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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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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克罗斯将他们带回家。
那是一个不足七十平的小公寓,两室一厅。
进门左转是厨房,右手边是客厅,对面是一个狭长的、将近两米的过道,两侧分布着房间,过道尽头是卫生间,卫浴一体,在浴室的装修上他舍弃了“浴缸”,而是选择了“莲蓬头”。
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浴缸清理起来很麻烦,通常缸壁上会产生一层难以清除的乳白色污垢,而克罗斯还没有到要请保姆打扫卫生的地步。
这倒不是钱的问题。
主要是因为他不喜欢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间,所以他宁愿自己动手,在拜仁青训的一年半时间很好地锻炼了他的独立生活能力。
虽然他现在已经签下了一份大合同,拿着拜仁提供给他的450万的年薪(租借期间,勒沃库森承担75%),但在一些诸如房子、车子的选择上,克罗斯仍是谨慎的。
他当然听说了一些队友的生活作风:
他们会买最贵的车、住最豪华的房子,会在扣除税款之后,将大部分收入投进股市、期货之中,然后期待着自己能够大赚一笔。
当然,在某些时候,他们如愿以偿,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会为此背负上巨额负债。
毕竟银行总是乐意给这些球星提供贷款的。
可以说,在消费这件事上,克罗斯总是保持理性的态度。
他的经纪人沃克尔·斯特鲁斯先生对此表示赞赏,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因为通常情况下,这样性格的人能够更加理智地看待自己的职业生涯——
他们不会头脑过热,为了“忠诚”“信任”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奉献一切,然后在俱乐部高层的花言巧语下放弃自己的利益、在一份条件苛刻的合同上签字。
踢球本来就是一份工作。
虽然它也和“热爱”有关,但职场毕竟是残酷的,人要学会为自己打算。
克罗斯打开公寓的灯。
他放下手里拎着的东西,然后从进门处的橱柜里,给菲利克斯和莉莉一人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
他看着他们两个换上,然后他让莉莉先去洗漱。
他给她从一大堆购物所得中找出睡衣、毛巾、牙刷、牙膏、沐浴露、洗发水等一系列物品。
哦,对了,还有一罐宝宝面霜。
因为女士护肤品实在是太复杂了,并且超市还有十分钟关门(当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半了),他们没有慢慢挑选的余地,所以克罗斯直接拿了最安全无害的那一种。
当然也是最贵的。
他将莉莉带进卫生间,仔细地告诉她热水器装置上的每一个按钮是什么意思:水温过热应该调哪一个,水温过凉又应该调哪一个。
老实说,这真的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因为克罗斯的私人物品显然还散落在这个卫生间的各个角落。
他的剃须刀、牙刷、毛巾、洗面奶,还有脏衣篓里昨天没洗的衣服等等。
只能说感谢他没有将袜子、内裤乱扔的习惯吧,不然此时此刻,他一定会更尴尬的。
但莉莉显然对这种“尴尬”的气氛缺乏认知。
从她漂亮的蓝色大眼睛里,克罗斯能读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好奇,一种对于陌生环境的好奇。
就好比,此刻她正盯着一瓶放在盥洗台上的香水。
金色的瓶身,红色标签,上面用龙飞凤舞的花体英文写着:Maison Francis Kurkdjian Baccarat Rouge 540.
克罗斯猜她一定在想这瓶香水叫什么名字。
在大部分情况下,莉莉的心思都很好猜。
事实上,他也能够明白,为什么她会选择跟着菲利克斯一路从什未林坐火车到勒沃库森,这正是让他感到万分棘手的一点——
克罗斯总觉得小孩子是没耐心的存在。
他在去年夏天还一直抱有这种看法。
他们的注意力难以集中,兴趣广泛而驳杂,总是想要尝试新事物,却又难以对新事物保持长久的关注度。
简而言之,三分钟热度。
他想:既然如此,既然她早晚都会放弃(这几乎是一件自然而然、一定会发生的事情),那他何必要费心阻止?
考虑到两家人的关系,考虑到克罗斯太太长久以来倾注在她身上、近乎母爱一般的情感,克罗斯比任何人都希望莉莉的暗恋是一场无疾而终。
他觉得她可能真的没弄懂什么叫“爱”。
当然,一本正经思考起这个问题的他本人也显得十分可笑。
因为他居然试图跟一个比他小八岁的女孩探讨“什么是爱”,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这难堪、尴尬的事情了。
可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一步的?
(23)
第四次告白发生在莉莉十一岁的时候,克罗斯十九岁。
她和菲利克斯偷偷溜到勒沃库森去看对方的比赛,虽然付出的代价是惨烈的——
事后菲利克斯的父亲、也就是克罗斯先生几乎抽断了一条皮带。
莉莉也被妈妈用戒尺打了手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菲利克斯两个人都没有哭。
那三天就像是做梦一样。
她大概是半个月以前在社交软件上跟菲利克斯聊天,她说她很想要看一场托尼的线下比赛。
因为论坛里的人都在“唱衰”这位年轻德国中场的选择,觉得他从拜仁租借去勒沃库森简直是在自毁前途。
明显选沙尔克04也比选勒沃库森好吧。
莉莉不认同这些人的看法,但她又说不过他们,毕竟她不能每时每刻都蹲守在体育论坛的聊天板块,反驳每一个看扁托尼·克罗斯的人。
高级文理中学的课业安排十分繁重,何况莉莉的目标还是慕尼黑工业大学,所以这更需要她付出接近100%的努力。
她这样向菲利克斯抱怨着,就像无数个过往的日子一般,她向他倾诉“学业繁重”“考试很难”“好想回家”之类的烦恼,但这一次菲利克斯说:
“为什么我们不去试试呢?”
为什么我们不去试试呢?
这个提议令莉莉怦然心动,然后他们两个人仔细合计了一下,惊喜地发现这个计划竟然是可行的。
因为下一周是小组作业汇报周,所以三天的缺课并不会令他们的学习进度落下太多,莉莉还可以拜托同学将课堂上的板书、讲义抄下来借她参考一下。
说干就干,很快,菲利克斯就从高年级的学生那里搞来了主场球票。
然后他们又在DB官网(Deutsche Bahn,德国铁路)上用德雷克斯勒先生的信息偷偷购买了两张从什未林到勒沃库森的成人火车票。
因为德雷克斯勒先生实在是太忙了,他的手机里一天到晚都塞满了各种工作信息,两条购票提醒夹杂在上百条短信中根本毫不起眼。
事实上,两个孩子有的时候都怀疑就算账户上偶尔少了几百欧,对方也不一定能发现。
这个暗度陈仓的计划被完美执行。
一切准备就绪,莉莉却还有些犹豫。
但菲利克斯说:在这个艰难的时刻,他们应该陪伴在托尼的身边。
莉莉被菲利克斯说服了。
她想菲力是对的。
因为她确实有点担心她的Toni哥哥会被外界的舆论影响心态。
虽然托尼·克罗斯本人对于这个“理由”完全不能认同。
当莉莉和菲利克斯站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出“他们是因为担心他才千里迢迢地从遥远的什未林一路赶来”时,生性严肃的德国人难得大笑出声。
你,担心我?
虽然克罗斯没有明说,但是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莉莉有些生气。
她瞪着托尼·克罗斯,后者很快收敛。
然后这个十九岁的大哥哥就挨个摸了摸莉莉和菲利克斯的脑袋,轻柔地说道:
谢谢他们来看他。
但“担心”真的是多虑了,他在勒沃库森过得很好。
克罗斯几乎是很难有这样的温情时刻。
年轻的德国中场继续表示道:
虽然今天的比赛输了球,但球队正在变得越来越好,他相信在主教练海因克斯的带领下,下个赛季的药厂会取得更好的成绩。
被这样顺毛“摸”了一通,莉莉的气很快就消了。
她觉得今天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他们先是在拜耳竞技球场观看了一场高强度、双方拼抢极其激烈的比赛,她和菲利克斯一度担心克罗斯会被云达不莱梅的防守球员铲伤。
裁判连发了五张黄牌才止住这股“逮着人踢”的恶劣风气。
虽然最后勒沃库森还是以0-1的比分遗憾落败,但相信现场大部分的主队球迷都不会过多苛责。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
而且在现场看比赛的体验和电视上看的感受完全不同!
虽然前者显然会更嘈杂、吵闹一点,但这正是足球的氛围所在。
赛后,托尼开车带他们去吃了一家很好吃的德国餐厅。
如果让莉莉来评价,她会说那家店的特色烤猪肘真是一绝,最后作为餐后甜点端上来的威尔芬布丁和红果羹也很美味。
吃完饭以后,托尼又带她和菲利克斯去超市“采购物资”,当然,主要是购买一些生活用品。
你问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和菲利克斯的“留宿申请”被托尼批准通过啦!
他们可以在后者位于拜耳竞技球场附近的公寓借宿一晚。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了吗?
原本莉莉和菲利克斯两个人以为他们最多只能看一场比赛,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和克罗斯说上话,然后就得灰溜溜地回什未林了。
但没想到美梦成真,他们居然真的能在勒沃库森住上一晚,还是在克罗斯的公寓里。
这可是连克罗斯先生和克罗斯太太都没有来过的地方。
总之,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看比赛,吃饭,逛超市。
克罗斯给他们两个人买了很多、很多东西。
几乎要三个人才能拎动!
她和菲利克斯两个人就这样兴奋地跟在克罗斯的身后。
看着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开灯,然后从鞋柜里取出两双一次性拖鞋递给他们两个人。
但直到穿上拖鞋,踩在公寓的地板上,莉莉都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用力地捏了捏拳头,好来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It's true.
这是真的。
(24)
莉莉洗完了澡。
她有点新奇地踩在浴室的地毯上,她注意到那上面印着勒沃库森的LOGO。
这可能是俱乐部的周边,就像水杯、毛巾、钥匙扣一样,一些球队会在这些生活用品上印上自己的图标,然后卖给、亦或是赠送给广大的球迷朋友们。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空间。
卫生间的整体设计以灰黑色调为主,线条简洁,几乎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装饰——
Toni的毛巾是灰色的,牙刷也是灰色的。
他似乎很不喜欢用色彩鲜艳的东西,至少在莉莉记事以来,她从未在克罗斯身上看到诸如芭比粉、荧光绿之类的颜色。
无论是服装,还是身上的一些小配件。
事实上,他似乎对橘色、亮黄色之类的选项也敬而远之。
她盯住了一瓶放在盥洗台上的香水。
瓶身的设计有些张扬,或者,换而言之:矜贵。
这让人很难忽视它的存在。
香水是一种很明显的“成人”符号。
它比香烟和酒精更委婉一点。
相当于女人的“口红”。
莉莉还没有到涂口红的年纪,但她知道学校里的那些高年级女生已经开始尝试做这件事了。
德雷克斯勒太太也有很多管口红。
堆了满满一抽屉,不同的品牌、不同的色号,莉莉分辨不出它们之间的细微差别,她只觉得那些都是红色。
只是有些是深红色,而有些是浅红色。
每次当她看见母亲坐在化妆镜前涂口红,莉莉都会用一种很专注的目光凝视着。
她看着那些色泽鲜艳的唇釉被一根细长的海绵头蘸取,然后均匀、细致地涂抹到嘴唇上,整个过程就像魔法一样神奇。
最后德雷克斯勒太太会对着镜子抿一抿嘴唇,然后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那个笑容真的太美了。
就像太阳一样,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可以说,莉莉对于“美”的最初定义就来自于她的母亲。
她悄悄地闻了闻那瓶香水的味道。
有点呛,气味很浓烈。
因为莉莉对香水一无所知,所以她根本无从辨别这是什么东西的香味。
似乎是某种花香,有点甜,但作为花香来讲,这种气味儿又太有侵略性了,甚至带上了一丝辛辣、温热的感觉。
莉莉皱了皱鼻子。
她下意识地远离了那瓶香水,甚至都没敢把它拿起来。
真奇怪,她心想:Toni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东西?
托尼让她弄不懂的事情着实是有点多。
这位年轻的德国天才中场几乎是在以“一年一个模样”的速度蜕变着。
从前,他从格赖夫斯瓦尔德去慕尼黑参加青训,克罗斯先生和克罗斯太太要提前花费上半年的时间为他联系、挑选寄宿家庭,以及打理在拜仁的一切。
但现在,他的租借决定是自己独立作出的,租借俱乐部也是和经纪人一起商议选出的。
“父母”这个角色在托尼·克罗斯的未来中似乎不再重要,他已经是他自己人生的船长。
真的好厉害。
莉莉想:她要是也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怀抱着这样美好的愿景,她在这个夜晚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唯一的“小遗憾”大概是:她忘记了要把头发吹干再睡觉。
于是第二天一早,莉莉不得不顶着一头蓬乱的发型起床。
这个别出心裁的造型成功地让菲利克斯笑出了声,可能托尼也笑了吧,但他至少有试着去忍耐,虽然真的忍不住。
事实上,不能怪菲利克斯笑点低。
因为莉莉真的“炸”成了一朵金色蒲公英。
她有尝试用梳子把这些不听话的头发梳理地整齐一点,但毫无作用。
而且莉莉不会梳两个辫子的造型。
她总是会把头发分得一边多、一边少,然后辫子之间的高度也对不上。
菲利克斯尝试去帮助她,他接过梳子,试着去“摆弄”那一堆金灿灿的头发,但很快莉莉提出了抗议——
她说:“菲力,你拽得我好痛。”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了,所以即便是起床了,她整个人依旧显得没什么精神。
菲利克斯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他确实不太会梳头发,他自己的发型都是用啫喱水匆匆抹过,更别提给女孩子扎辫子这种精细活了。
所以在被莉莉“抗议”后,菲利克斯心虚地背过了手,左手的指缝间还残留着几根金色的发丝,这是他的“罪证”。
两人只好将目光投向这个房间里唯一可靠的大人。
好吧。
克罗斯没有拒绝,他接过这个“重担”。
毕竟他总不能真的看着莉莉顶着这样一个发型出门。
当两个人真的站在镜子面前,并且克罗斯手中还拿着梳子时,莉莉顿时清醒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克罗斯,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
好新奇的体验哦,她这样想道。
克罗斯赶紧摁住她乱动的脑袋。
莉莉的身高大概只到他胸膛这里,不算高也不算矮,克罗斯认为她成年后大概能长到165-170cm左右。
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数字。
他尝试把面前的头发均匀地分成两部分。
老实说,这可比在球场上传球难。
因为足球显然会乖乖地听他的话,但是面前的这颗小脑袋不会。
她现在已经兴高采烈地招呼菲利克斯拿着手机过来,然后从相册中挑选了一个精美的“盘发”造型展示给克罗斯。
“我要这个。”莉莉表示道。
“不行。”克罗斯也干脆地拒绝道。
“为什么?”莉莉继续讨价还价。
“这个太难了,我不会。”克罗斯坚持自己的立场。
“你学一下嘛。”莉莉不肯放弃。
“你是不是忘了你和菲利克斯两个人今天还要坐火车回家?”克罗斯板起脸。
“哦。”莉莉听后终于老实下来。
最终,历时九分钟零四十八秒,克罗斯给她绑好了头发,他还用梳子给她理了理散落在脸颊边的零碎发丝。
完美的托尼老师!
吃完午饭后,克罗斯开车送两个“小朋友”去火车站,他已经买好了票,也跟担忧不已的双方家长都打了招呼:莉莉和菲利克斯会直接坐上回格赖夫斯瓦尔德的火车。
虽然克罗斯先生一度在电话中表示“他会好好教训教菲利克斯这个臭小子”“他实在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但托尼·克罗斯也委婉地劝了劝自己的父亲,教导小孩切记要掌握尺度,但克罗斯先生似乎并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他在火车站旁边的停车场里停下车。
车厢内一时有些沉默。
对于克罗斯来说,这“鸡飞狗跳”的三天总算结束了,他打算今天下午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吃点低油、低盐的健康餐,然后去公园里跑步,接着回家洗漱、看点比赛视频,最后在晚上十点之前进入梦乡。
但对于莉莉和菲利克斯来说,却是他们的冒险、梦幻之旅抵达终点,画上了一个不算圆满的句号。
两个人都没有再“挣扎”什么,乖乖地排队下车,然后在克罗斯的注视下进入火车站。
只不过莉莉在离开后,她很快又转身跑了回来——
她冲到克罗斯的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她朝他微笑,虽然这个微笑中包含着泪水。
她以一种非常认真的态度说:
“托尼,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中场。”
“我喜欢你。”
“请你一定要记得这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