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小池月杳

7、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

　　（19）
　　克罗斯赶紧换好衣服。
　　他一边将换下来的衣物、连同毛巾一起扔进脚边的脏衣篓，一边在电话中安慰母亲，说自己一定会帮忙找到两个小孩的。

　　听到大儿子这样说，克罗斯太太悬了整整两天两夜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点。
　　然后她像是终于想起别的什么事似的，犹豫地开口问了一句：
　　“托尼，你在勒沃库森的生活……还顺利吧？”

　　租借去勒沃库森的决定是托尼·克罗斯和经纪人一同做出的。
　　在这一点上，克罗斯先生和克罗斯太太并未干涉太多。
　　但他们仍是会担心，为报纸上那些风言风语，为网络论坛中那些“唱衰”言论。

　　克罗斯对此心知肚明。
　　但面对母亲的担忧，他也只是回了两个字：
　　“还好。”
　　他的情绪克制且内敛。
　　事实上，克罗斯几乎不会像和他同龄的男孩那样朝父母抱怨什么。

　　从记事起，他的生活里就只有足球。
　　这颗黑白色的小球主宰了他大部分的情绪和思维，除了偶尔会因为作业完成得不好被老师批评（小学时期），而每到这个时候小克罗斯才会露出符合他年纪的羞赧、不好意思的表情。
　　其余大部分时间之下，他的神情都非常平静。

　　克罗斯挂掉了电话，然后在更衣室的凳子上坐了一会儿。
　　此时，队友已经三三两两地结伴回来了，他们看起来情绪稍微提高了一点，不再是先前垂头丧气的模样。
　　主教练海因克斯正在接受赛后采访，所以队伍解散前的喊话由他的助手进行。

　　对方首先表示了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
　　对手云达不莱梅的发挥很出色，己方的防守也可圈可点。
　　他们将0:0的比分一直维持到了全场八十六分钟，这很不容易，两分钟后的那一记世界波进球则带了点运气的成分，只能说，今天幸运女神站在了云达不莱梅的那一边。

　　但勒沃库森的球员仍可为自己的表现而感到自豪，因为他们的对手是上个赛季的德甲亚军，而他们现在已经可以和对方踢得有来有回了。
　　……
　　助教在最后宣布：这场比赛过后，他们每个人大概能获得一天左右的休息时间，不允许饮酒，不允许熬夜，可以有适当的性生活（球员轰然大笑），以及后天上午10:00，大家训练场见。

　　球队原地解散。
　　克罗斯拒绝了和队友一同外出、寻欢作乐的邀请。

　　事实上，他正在为“找人”这件事而头疼。
　　因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周五的比赛就是这一点不好，不同于周六、周日可以下午两三点开赛，周五的比赛时间通常会被放到傍晚的时间段。
　　因为这个时候大部分的观众都已经下班，球赛的收视率会更好。

　　难道菲利克斯和莉莉两个人会选择在看完比赛以后立刻搭乘火车返回什未林吗？
　　这预计将会是一段非常疲惫、忙碌的旅程。
　　想到这里，克罗斯叹了一口气，他还是选择给菲利克斯打了个电话。

　　“嘟”了两声后，电话很快被接通。
　　克罗斯没有选择先开口说话。
　　兄弟俩人先是互相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有30秒左右，然后菲利克斯开口喊了一声“哥”。
　　这是他做错事后的一贯套路。

　　克罗斯能够听到弟弟那边传来的嘈杂声响。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他似乎还听到了…勒沃库森的队歌？
　　因为输球之后有的球迷并不会立刻离开现场，这部分人会选择坚守在原地，挥舞手上的应援旗帜和Tifo方块，给处于逆境中的球队提供信心和力量。

　　在这方面做的最好的是隔壁的“大黄蜂”多特蒙德，它们同样位于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而BVB的主场氛围足以令整个欧洲惊叹。
　　虽然这支球队目前仍在破产的边缘挣扎，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足球世界瞬息万变，多特蒙德永不沉沦。”

　　“还在球场里？”
　　克罗斯这样问道。
　　菲利克斯“嗯”了一声，半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哥，我没买到今天晚上的火车票，因为时间太晚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难得有些局促。
　　可能是这个“完美”的出逃计划从这一刻开始，终于出现了纰漏。

　　克罗斯同样听到了莉莉的声音。
　　“嘿，菲力，是托尼吗？”
　　听起来，小姑娘仍是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她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这个举动（从什未林一路坐火车到勒沃库森）是多么的危险。

　　克罗斯再次叹了一口气。
　　他想，他需要严肃处理这个问题。
　　于是他跟电话那头的两个“小朋友”说道：
　　“到俱乐部后门那里等我，我会跟保安打声招呼。”

　　（20）
　　两个月前，克罗斯买了一辆二手的福特。
　　考虑到他大部分的用车需求都是为了往返家和俱乐部之间，所以也就没怎么挑牌子。

　　当然，他的某些队友已经开上“豪车”了。
　　勒沃库森的情况还好，毕竟只是德甲中上游俱乐部，预算有限，球员的薪资再高也高不到哪去，但是他的老东家——
　　拜仁慕尼黑的工资帽水平显然就很精彩了。

　　08年续约的时候，赫内斯给克罗斯开出的价格是450万欧元每年，这是一个税前金额。
　　而根据后者经纪人所得到的消息，这个薪资水平在拜仁队内仅排到第七档左右，前锋里贝里的年薪是克罗斯的三倍，而拉姆、穆勒、施魏因施泰格等一众年轻人的薪资水平也多在800万以上。

　　当然，豪门俱乐部总是会有很多理由，譬如它们中场并不缺人，你太年轻、经验不足等等。
　　但不管如何，年轻的德国中场还是选择签了那份合同。
　　尽管他本人现在在勒沃库森。

　　克罗斯收拾好随身物品，锁上更衣室柜子的门，然后去停车场把自己的车开了出来。
　　他在一年之前考了驾照，熟能生巧，所以他现在的开车水平还不错，至少倒车入库的时候已经不会蹭掉车屁股后面的油漆了。

　　除了买车，他还给自己租了一个二室一厅的公寓，就在拜耳竞技球场附近，开车到那里大概需要十分钟的路程。

　　克罗斯驾驶着自己的二手福特汽车从俱乐部的后门离开。
　　时间已经很晚了，拜耳竞技球场的灯光熄灭了大半，这个点估计只有保洁人员仍在忙碌——
　　他们需要清理看台上观众遗留下来的垃圾，以及打扫更衣室。

　　他照例摇下车窗跟门口的保安说了再见。
　　然后顺着后者手指的方向，克罗斯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菲利克斯和莉莉。
　　昏暗的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老实说，其实乍一看会觉得这两个人其实挺可怜的。
　　因为菲利克斯显然是一个有心、却又没那么细心的男孩，他不明白长途旅行之前除了要带上足够的钱，还需要准备一到两套换洗的衣物，在背包里装上一些面包和水，以及最重要的——
　　换上一双舒适的鞋子。

　　他和莉莉看上去只带了钱。
　　所以两个小孩现在的样子都非常狼狈。
　　莉莉的辫子歪了，通常情况下她会扎两个小辫子，一左一右，但现在无论哪一个辫子都歪歪扭扭地斜到了一边。
　　小姑娘的刘海也乱糟糟的，她现在简直就像一只灰头土脸的流浪猫。

　　菲利克斯的情况看上去倒好一点。
　　可能是因为他穿了一身黑，黑色的夹克外套，黑色的运动长裤，以及黑色的球鞋。
　　他们俩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很像学校门口那种可怜巴巴等待父母接自己回家的小孩。

　　克罗斯几乎是不可抑制地联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在他还没有离开格赖夫斯瓦尔德的时候。
　　他接过弟弟放学，当然，也接过莉莉放学，不同点在于一个是小学，另一个是幼儿园。

　　菲利克斯的性格其实和他自己有点像，兄弟两个都不是活泼开朗的类型，所以这个弟弟几乎不会主动开口向克罗斯提要求。
　　譬如：烘焙店的蓝莓蛋糕，同学之间流行的卡牌、战斗机手办，还有报刊亭里新一季的漫画杂志等等。
　　这些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玩意儿，但菲利克斯就从来都没有请求哥哥帮自己买过。

　　但莉莉不同。
　　事实上，莉莉·德雷克斯勒是一个有点黏人的小姑娘。
　　她总是一副乐观、开朗的模样，像一颗小太阳，无时无刻都散发着自己的光芒。虽然现在她的“热情”让克罗斯有点头疼，但他也得承认：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性格品质。

　　她会可爱吧唧地说：“托尼，老师说我今天可以吃一个草莓蛋糕。”
　　然后克罗斯问她这句话是哪个老师说的。
　　小姑娘回答：“是肚子老师哦。”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一眨眼，所有人都长大了。
　　时间又仿佛过得很慢，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出身前东德小镇、默默踢球的无名男孩。

　　克罗斯停下车，然后看着路灯下的两个“小朋友”欢快地朝他跑来。

　　（21）
　　莉莉“啪”地打开门，然后乖乖上车坐好。
　　透过后视镜，克罗斯可以看见她亮晶晶的双眼。
　　这让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但他随即又想起这两个人近乎“离家出走”一般的胡闹行径，于是抿了一下嘴唇，重新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菲利克斯从副驾驶的那一侧上了车。
　　他低头弯腰坐进来的时候，兄弟俩的目光在半空中极快速地“碰”了一下，然后菲利克斯率先收回了视线。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试图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菲利克斯这几年的发育一直挺快的。
　　不到十六岁，他的身高就已经接近一米八了。
　　由于副驾驶的座椅间距一直没调整过，所以现在这个长手长脚的男孩就稍显“别扭”地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克罗斯拧动钥匙，引擎“嗡”地一声震动了起来。
　　在等待发动机升温的过程中，他这样问道：
　　“吃饭了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莉莉和菲利克斯的火车是在今天上午抵达的勒沃库森。
　　从火车站到拜耳竞技球场又需要花上一定时间，他们担心错过这场来之不易的主场比赛，所以两天的时间基本都花在了赶路上，只在等车的间隙吃了一点碱水面包。
　　现在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在见到两个小孩以前，克罗斯其实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严肃处理这个问题，毕竟菲利克斯和莉莉两个人这次闯下大祸，他们逃学、离家出走、还不接父母电话，简直无法无天。
　　虽然“罪魁祸首”是菲利克斯，但莉莉显然也是一个小帮凶。

　　但到底要如何处理这两个“问题小孩”，克罗斯仍是有些犹豫。
　　他们会乖乖坐上回什未林的火车吗？
　　因为他肯定是没有办法亲自“护送”这两个人回去的，他后天上午10点还得准时去俱乐部报道。

　　克罗斯一边开车，一边操心这些琐碎的烦恼。
　　临近深夜，马路上的车流量不算多，在等红绿灯的空隙里，他抽空瞥了两个人一眼——
　　一个一如既往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还有一个则已经摇下车窗，然后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热闹街景、惬意地摇晃起了小腿。

　　好吧，年轻的德国中场叹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这样想道：
　　当务之急，还是先吃饭吧。

　　他把两个小孩带到一家仍在营业的餐厅。
　　这是一家在勒沃库森开了很多年的“老店”，主要做传统德餐，价格适中、口味也不错，所以克罗斯和队友偶尔会来光顾。
　　但考虑到运动员的塑型需求，他们一般一两个月才会吃上一次。

　　这次也不例外。
　　进店落座后，克罗斯将菜单递给菲利克斯和莉莉，示意后者“想吃什么随便点”，但他自己只让服务员上了一杯白开水。
　　他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对面一大一小的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讨论晚上吃什么。

　　最后菲利克斯决定来一份酸菜猪肘（搭配土豆食用）；而莉莉则是点了一碗豌豆浓汤，以及咖喱香肠配薯条。
　　这几乎是两个不会出错的选择。
　　熏烧过的猪肉与香肠一直是德餐特色，但克罗斯已经很久不碰了。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两个“小朋友”说起了一些在旅途中闹出的笑话：比如火车晚点（这几乎是德国铁路最常见的问题，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提前一天出发的原因），以及发车十分钟之前，广播临时通知更换站台。

　　当然，还有最离谱的——
　　在行驶的过程中，火车分成了两半，然后各自去不同的地方，幸好菲利克斯提前关注了车厢信息，否则他们就要被送到柏林了。

　　这样欢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用完餐。
　　吃完这一顿丰盛的晚餐以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菲利克斯和莉莉逐渐安静下来，他们先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克罗斯，用那种“puppy eyes”的目光。

　　OK，Fine.
　　克罗斯在心中默念。
　　结完账以后，他又带两个小孩去了最近的超市。
　　他给他们买了一整套的睡衣、洗漱用具、毛巾、沐浴露、洗发膏等等。
　　发展到后面，几乎是柜台上有什么，克罗斯就拿什么，一式两份，他统统扫进了购物车。
　　最后，他拎着大包小包走向停在超市外面的福特车，身后是两个同样拎着大包小包的身影。

　　克罗斯将东西放进后备箱，接着他上车发动引擎。
　　菲利克斯这次没有选择副驾驶的位置，他坐在了后面，莉莉的旁边。
　　他和莉莉现在就像两只“报团取暖”的小鹌鹑，一同等候着大家长托尼·克罗斯的发落。

　　坐进驾驶室，克罗斯伸手调整了一下车内后视镜，这个角度可以让他更好地看到后座的情况。
　　对上两双如出一辙的蓝眼睛，他这样说道：
　　“今天晚上可以先睡在我那里。”
　　“但是你们得答应我，明天必须要老老实实地回家。”
　　“听到了没有？”

　　菲利克斯和莉莉乖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