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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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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下着大雨,但对阵美国的比赛还是很轻松地拿下了。
6月27日,小组赛第三场比赛,在累西腓,德国1:0小胜美国。
至此,德国凭借着两胜一平积七分的好成绩,成功在G组以头名出线。
至于小组赛中的其他三名对手:加纳、葡萄牙和美国。
前者两负一平,以可怜的1分提前出局。
后二者虽然同为四分,但葡萄牙因为在净胜球上的差距输给了美国,同样也遗憾地结束了本届世界杯之旅。
虽然巴西世界杯的举办时间是在2014年的6、7月份,但其实早在半年前,各支队伍的对手就已经基本确定了。
ABCD小组是上半区,EFGH小组是下半区。
德国队作为G组头名,在半决赛之前,他们不会碰到来自上半区的队伍。
而剩下值得一战的对手,挑挑拣拣一番,就很明显了——
所以日耳曼战车八分之一决赛碰阿尔及利亚,四分之一决赛再战法国。
等到了半决赛,他们的对手变成了上半区的巴西。
作为本届世界杯的东道主,巴西队占据着天时和地利,同样也是赛前夺冠大热门之一。
一眨眼,世界杯的赛程就过去了2/3。
日子过得飞快。
和大部分德国球迷一样,莉莉基本不怎么关注其他国家的比赛。
但如果让她用一个单词分别概括从7月1日到7月9日的三场比赛,她会选:
Schmerzhaft(苦闷)、Glückliche(快乐),以及Melancholie(惆怅)。
和阿尔及利亚的比赛是苦闷的。
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阿尔及利亚”会是十六强里的那个软柿子。
很多德国球迷甚至在开赛前都不知道这个国家的名字,更别提说出它的地理位置在哪了。
它听上去像一个非洲国家,但也有可能是中东、拉美那边的。
总之,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家,平平无奇、默默无闻。
它的足球水平大概也和它的GDP一样,会被德国甩出十万八千里。
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在这场八分之一决赛中,德国队第一次踢上了加时赛。
他们的进攻端仿佛哑火了一般,面对着阿尔及利亚“廉价”的后防线束手无策,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毕竟后者全队加起来的身价有德国队的一半吗?
或者十分之一?
坐拥队内多位明星球员、历史上曾三度夺得大力神杯的德国怎么能在比赛前九十分钟毫无建树呢?
但事实就是如此,双方在常规赛中0:0闷平。
得打加时赛了。
足球是一项被誉为“和平时期的战争”的运动。
虽然某些强大的国家会对此不屑一顾,毕竟他们拥有太多:
富饶的国土、充裕的资源、受教育程度高的国民,还有遥遥领先的国内生产总值。
但对于一些弱小的国家,这是他们难得可以抓住话语权、在世界这个大舞台上展现自身存在感的机会。
马拉多纳的手球为何会被称之为“上帝之手”?
因为阿根廷对英国占领马尔维纳斯群岛(马岛)这一行为无能为力。
马岛位于南大西洋,就在南美洲巴塔哥尼亚海域,阿根廷是距离它最近的国家,但这座岛屿的实际控制权却在英国手上。
为此后者不惜通过发动战争来争夺岛屿主权。
阿根廷输掉了战争。
也输掉了马岛。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与无情,小国的尊严被大国碾得粉碎。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剩下不断申述、抗议,从1982年输掉战争开始,到2014年,年年呼吁英国归还马岛。
虽然马拉多纳在墨西哥世界杯上用一个手球淘汰了英国、成功复仇,他们是那一届的冠军。
但至此往后二十八年,马岛仍处在英国的管辖范围下——
这才是现实。
一如既往,在和阿尔及利亚的比赛中,德国笑到了最后。
他们2:1取胜。
阿尔及利亚拼到了最后一刻,哪怕在121分钟、比赛即将结束的时候还是咬着牙进了一球。
虽然他们在本届世界杯的旅程到此为止,但相信这场比赛过后,世界上将会有更多的人记住这个国家的名字。
和法国的比赛是快乐的。
这场四分之一决赛的地点就在里约热内卢、马拉卡纳体育场。
距离莉莉所下榻的酒店只有8.6公里。
本场比赛,德国队可以称得上是“以逸待劳”,在如此紧凑的世界杯赛程中,他们不再需要提前飞到别的城市备战。
7月5日是一个大晴天。
下午的阳光特别特别好,整座体育场都亮堂堂的。
好的天气通常也预示着好的比赛结果。
开局仅13分钟,胡梅尔斯便取得进球,德国1:0法国,随后他们将这个比分维持到了比赛结束。
德国队再次取得了胜利。
比赛结束后,她和菲利克斯紧紧拥抱在一起。
当然,看台上的其他德国球迷也是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去半决赛了。
汗水与泪水交织,莉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要融化在这样的夏日午后。
夏天,夏天。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季节。
它与阳光、沙滩与足球一起彻底点燃了人们的激情。
看台上摇曳的黑红黄三色旗帜、挥舞着双手的球迷,还有啤酒,麦芽的香气迅速席卷了整片区域,让人仿佛误入了狄俄尼索斯的宴会。
不会有比这更美妙的时刻了。
莉莉想。
她永远都会记得这个夏天,记得2014年的德国队与托尼·克罗斯。
即使她不再爱他。
如果说和法国的比赛是快乐,那和巴西的比赛就是惆怅。
对方的10号核心球员内马尔在四分之一决赛、和哥伦比亚的对战中重伤下场。
通过电视直播,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被担架抬下场的身影。
在伤病面前,就连球星也是同样脆弱。
虽然巴西队有心掩盖内马尔的伤情,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八卦与小道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足球世界。
所有人都说:
内马尔大概率要缺席本届世界杯接下来的比赛了——
如果巴西队还有“未来”可言。
德国在半决赛的对手是东道主巴西。
2014年7月9日,在贝洛奥里藏特,在米内朗竞技场,德国7:1大胜巴西。
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比分。
事实上,谁也没有想到比赛会踢成这个样子。
虽然每个人都明白“内马尔的受伤”或多或少会对巴西队造成影响,但从比赛结果来看,这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单方面屠杀,堪称惨烈,而桑巴军团毫无还手之力。
赛前,巴西球迷声势浩大。
他们明黄色的球衣几乎占据了球场三分之二的面积,现场到处都是支持东道主队伍的人。
但很快他们便安静下来,因为穆勒进了第一个球,再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穆勒、克洛泽、赫迪拉接连进球,就连克罗斯也进了两个球。
开场仅半个小时,德国5:0巴西。
这个数字深深刺痛了球迷的心。
很快,莉莉便听到啜泣声,一开始只有一点点,但随着比赛过程的推进,痛哭声逐渐响亮起来。
整座球场都笼罩在巨大的悲伤下。
虽然她听不懂葡萄牙语,但那一刻,情绪是共通的。
5:0比分诞生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清晰地听见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透明、华美的梦逐渐被碾碎,变成尘埃、变成齑粉,它面目全非、鲜血淋漓,就这样直观地呈现在巴西球迷面前。
莉莉本该微笑,因为德国赢下了这场比赛。
但实际上她哭到不能自抑。
她本能地联想到未来、联想到以后,就在四年或者八年后,德国队也会有这一天吗?
这个想法令她感到恐惧。
她看着场上狂喜的德国球迷,不免悲伤地想道: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
那对于现在在场的所有人而言,都太残忍了。
(50)
如果让克罗斯回忆2014年的巴西世界杯,他会说:
这是一段不错的旅程。
从萨尔瓦多到里约热内卢,德国队一路走来,走到了最后,站在了大力神杯面前。
为了这一刻,他们已经等待太久。
他记得在踢完四分之一决赛、和法国队的比赛以后,在返程的大巴车上,德国足协主席纽恩多夫先生当即就打来了问候的电话——
因为他们下一场的比赛对手是巴西。
那个时候,巴西还没有踢四分之一决赛、内马尔还没有重伤下场,那么在德国队眼中,这自然是一个令人无比头疼的对手。
勒夫接通电话,并连接了外放设备。
下一秒,德国足协主席的声音就从音响中传出,他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这样说道:
“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问候,非常感谢。”
“你们作为一支队伍、一个团结的集体,成功展示了自己、展示了德国足球的风采,是如此引人瞩目、令人赞叹!”
“不只是十一名首发球员,而是球队整体,所有人,都是如此富有激情、富有责任心,我为你们而感到自豪!”
……
“请保持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在最后十天,小伙子们,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就不会有问题。”
那真是一段非常美好的记忆。
所有人坐在车上,在主席的鼓舞下,他们气势昂扬,就像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鼓起勇气、准备迎接最后的挑战。
那一刻,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像什么你是沙克尔04的、我是拜仁的,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所有人脑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了“我要为德国拿下冠军”这个唯一的念头。
克罗斯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为国家队踢球。
因为他们是一个整体。
因为这是一个弥足珍贵的机会。
从哈梅斯·罗德里格斯(J罗)一球成名,到范佩西鱼跃冲顶,这届世界杯贡献了太多经典时刻,这些珍贵的记忆将会随着一届又一届的世界杯比赛永远流传。
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
等他年纪渐长,等他从国家队退役,等他离开这片他奉献了全部青春的绿茵场地,他依旧可以循着记忆的长河逆流而上——
回到南非,回到巴西,重新站在2014年那个年轻气盛、活力四射的自己面前。
“等到那个时候,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克罗斯不知道。
毕竟,他现在只有二十四岁。
他正放松地坐在大巴车上,随队参加2014年巴西世界杯,他们刚1:0踢赢法国。
手机里收到了无数条祝福短信。
有的来自家人,有的来自朋友、昔日高中同学,还有俱乐部队友。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选择接通弟弟菲利克斯打来的视频邀请。
和葡萄牙的比赛结束之后,对方其实也发来了短信,问“能不能见一面”,这当然是可以的,勒夫还没有严格到那个程度。
但那个时候克罗斯忙着淋浴冲澡。
洗完澡后,所有球员又坐在位置上听主教练讲话,还有一些DFB的官员也走进更衣室,祝贺德国队取得了“开门红”。
等他终于忙完一切,有空掏出手机检查信箱,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自然没法再提见面的事情。
克罗斯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这时,菲利克斯已经兴高采烈地在视频那头喊了一声“哥”。
他的脸看上去有点红,正举着手机,显摆式地给克罗斯展示身边的场景——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但镜头还是扫过了很多人。在这其中,有父母,有德雷克斯勒一家,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身穿国家队队服的德国本土球迷。
透过摇摇晃晃的手机摄像头,克罗斯猜他们大概还在马拉卡纳体育场附近。
因为背景里的建筑设施很眼熟。
他还注意到现场的大部分人手中都举着一杯啤酒。
就连莉莉也有一杯!
他们就这样在大街上载歌载舞、兴致高昂地朝各自的酒店和旅馆走去。
德国人是出了名的爱喝啤酒,就连拜仁都准时准点地精心操办每年的慕尼黑啤酒节呢。
但克罗斯仍是觉得“十六岁”不是一个可以喝酒的年龄。
虽然在这个念头冒出的下一秒,他又不免觉得自己干涉太多——
就像他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回短信,但每次点进WhatsApp聊天框,却还是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糟糕的大人一样。
他明明可以用一些更柔和的手段,尽量委婉地表达清楚自己的态度,但看上去,他似乎把一切都搞砸了。
话说轻了怕她不明白,话说重了又怕她会哭。
所以他宁愿冷处理。
把一切放进冰箱,等它自然消散。
但其实克罗斯心里也明白,这种处理方式是非常不成熟的,根本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情,他的行为与其说是在冷处理,不如说是在逃避。
他总是期待用最“无害化”的方式解决一切。
在尽量不伤害他和莉莉多年情感关系(偏友情与亲情的部分)的基础上,解决掉那些让他头疼的少女迷思。
但这怎么可能呢?
人类的情感要比足球复杂太多。
想到这里,克罗斯用一种难掩复杂的目光看向屏幕:“你们喝酒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高兴,但也没听出不高兴。
“别这么大惊小怪嘛。”
“就一点点,啤酒!”
菲利克斯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他看上去是真的有点神志不清了。
“把电话给你旁边的人。”
菲利克斯虽然有点不清醒,但好在还算乖乖听话,克罗斯说完后,他就老老实实地把手机递给了一旁的莉莉。
刚好,她看上去已经期盼许久。
巴西街头是那种细长的金属路灯。
部分街道是砖瓦路,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所以在这种路况下,视频画面不时抖动,偶尔还由于信号延迟掉帧。
在里约热内卢优美的夜色下,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克罗斯率先开口:
“晚上好?”
他挑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话题。
“晚上好。”
莉莉回答得很快。
虽然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看向屏幕外的世界,只留给克罗斯半个侧脸,但其实她的注意力很集中。
克罗斯有点为难要怎么开口。
因为他知道下个星期是莉莉的生日,7月12日,夹在了世界杯半决赛和决赛之间。
无论德国队能不能踢赢巴西队,他大概率都不可能陪她过生日了,因为踢赢了他要备战决赛,踢输了他要准备三、四名决赛。
而在今年之前,每年莉莉过生日他都会打电话和邮寄礼物。
他送过很多礼物,从小时候的布娃娃,到后来一整套《哈利·波特》原版书籍,再到去年的乐高积木城堡,他亲手拼的。
唯独今年例外。
一方面他确实因为世界杯的赛程无暇分身,另一方面,随着克罗斯太太日复一日的催婚电话,再加上某些事情他也逐渐想清楚。
克罗斯不得不再一次告诫自己:他绝对,绝对不能再给莉莉虚无缥缈的希望。
但问题来了。
他要怎么开口呢?
他要怎么告诉她,从今年开始,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都将不会在生日这一天给她打电话、送礼物。
他们的关系会渐渐疏远,恢复成那种最常见的邻里交情。
他也许会出席她的婚礼。
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邻家哥哥那样——
莉莉·德雷克斯勒会考上德国最好的大学,然后恋爱、结婚、生子。
她会拥有一个正确的结婚对象,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生一个可爱的孩子。
这才是健康积极的人生。
她应该拥有这样的人生。