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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六) ...

  •   颖川在兵力部署上属第二梯队,合城军民虽严阵以待,毕竟不像黄河以南诸镇般有兵临城下的恐慌。这日却有函使递了军报来,上称赫连昌之弟赫连定乘乱攻魏鄜城,重建赫连夏国,并着赫连社干、度洛孤守平凉,自领兵数万与宋军合谋攻魏。
      皇帝本集结了大军,准备即日领军南下,却被赫连夏族这一搅打翻了如意算盘。李亮所部本在整编,拟留数个兵团戍边,大部队南下攻宋,逢鄜城失陷便当即立断去营救平西将军隗归部,在城郊并小胜赫连谓以代。
      面对宋、夏夹击,北凉冯氏以及柔然余部蠢蠢欲动之势,朝堂上再度乱作一团。长孙嵩等为首的大多数臣工主张两兵齐发,主力部队南下攻宋,崔浩则讷言不发。皇帝再三问计于他,方答,赫连定与刘义隆只是虚相唱和,前者等着后者先北进,后者又待着前者东行,彼此呈观望之势。但以本国的兵力人力,无法同克两敌,势必分出先后。
      皇帝听了众大臣的意见,沉吟许久,终于做出先击夏、后攻宋的方略。亲率大军并李亮部征讨赫连定,并着崔浩持节督军,与李崇一起拖延宋军,等待大部队南返。
      “你辛苦了,下去好生歇息吧。”木兰回过神来,对那风尘仆仆的函使道。又转头对亲兵,“去看看他的马。”那小兵自答应着去了。
      函使布满风霜的黑面上一阵感动,早听说花将军待下极优,每次有军函送到他营上,不管什么钟点,总给备了好酒、好菜,热乎炕头。连战马都跟着沾光,饶是几顿上好的燕麦饲料不说,还有专门的马夫给洗刷皮毛,除蚤螨,修马蹄,待回程的时候,膘肥体壮不说,整个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
      看他跪下行礼,揭了帐帘出去,木兰面上的微笑消于无形。
      她回到条案旁,拿起压于书下也是刚刚才收到的信函,却是李亮所发。李家军的特函使,途中少了阻扰,总是比朝廷的略快。
      他信里说的没那么详细,只大致带过,却殷殷嘱咐她等多加小心,恐面对宋军力有不逮。“特别要注意檀道济和臧质”,他在信中再三提到南宋这两员悍将,并附了几页以前宋军与魏交战情况的资料。
      木兰知道这薄薄几页纸极其难得,既有李家父子多年征战沙场血的教训,又包含李亮精研兵法的心得在里面,当下挑灯细细研读起来,未几召众将来,告知敌情和他们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并一起研究对策。

      宋军却比他们所料来得还快,兵分两路,右将军到彦之统率安北将军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的舟师自广陵发兵,跨淮水入泗水,克彭城,抵须昌,进逼南岸诸镇最东端的碻磝,继指滑台。骁骑将军段宏距东路大军数千里开外率精骑五万,拔许昌,直指虎牢,威胁到最西边的潼关。
      依夏军搅局之前的战略,他们本待先主动撤离,放宋军越过驻兵较少的彭城等数镇后,一待自泗水登陆,立刻东西两路大军围剿。
      未料到己方大部队未至,只得固城不出,而宋军又亮出前所未有的精骑部队,直逼督造大量舟船的虎牢、金墉乃至潼关三重镇,一时间,前方吃紧。
      木兰所在的颖川本距滑台较近,接到的军令却是往救潼关。
      “太常卿大人另有书信给将军。”递上来一纸信笺,瘦长清遒的字迹,却是崔浩亲笔,“素闻将军与李门上下交好,但大敌当前,切勿意气用事,乃兵家之大忌也。”
      那崔浩持节督军,原是拥有战区最高指挥权。他坐守黄河北岸的邺城,南岸诸镇自西向东依次是潼关、金墉、虎牢、滑台、碻磝。
      “将军!”见木兰沉吟许久,只一语不发地盯着那羊皮舆图,荀恺大着胆子提醒,“遵照您的吩咐,重骑兵整装待发!”
      木兰点点头,目光只盯在宋军水陆并进、分进合击下的滑台,英眉微蹙,不无担忧地想,老将军,您让崔公退守邺城,自己却率军独挡滑台,可……毕竟敌众我寡,势力悬殊呀。
      侧过头,对上陈其的视线,轻牵唇瓣,“这一仗,是块硬骨头……不过,总要啃下来不是?”
      她转身,神色一肃,朗声道,“此去潼关营救奚将军部,许进不许退,许胜不许败,都与我打起全副精神来,奋勇杀敌,树我军威!”稍顿,缓缓环视帐内诸将,却微微一笑,轻轻道一句,“可都听明白了?”
      “得令!”众将齐声抱拳喝道,那声响,几要撞破生牛皮制成的幄顶,捅到天边去。

      潼关自古号称天险。北临黄河,南倚秦岭,是关中的屏障, 素有“鸡鸣闻三省,关门扼九州”之说。
      然而这关门要户,他却快要守不住了。奚斤想着,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将军!”浑身浴血的副将扑到他身边,“南门失守,宋军攻进来了!”
      杀千刀的南蛮!他在心里狠狠地唾了一口,登上高台,俯视着那一片刀鸣马嘶不断起伏的战场,混乱如沸腾的粥锅般。
      整整三天,他的两万士兵据城苦战,终究抵挡不住宋军凌厉的攻势……潼关,失在他手上。
      “将军!”“将军!”
      他转过头,看将士们坦然无惧的目光里一如往日的崇敬,忍不住既惭愧又心酸,终究只是抬起手,“传令下去,□□殿后,全军向东边撤退!”
      他面色淡然,声音却沉稳,像以往无数次战役般胸有成竹的样子,让血战后身心疲累的将士们生出种信心来,自去召集部众,传达军令。
      奚斤又向下望去,天将擦黑,暮色将战场染上一层灰黑色,看不真切。然而□□“狙击手”的眼光丝毫不错,箭无虚发,矢矢中的,不愧是“平头儿”训练出来的中军神箭队。
      在箭矢的掩护下,他率着余部悄悄撤出内城,朝着东面山谷方向遁去。

      潼关以东山脉相连,崖绝谷深,地形险恶。
      宋军骁骑将军段宏率东路大军攻克城池后,恃有轻骑,乘胜一路追击奚斤至秦岭脚下。转过小山坳,却看到奚斤列阵以待,打算与他一决生死的样子。
      段宏骑在高大的枣骝马上,不出声地笑了。
      北朝自恃人高马大,常以轻骑部队扰宋边境。文帝掌政后,特以重金自西域引来良马,设立河西牧场进行繁殖,颇有成效。他这支精骑军,此次一亮相,登时给魏军来了个“下马威”。步骑部队相配合,陆续拿下了许昌、虎牢,乃至潼关。若能再擒获北朝名将奚斤,那可就……
      思及随之而来的加官进爵,段宏精神一振,当空举起蟒皮鞭,向座骑狠狠抽去。那马吃痛,带着段宏一跃而出,身后马蹄腾飞,万余骑兵紧跟而至。

      奚斤拔出剑,当胸直立,蓄而不发。身周不到五千的兵士组成一个雁阵,随主帅戒备而隐忍地等待最后一击的到来。
      段宏的骑兵逐渐逼近,再逼近……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似乎遮掩了天地间的一切。
      奚斤无畏的脸上却浮现一丝诧异,微侧过耳,去细辨那蹄声的节奏。如此轻快自如,又如此重势千钧,那种熟悉的鼓点……不会是宋军,那是——
      “哈哈,平头儿!”不需要回头,他便已知晓答案。
      青黑色连绵不绝的山脉,远处似有一股黑烟,倏忽而至眼前。
      蹄声如雷,灵动如电,疾驰如风,气势如云……除却“她”所训的铁甲重骑,还会有谁?

      宋军见对方援军骤至,去势一滞。段宏眯眼打量着这支不到五千人的骑兵,虽自忖己方万余人马为敌两倍并不畏惧,仍忍不住暗暗心惊。
      这是一支连人带马皆披甲胄的重骑兵,用的好像还是刚从波斯传入的珍贵“镔铁”!有官爵的将领用得起镔铁并不奇怪,可用它装备整只军队……辨认出那甲胄后,段宏心中的隐忧在不断扩大。
      不单是装备,他还从未见过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骑兵最不易布阵,可他们远远驰来,队形竟丝毫不乱,呈品字形楔向他的前翼。
      “准备战斗!”他刚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对方重骑兵为首的几骑已冲至阵前。一位年轻将军稳稳地坐在神骏的白马上,挽弓搭箭,直向他射来。
      段宏也是名门虎将之后,见势不妙,立刻抽刀挡箭。未料到那人疾驰在马上,却数箭连发,分射其各处要害,更点射马首,虽被他堪堪挡开,仍令得那枣骝马受惊,顿蹄不前,无法往前阵督战。
      那人一见奏效,却也不恋战。口中呼哨着指挥重骑兵打马冲锋。
      重骑兵冲击力很强,人数虽少却瞬时将他所布阵形充散,两军陷入了混战中。
      那年轻将军在头前开路,剑锋挥处,所向披靡,直杀出条血路来。身边两个铁盔勇士也战得勇猛,一左一右护卫着他。众兵将见主帅身先士卒,更形奋不顾身,恃着全副镔铁甲胄,竟硬生生往枪林战阵中挤去。
      宋军在人数上虽占优势,但被这宛若天兵神将的重骑兵一扰,心下先生了怯意,不住败退。
      段宏遥见后面奚斤率部也欺了上来,自忖今天占不到便宜去,只得鸣金收兵。
      对方却也见好就收,追至山坳处即停蹄不前,令他诱敌追击再反扑的后计落空。
      段宏遥望那白马上着乌金甲的英挺身影,将之牢牢印记在脑海中,势要讨回今日败军之耻。
      他年少得意,初掌军印便被文帝委以重任。自建康发兵以来,一路高奏凯歌,少有输战,此番更是接连攻下了潼关等三座重镇,意气风发……偏此刻被支小小的骑兵阻住,受挫之余,却也对敌方领军之人生出几分向往来。召过在潼关俘获的书记官来,“那是你朝的哪位将领?”
      那人因妻儿老母为质无奈投诚,神色虽萎靡却也是半句谎话不敢说的,当下颤巍巍地回道,“花……花平,出自李家军麾下,柔然之战成名,后授车骑将军,掌京卫,威慑中军,颇受皇……拓跋焘器重。人称……人称‘平头儿’。”
      花——平,段宏默念着,颊上一条肌肉隐隐跳动。军人特有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平头儿”,今后会在战场上成为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冥冥中,隐隐有种富含危险意味的兴奋感不断扩大,并伺机摆脱他的控制。

      这厢奚斤与木兰劫后重逢,自有一番喜悦溢于言表。但那笑容稍纵即逝,望向青烟四起的潼关城,“若不是为了他们,真恨不得就战死在潼关!”他轻声对木兰说,身后为满身血污幸存下来的兵士们,仅余五千。
      木兰安慰地拍下他肩膀,沉静的眼却望向东方,“老将军那里……”想起平日待下素严、暗里却对他们多加照顾的李崇,喉头哽咽,一句“恐怕不妙”竟说不出口。
      “滑台无人赶援?”奚斤无法相信,那可是宋军大部队围攻的焦点,到彦之的十万大军,足可灭三个滑台了。
      木兰极缓极缓地摇头,“北方部队随皇上先去攻夏,暂无军队支南。而我颖川军……”她与奚斤相对了然,没再说下去。
      颖川驻军仅两万,其中拨去一万固邺城,五千留守,另五千重骑兵被她带来支救奚斤。滑台那里,李崇率三万兵士拼死阻挡宋军,敌我悬殊,失守……只是个时间问题。
      崔公持节督军,但他与李崇素来交好,断不会藉此戕害国之栋梁。派木兰援潼关而弃滑台,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滑台救无可救!
      奚斤却有想法,“滑台距邺城不远,这决定……”怕是老将军自己做出的吧?
      木兰点点头,“老将军替崔公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他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更自陈固守,帮他狠下心肠,以大局为重。
      李崇自知滑台难守,即便颖川驻军全搭上也是枉然。而令木兰援救奚斤,稍后聚邺城,至少为魏军保存了精锐力量,延迟时间以待皇帝等率军南下,则退宋指日可待。
      黑黝黝的夜色中,他们安静而快速地急行军,越过黄河往邺城方向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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