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小池月杳

6、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

　　（16）
　　08-09赛季冬窗，一桩令整个德国都有些意外的新闻发生了——
　　拜仁小将、年仅19岁的托尼·克罗斯选择以“租借”的方式加盟德甲中游球队勒沃库森，时间为18个月。

　　这名年轻的中场球员没有选择去联赛排名前六的任何一支队伍。
　　他去了勒沃库森。
　　后者是一家位于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足球俱乐部，球队的创建者为全球知名制药巨头拜耳公司，因此勒沃库森又绰号“药厂”。

　　虽然背靠大公司，但受限于德国足协所颁布的注资规则，勒沃库森无法直接从母公司拜耳那里获得资金。
　　所以这些年它们的成绩一直十分平淡，不好也不坏，队史的最好成绩可以追溯到92-93年的德国杯冠军，不过那已经是十六年前的老黄历了。

　　克罗斯在拜仁的“前队友们”显然无法理解他的选择。
　　因为新上任的球队主帅克林斯曼显然不是在针对克罗斯一个人，他是在针对所有人。
　　是的，克林斯曼几乎把拜仁队内的所有年轻人都按在了替补席上，包括拉姆、施魏因施泰格、穆勒在内。
　　但在上述提到的名字中，唯独托尼·克罗斯一人选择了对外租借。

　　大部分人都不看好他的选择。
　　但如果让克罗斯自己来说，他会表示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
　　他和经纪人沃克尔·斯特鲁斯在考察了德甲剩下的十七支球队后一致认为：勒沃库森就是最好的选择。

　　首先，租借肯定只考虑德甲中上游球队。
　　因为积分垫底的俱乐部通常实力有限，又要为保级而奋斗，基本与大赛绝缘。
　　而有的时候“保级”两个字其实与泥潭无异，它代表着俱乐部的财政情况不容乐观、教练排兵布阵能力糟糕或者球员实力有限，三项原因里面总归占了那么一两项。

　　然后球队就会陷入恶性循环——
　　踢不出好成绩，没有球员愿意来；没有球员愿意来，踢不出好成绩。

　　克罗斯没有所谓的“母队情怀”。
　　所以他无意租借去那些德甲末流球队，虽然它们大概率会给他提供很多出场机会，但在职业生涯发展方向的选择上，德国人永远宁缺毋滥。
　　另外，他之所以会选择勒沃库森，不是云达不莱梅也不是斯图加特，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对方的主教练很符合他的心意。

　　这是一个在职场上也同样通用的道理：
　　物色下家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关注一下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勒沃库森这赛季的主教练是海因克斯。

　　克罗斯正处在一名球员最重要的职业上升期，在这个时间段拥有稳定的出场频次固然重要，但得到来自正确、富有前瞻性眼光的教练指导也同样重要，后者将决定他未来的发展方向。
　　这一次，托尼·克罗斯决定信任这位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老帅。

　　事实证明，加盟勒沃库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冬歇期结束后，经过一段时间的阵容调整（这段时间无疑是灰暗、痛苦的），拥有了克罗斯的“药厂”在联赛中打出了一波漂亮的六连胜。

　　事实上，由于克罗斯本人在身体对抗上的表现一般，再加上跑动速度也不快，所以他并不适合担任“防守”类型的角色。

　　针对这一点，主教练海因克斯选择在比赛中将克罗斯的位置进行后撤。
　　他认为与其让这名头脑清晰、脚下技术出色的年轻人担任前腰或是边前卫，成为中场和前锋之间衔接的一环，不如直接让他扮演稳压器乃至司令塔这个角色本身。

　　海因克斯的改造获得了成功。
　　双方都收获了想要的结果。

　　＊托尼·克罗斯的职业经历有私设部分。

　　（17）
　　当然，事情的发展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顺利的。
　　克罗斯与勒沃库森的磨合显然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阵痛期”。

　　海因克斯并非神人，他对这位年轻德国中场的改造需要时间，最后得出的成果也需要经过比赛的检验。
　　所以克罗斯真正在德甲赛场上大放异彩的时间其实是09-10赛季。

　　而下面要说的，却是在他被租借到勒沃库森不久后发生的故事。
　　关于2009年1月至5月，关于那一段磨合期。
　　当然，如果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那一定是莉莉·德雷克斯勒偷偷坐火车来看他的比赛。
　　和菲利克斯一起。

　　从母亲偶尔的只言片语中，克罗斯得知莉莉和自己的弟弟一样考去了家乡梅前州的首府什未林市。
　　虽然两个人并不是同一所学校，但相较于慕尼黑和格赖夫斯瓦尔德之间的距离，什未林已经算是一个很不错的读书地点了。

　　德雷克斯勒夫妇的工作依旧很忙，所以每周一至周四，莉莉选择在学校住宿（菲利克斯同样如此），而等到周五下午放学的时候，她会和菲利克斯一起坐大巴车回家。
　　他们在家里待上两个双休日，通常克罗斯太太会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犒劳”两个孩子，他们会进行一些娱乐活动，譬如打游戏、运动之类的，然后在周日的晚上再坐车返回什未林。

　　莉莉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小姑娘。
　　虽然她今年已经11岁了，步入青春期，叛逆的苗头若隐若现。
　　但克罗斯也确实是没有想到她居然有胆子直接来拜耳竞技球场看他的线下比赛。
　　还是和菲利克斯一起！

　　后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火车票和两张三天后的主场球票。
　　于是他们两个人一拍即合，直接翘掉了周三至周五学校的所有课程，然后从什未林一路坐火车来到了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勒沃库森。
　　并且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

　　而克罗斯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还是学校的老师打电话给德雷克斯勒太太（德雷克斯勒先生手机长时间占线），后者此刻正在菲律宾、越南一带出差，不得已只好联系克罗斯太太，拜托邻居代为处理此事。
　　而克罗斯太太碰巧也接到了学校老师打来的关于小儿子“菲利克斯”无故缺勤的电话。
　　于是她基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虽然很生气，但当务之急是赶紧联系上两个孩子。
　　但菲利克斯却始终拒绝接听电话。
　　他不仅拒接电话，还在克罗斯太太连续拨打了五十个电话以后，若无其事地回了一条只有几个单词的短信：
　　Ich bin mit etwas besch?ftigt.
　　（有事，在忙。）

　　克罗斯太太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但此刻她毫无办法。
　　于是一天半以后，在大人们焦急地等待中，菲利克斯终于回了电话。
　　此刻他的双脚已经踏上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土地。

　　在火车站嘈杂的背景音下，这名年仅十六岁的德国少年在电话的另一端不紧不慢地表示道：他和莉莉两个人只是想去看托尼·克罗斯的比赛，希望父母不要担心。

　　然后在克罗斯先生的咆哮声中，菲利克斯又挂掉了电话。

　　（18）
　　事后回想起来，克罗斯其实觉得有些抱歉。
　　因为莉莉和菲利克斯不辞辛苦、从什未林一路坐火车到勒沃库森来看他的线下比赛——
　　他和球队却踢输了。

　　他们在主场0-1输给了远道而来的云达不莱梅。
　　后者骄傲地从拜耳竞技球场带走三分。
　　虽然输球赢球都是足球比赛中很常见的一件事，但克罗斯得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对于他而言，输球是一种非常非常糟糕的体验。

　　他真的很不喜欢输。
　　他也相信包括他的队友、对手在内，绿茵场上的二十二个人对胜利的渴望都是同样迫切。
　　但职业足球就是这样，胜利者只有一个，冠军也只有一个。
　　德甲每个赛季一共有34轮比赛，胜局积3分，平局积1分，很多排名第二、遗憾失去沙拉盘（德甲冠军奖杯）的球队并不是因为它们不优秀，而仅仅是因为在这漫长的赛程中，它们有那么一两场比赛表现地不够好。

　　原本能赢的比赛在最后被绝平。
　　原本能平的比赛在最后被绝杀。
　　这种事情在绿茵场上真的不稀奇，有太多太多先例了。
　　然后因为这1分、2分的微小差距，俱乐部失去了冠军，球员一整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们的汗水、泪水，还有青春，也像时间一样，在这年复一年的蹉跎当中一去不复返。

　　勒沃库森此前从未拿过德甲冠军。
　　很难以置信吗？
　　在“药厂”建队一百零五年的历史中，他们居然从未获得过沙拉盘。
　　而这样的冠军拜仁足足有二十一个。

　　所以足球运动员的职业生命有的时候其实很短暂。
　　你总以为还会有“下一次”“下一届”。
　　但其实不是的。
　　有些机会这辈子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重来。

　　这些道理，克罗斯从很久以前就明白。
　　上天是慷慨的，它给予他如此天赋、机遇，让他在十八岁签约拜仁的同时又在十九岁遇上赏识自己的主帅海因克斯。
　　但它同时又是残酷的。
　　托尼·克罗斯在足球上的才华与造诣是菲利克斯·克罗斯这一辈子都追不上的，尽管他们同父同母，尽管他们连外表看上去都有那么一点相似。

　　在那个试训失败的下午，当菲利克斯抱着球走在一边。
　　炎热的夏季，蝉鸣阵阵，柏油马路都仿佛要在这酷暑一般的日子中融化。
　　克罗斯欲言又止。
　　他知道菲利克斯以后不会跟自己一样去踢球了。
　　虽然后者看上去挺喜欢这项运动的，但青训教练说了“Nein”（No）。

　　他觉得有些愧疚。
　　奇怪的情绪。
　　这是一种怜悯吗？
　　毕竟天赋总是因人而异，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只是普通人。

　　克罗斯不知道。
　　事实上，他每次输掉比赛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试训失败的下午。
　　太阳光将菲利克斯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他踢了一场九十分钟的比赛，大汗淋漓，勒沃库森红黑色的主场球衣此刻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赛前用发胶固定的金发也显得有些凌乱。
　　但克罗斯毫不在意。

　　他穿过空旷的球场。
　　此时，云达不莱梅已经整队离开了，而他的俱乐部队友有些倒在地上、有些则在球门前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主教练海因克斯等在场边，他给了迎面而来的克罗斯一个拥抱，这位睿智的长者摸了摸自己这位“得力爱将”的脑袋，但却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当然后者也不需要安慰。

　　赛后，克罗斯一个人朝更衣室走。
　　他的心情有些压抑。
　　推开门，更衣室显得有些空荡，显然很多人还没有回到这里，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场比赛结果。
　　克罗斯短暂地去淋浴间冲了一个澡，他在腰间围上浴巾，然后就这么走了出来，接着他打开衣柜的门，他的换洗衣物和私人用品都在里面。

　　然后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手机。
　　事实上，这个东西一直在震动个没完——
　　来自母亲克罗斯太太的电话。
　　他几乎是立刻接起了。

　　电话中，克罗斯太太连连道歉，表示她并不是有意打扰克罗斯的“比赛日”（考虑到德甲联赛的高度竞技性，家人一般只会在俱乐部训练的日子给克罗斯打电话），但这次实在是有特别紧急的状况。

　　“莉莉和菲利克斯来了勒沃库森。”
　　克罗斯听着电话那一头的母亲以一种非常焦虑、着急的口吻说道。
　　这个消息同样让他非常意外。
　　因为莉莉今年才11岁，而菲利克斯也没有大到哪去，他今年16岁。而现在，这两个小孩居然在没有通知任何大人的情况下，千里迢迢地从什未林一路跑到了勒沃库森。

　　一想到这段漫长旅途中的波折与坎坷，克罗斯就觉得又担心又生气。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菲利克斯的主意。
　　但他不明白，一向听话又懂事的莉莉·德雷克斯勒为什么要跟着对方一起胡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