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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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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新年,皇家庆典浩大又隆重。除夕晚上皇帝赐阖宫家宴,与后妃们一起守夜,元日里接受百官及外朝使节的朝贺,人日镂金作胜,倒也热闹。
这天是上元夜,宫里头四处挂了花灯,又有心思奇巧的妃子潜宫女提了各式宫灯沿中庭蜿蜒似迷宫的花溪路游走,微黑的夜幕下瞧着极为好看。
皇帝往太后那里定省,又与皇后等一起用过元宵,便即摆驾回乾德殿。
木兰巡视完卫戍,本待退下,忽听得宗爰迭声惊叫,“皇上,皇上这可万万使不得呀!若保太后知道了……”
正思忖间,一个青色的衣影翩然而出,口中仍笑道,“宗爰,若太后知道,给朕仔细你的皮子。”却是微服的拓跋焘。
他乍看到她,微愣。木兰正欲行礼,被拦住,“花将军,随朕出宫。”
她一惊,抬头对上年轻皇帝那双坚定清澈的灰色眸子,只屈臂躬身,表示服从。
宗爰急得恨不能撞墙,却也无法,欺过来附在木兰耳边,“帮我伺候好陛下!”还欲再说,瞥见拓跋焘蹙起的眉毛,憋了回去。
木兰随与他出来,一路上宫卫皆目不斜视,只在他们走过时收枪行礼,动作整齐划一,颇见训练之效。
夜已不早,可禁城外仍一片欢腾。
天上明月皎洁似玉盘,冉冉挂在那至高处。地上万盏灯火通明,几与月光同辉。
人们或持灯步行,或乘车马,涌堵了整条街巷,只得徐行。女子满头珠翠,身着新衣,脸上皆是兴奋的娇红。道庵寺庙中燃着彻夜的神灯佛火,远处传来隐约可闻的管弦笙乐,有人在清歌胡舞,夹杂在那一片鼎沸里,清朗的夜空也被渲染地多了几分人气。
他们身在那一片人潮中,举步维艰。
拓跋焘人材出众,即使身着便服,仍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木兰状极戒备,不妨他嗤笑一声, “花平,叫你一起来赏灯而非赏我。”
她微愣,为他的称谓,语中幽默,更为那破天荒第一次称“我”。
他看着她,微笑着露出一溜白牙,年轻得像个大孩子,“来!”拽着她衣袖,往人群里钻去。
她不及多想,便紧紧跟在他身后。
团场中胡琴、月琴、三弦、笛子、鼓铃等众乐器合奏,配合着轻松活泼的锣、镲,人们持灯游走,龙灯、狮子灯、莲花灯、凤凰灯、金鱼灯、蚌壳灯等形态各异,又有连袖灯舞和持扇折子戏,动作优美轻盈,别具美感。
最高兴的莫过场外的小孩子,骑在大人肩颈上,高举兔儿灯,欢呼雀跃,不知疲累。
人群渐聚愈多,他们被挤在了一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
拓跋焘忽闻到股异香不绝于缕,禁不住低下头审视着她。
月光下,她容色清丽,眸如点漆,犹胜女子。
木兰感到他异样的目光,心中一凛。
那蜜粉本已剩不多,由申屠嘉研了方子重新调配而成,除沾水不湿外还隐隐填了股子幽香,他无奈,“这青提白莲本有异香,加水稀释后仍不能尽去,只能将就了。”
平日里倒还罢了,此刻他离她这样近怨不得嗅之生疑。
“皇……我们去那边看看相吧!”她对着远处胡乱一指。
他目光微凝,终点头。
又费尽了千般力挤将出来,来到那盲人摸骨师摊前。
木兰率先将手伸过去,又故意沉声发话,掩去女儿情态。
“这位女施主……”那人此语一出,两人皆惊。很快又摇头,“非也,非也,恕老朽糊涂。这位小哥男生女相,但命格清奇,胸纳万象,实乃大将之才呀。”
拓跋焘展开的眉峰又蹙,看了她一眼将手伸过去,“烦请一看。”
那人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却像被烫到般后撤,“天家,贵人……贵不能言啊,老朽不敢僭越。”言毕瑟缩成佝偻一团簌簌抖着。
他执意要看,那人哆哆嗦嗦地扶住,细细摸去,“您大业方融,春秋正盛,必能完成先人之宏愿……但若拘于镜花水月,势必成空。万事皆有命数,有得必有失,可遇不可求。”
待那人言毕,她看拓跋焘神色,自怀内掏出一串五铢钱给他。他大喜过望,忙不迭作揖称谢,嘴里唠叨着些大富大贵之类的吉祥话儿。
木兰忽有所动,凝神瞧那老者双眸,竟隐隐一层蕴华,如此熟悉。不禁抑住唇角上浮的笑意,看进他眼中去,嘉,又救我于无形。嗳,莫坏了你出世之道才好。
他仍瑟缩着,遮掩的目光投向她侧却只有从容,为了你,出世入世,几遭也是甘愿。
拓跋焘当街而立,面色阴霾,殊无笑意。半晌,才低低说一句,“回吧。”转身拂袖而去。
她急急随之而去,甚至来不及与申屠嘉以目光告别。
时已近拂晓,月微星移,灯火却不见稀减。人们余兴未尽,犹不忍散去。
夜市角隅,有大胆的男女相对而立,以灯言意,含情脉脉。
他转身,恰遇她回头,目不能交,又是错过。
他一路寻来,乍然惊喜,却发现灯火阑珊处......他,仍不是她,永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