黄毓苗不屑道:“不过是谄媚皇上的无耻之徒罢了。”
黄毓蔚说话比黄毓苗来得讲究:“明玉如今颇得圣心,圣眷正浓,进献了不少貌美女子,却对火烧眉毛兵临城下的周明夷,他似乎一点都不上心。我曾经向他旁敲侧击过毓英的下落,他竟然丝毫不理会,直接走了。”
最后黄毓蔚下定结论:“莫非他们二人因明铨之死生了嫌隙。”
话音刚落,黄毓苗便咋咋呼呼起来:“明铨之死与毓英有何干系,你为何不说,明铨之死与咱们整个相府都脱不了关系呢。”
黄毓蔚将目光投向黄徽文,黄徽文温言向黄毓苗道:“毓苗,明日你便备上厚礼,前去明府探望一番明侍郎吧,他到底是你的上峰,如今卧病在家,作为他的下属,自然应当前往探望。你先去休息吧,明日早些动身。”
黄毓苗连连点头应下,告辞转身走了。
黄徽心这才捋着胡须叹道:“其实你们兄弟三人,只有毓苗与我最不像,他像极了他的祖父。”
黄毓蔚笑了起来:“我原以为最不像的是毓英呢。”
黄徽心摇摇头道:“当年毓英刚出生时,我将他抱在怀中,他那么小,那么软,那么不知愁苦,冲我咯咯笑个不停。我便决意好好地待他,让他完成我那些不曾达成的心愿。他的脾性如此倔强,也不让他碰的东西他偏偏去碰。”
黄毓蔚面露惑色,不知为何黄徽文这样说。
黄徽文笑道:“我自幼只想过些轻松的日子,闲云野鹤,最好还能衣食无忧。”
“那我呢?”
“你活得最像我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我能多关心你。可惜如今我才明白,照着自己的心意过完一辈子才算是不负此生。可惜我错看了毓英,你误会了我,是我不好,平白耽误了你们的志向。”
黄毓蔚摇头,断然道:“我是自愿追随父亲的脚步的。”
黄徽文似乎有些吃惊,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今日我寻你过来,是想与你商议眼下形势。”尽管相府的守卫如铁桶一般,但是黄徽文依旧压低了声音,“如今通往京城的粮道已经尽数为周明夷所截断,往后京中存粮只会日渐减少,若是以饿死城中半数百姓计,最多只能再撑三个月。与其坐困愁城,不如及时抽身。”
“父亲的意思是……”黄毓蔚的声音更是细微,“挟天子而西逃。”
在倒春寒的天气里,尽管书房中有炭盆取暖,屋内仍旧冷了些。
黄毓蔚现在却觉得背后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被自己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