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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 ...

  •   三月里的天气,乍暖还寒。若瞧着那满地金灿灿的阳光喜滋滋地换了夹衣出门,准保将刚踏出一步的脚脖子又收回来,犹得缓上一缓,才能尽解那侵入骨缝的春寒。
      太常卿崔浩府里却是一派春意盎然,四处笼着地炕火龙,屋角的炭盆烧得正旺,烘得邻近暖阁窗前的一棵老桃树,也提前绽开了点点新绿,瞧上去幼嫩得可爱。
      他素来畏冷,靠在炕上犹披着件绛色镶毛坎肩,手中一个小巧的珐琅彩铜熏炉,却是皇帝御赐,无比的精致。
      肘旁的小几上放着盏香茗,氤氲的热气带着幽然的茶香蒸腾而上,嘘着他半闭着的双眼,无比闲适,又意有专注,似在沉思。
      清河崔氏历代为钟鸣鼎食之家,所出子弟都以才学著称于世。他的七世祖崔林,三国曹魏时期官拜司空,封安阳亭侯。曾祖崔悦,为后赵石虎的司徒右长吏。祖父崔潜,为后燕黄门侍郎。父亲崔宏,号称冀州神童,官至吏部尚书、天部大人,赐爵白马公。
      他少为直郎,后袭白马公爵位,随侍先帝左右。因博览经史,善析天文,且与政事结合,智谋强健,颇被先帝所宠幸,在立储、攻宋等大事上均参其意见而行。
      先帝薨后,长孙嵩专权,一度将他贬黜罢官,绝于朝廷,以公归第。皇帝年幼,却自有主心骨,逢有疑义常屈驾就他而询,更在亲政后重新迎其还朝,进爵东郡公,拜太常卿。
      他与今上君臣间甚为相得,朝堂上互有默契,常气得那老匹夫吹胡子瞪眼睛,又莫奈者何。如此长孙一脉外戚势力被慢慢削减,皇帝偕其自身出众的文功武略,在朝野中威望日增。
      攻夏前,长孙翰与奚斤皆主先攻柔然;尚书刘挈与武京侯安原则主攻打北燕。他以观星为引,“天应人和,时会并集,不可不进”,又析“蠕蠕鸟集兽散,举大众追之则不能及,轻兵追之又不足以制敌。赫连夏国土地不过千里,政刑残虐,人神共弃,宜先伐之”。此言甚合皇帝心意,偏长孙嵩等犹强辩,令皇帝恼将上来,派近卫顿辱他等侍从,借以威慑,才终无异议。
      去岁攻打柔然时,又是长孙一族作梗,推了夏降臣、名士张渊等来与他谈星论相,被他以山海经中古语驳回;更断定南朝威慑要北伐只是虚晃一招,意在观望,促皇帝下定决心北伐,终大破柔然而回。庆功宴上,帝曾言,汝等视崔公,貌似纤弱文儒,手不能弯弓持矛,其胸中所怀,愈于百万甲兵。尚其珍玩无数,更待若上师。(参魏书,崔浩列传。)
      昨夜崔浩夜观星辰,北方三星齐出,隐隐带有黑色煞气,是为不吉。是日他闭门不出,掐指推算演练,犹豫着是否向今上禀报。
      熏笼中燃着安息香,满室幽香不绝于缕。其妻郭氏及其近侍均退在外间,不敢打扰。
      恰此时帘栊一揭,有娇客来访,却是崔公新收的得意门生傅少侍郎,其父亦为四辅臣之一,大司徒傅垣。
      “多谢先生!”他身着素服,进门便行大礼。
      崔浩将手炉轻轻放在几上,下炕去扶其臂,“承恩,你我师徒,不必多礼。”
      那青年执意叩了首,这才坐至下首炕席上,却见他面容清减,眼晕微黑,但仍不掩其轩昂气宇。
      崔浩知其心殇,便只摇摇头,“嗳,痴儿,痴儿!”
      他原是傅垣出身寒微一妾室所出,因正室夫人善妒,不能容其母子于府中,趁傅垣随先帝行围时将他们赶出。那娘子孤苦无依,只得回到乡下生活,艰难拉扯幼子长大。傅夫人出自名门,家世显赫,偏因善妒令傅家子息不旺,仅有的独子又于两年前病卒,并未及婚娶生子。此时夫妇俩俱已年长,为免傅垣借口延续香火再纳妾室,那夫人又想起了这对母子,召人将他们寻回,认祖归宗,立为嗣子,其母晋侧夫人。
      傅垣对这对母子原本淡情,不然不会放他们二十年来独自在外过活。此番重聚,却惊见小儿长成,眉清体健,谈吐不凡,颇是块入朝为官的材料。这才对他母子另眼相看,青睐有加。其母亦托子福,安享太平。
      那傅承恩幼好武艺,骑射了得,傅垣便有意着其拜李崇麾下历练。某日带其赴宴,却被崔浩一眼相中,言此子面格清奇,实为良材。其时他乃皇帝面前第一红人,既主动提出收其为徒,傅垣焉有不从之理?便正式登堂拜师,跟随进退。
      如此年余,他教得用心,他学得认真,每日里待在崔府的功夫,竟远远多过自家。直至数月前,他突然提出返乡,却是去访故人。
      崔浩拈须微笑,体察爱徒小儿女情思,便即允准。
      未料得他失魂落魄地回来,原是青梅竹马的姑娘溺水而死,空余一抔黄土,一抹轻魂。
      那傅垣阖家上下却大松口气,更大张旗鼓地去为他谋世家小姐、皇族千金,暗地里以那村妇溺毙为喜。
      无奈傅承恩坚拒不从,直至被罚跪祠堂,背脊上受了祖宗家法,伤痕累累。
      他母亲心疼儿子,苦劝傅垣而不成,只得派人悄悄来禀告于崔浩,央其代为劝说。
      崔浩闻讯也不急,选了个日子邀傅垣过府来,以田苗作喻,告之其不可强抑反萎顿的道理,终令得傅垣点头。
      又隔了几天,傅承恩养好了伤势,这才上门来以谢师恩。
      “先生夜观星相,却是看出什么不妥吗?”他给老师奉茶。
      崔浩面色凝重,“寄奴三子义隆,自始光元年(424年)即位以来改革内政,整顿吏治,督课农桑,德以除灾,大业方融,是为南朝百姓称颂的‘元嘉之治’。今观三星北出,是为不祥之兆,只怕……”
      “先生,可要禀报陛下?”
      崔浩慢慢摇头,“此为我等猜测,并无实据。星相之说,断家事尚可,于国却需慎重。”
      “先生学究天人,善观异象,每每言中,并因此获先帝御赐水晶盐等宝物,为何此次却……”
      他苦笑,“承恩,记住,世上多虚无缥缈之说,不可主宰国运人生。”稍顿,“但巫卜之术自商周开始盛行,有时却也不得不加以演绎,为我所用。”
      傅承恩恍然大悟,“先生一席话,真令小子茅塞顿开。”言罢顺势一揖,面上不禁泛起微笑。
      崔浩见爱徒暂抛开阴霾,饶是思虑重重中,仍是一喜,面色登时也缓了三分。
      外间的郭夫人听得里间笑语连连,忙乘隙领侍女送了茶点进来,有八仙糕,栗子方,桑椹蜜膏和百合糖水。一时间,甜香馥郁的食物香气夺去了二人的注意力,师徒相视而笑,取之食啖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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